鏡兒向來過目不忘,看過一遍的事物,從來不會忘記。只是前世的記憶封印太多,她反而直到現在都沒有完全恢復。
白衣少女的魂魄含笑望着鏡兒,再最後一眼看了看搭救自己的衆人,輕輕仰起頭,向着虛空處喃喃自語,孃親孃親,女兒好想你……點點星光散出,魂魄頃刻間化爲不停流逝的流光,消失了。
鏡兒看到這一幕,心底有深深的觸動。這一轉世投胎,怕是再也遇不到自己的孃親了。來世的因果誰又能看的清。
饒是鏡兒活了這麼久的歲月,時間的主人似乎忘記了她,從未在她身上帶走任何東西。灰飛煙滅的景象此刻真實地再現她的眼前,她依然壓抑不住地從心底感到莫名的空虛和悲傷。她……遲早也會離開的吧。
也許是記憶徹底打開的那一刻,也許是冥冥中天地之力的強力呼喚。畢竟,她不是真正的屬於這個世間,來了這麼久,她總覺的自己是個外來戶。幸好找到了小蟻,她心間有了絲絲溫暖,那溫暖灌啊灌,她都快醉了,這時又來了個朵朵……她覺得自己的情緒在這一刻波動的很大。化爲人身的她直接穿越時空來到了未來,人族的情感直到現在她才品嚐到那麼一點點酸甜苦辣,有滋有味,也許便是現在最好的形容。
小蟻心裡有感應,他清楚感應到鏡兒彷彿虛脫般渾身無力,以爲她跟鬼神交流極耗法力,忙扶住她坐下,一股溫和的先天元氣從她的後背輸了過去。
“鏡兒姐姐,你怎麼了?”範朵朵也來到近前,關切地問道。鏡兒救了小青和那名少女的魂魄,這份恩情朵朵銘記在心。跟鏡兒相處也有段時間,她豈能不知道這位絕色的姐姐心地有多善良。因爲小蟻產生的心間的芥蒂早就無影無蹤,剩下唯有親切和溫馨。
鏡兒搖搖頭,笑道:“我沒事。”心間有股暖流在流淌,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和依賴,多麼奇妙。
窗外的風沙揚了一夜,晨起打開窗戶時,從窗櫺上掉下許多沙子。隔窗遠望,碧空如洗。藍藍的天邊一片橘黃,有代表光明的東西正冉冉從地平線的盡頭升起。
昨夜的事鬧了半夜,衆人的精神卻甚好。清晨準時醒來,修道的人從來都非常勤快。早年的練武已經養成了習慣,不按時晨起倒有些不舒服。
小蟻徐徐從打坐中醒來,剛睜開眼,瞧見範朵朵打開的那扇窗外的晴空,梆梆梆,敲門聲響起。
小青小跑着穿好鞋子,搶在範朵朵前面打開房門,原來是掌櫃的端着臉盆,前來送水給客人們梳洗。
“喲,掌櫃的,要不是昨晚你收了我們的錢,我還真把你當成了夥計。你這店難道就你一個人,又當掌櫃又當夥計?”小青睡了一夜,精神極好。揉着惺忪的眼睛調侃道。
“嘿嘿…客官說笑說笑,店面小僱不起夥計,再說生意也不好,自家都養活不起,如何多養口外人呢。”說着把臉盆端了進來放在牆邊的腳凳上。
“諸位客官,昨晚睡得可好?”掌櫃的嬉皮笑臉地親切問道。瞧他的神情,昨晚發生的事他一點都不知情。
“好,能不好嗎?大漠的風光,我們算是領略了。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長這麼大,沒這麼刺激過!”丁香雪不冷不熱地嘲諷道。
“客官說的,小老兒不懂啊……昨晚是有風沙,也有淡淡的月光。可是無人放火啊,更無人殺人啊?”掌櫃的疑惑地看着衆人,那眼神分明在看一羣怪物。
“咳,大清早的,不說這個晦氣的東西。掌櫃的,有沒有可口的早點啊,我們昨晚投店一口水沒喝,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凌雲打哈哈道。他當然看得出掌櫃的在裝模作樣,也不當面挑明,畢竟只住一晚今天就走,犯不着多生事端。
“有有有,你看大俠不說,我還真忘了。早點早就備好,阿鳳放在樓下大廳裡,就等諸位梳洗好下去食用。”掌櫃的恍然大悟道。
送走了掌櫃的,丁香雪關上門,臉色一沉說道:“這掌櫃的變了人似地,難道昨晚發生的事,他一點都不知情,裝的也太像了。”
“我看他不像是裝的,非常自然地樣子,親切和藹。”範朵朵放下手中的毛巾,伸手出去隨身攜帶的桃木梳子,在漆黑的長髮間梳理。小青硬搶過木梳,站在朵朵身後仔細梳着,嘴裡卻在嘟囔:“我也察覺不出他有什麼異常。小姐說得對,他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哎,小姐的頭髮長得真好,青兒的紅色頭髮太醜了,不行,要找一樣東西把它染成黑色才行……”
不搭調的一句話,把屋內衆人逗得哈哈大笑。小青停下梳理,委屈地說道:“難道這個小小的心願,你們都不願意成全青兒嗎?”
“哈哈,死丫頭!頭髮天生的,怎麼能染呢。我還覺得紅色好看呢,改天我也要找樣東西染成紅色,多亮眼啊!”範朵朵點着小青的秀氣鼻尖,莞爾笑道。
“呸呸呸!小姐拿我說笑,我不染還不成了嘛……”
小主僕倆的有趣調侃中,似乎連空氣都變得輕鬆起來。剛纔壓抑的猜測隨着射入房間牆壁上的第一道橘黃色的陽光,寸寸融化。
小青再次咯吱一聲打開房門,蹦跳着第一個走了出來。昨晚發生的她被嚇昏倒的那一幕,似乎也未經歷過。跟在身後的衆人不得不羨慕和驚歎這位機靈古怪的小丫頭過人的過了就忘的記憶能力,如果每個人都能把不快樂轉身忘掉,該有多好。
走廊的地板乾淨異常,樓梯拐角處的蜘蛛網不見痕跡,像是被人精心打掃過。完全不是昨晚衆人舉着燈籠摸黑上樓的那幕景象,衆人心間再次震動。
來到大廳,小小的飯廳中擺放有四五張飯桌,靠看門口的那一張上面擺滿碟碗。放眼望去,桌子上纖塵不染。哪裡是昨夜看到的積滿厚厚灰塵的經久無人打掃的樣子!
衆人傻傻地望着這裡,陣陣發呆。昨晚經歷的一切都好像一個夢,近在眼前卻又不真實的夢。
“你們終於下來了,快坐快坐,常常我家媳婦阿鳳的手藝。”掌櫃的從櫃檯後走出來迎接道。
太過乾淨,太過和氣,衆人險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小青纔沒有那麼多忌諱,大搖大擺地拉着範朵朵坐下,揭開扣在碟子上的小碗,下面居然是一盤冒着熱氣的青椒炒肉絲,香氣撲鼻大勾食慾。
這菜……鏡兒走上前,伸手從桌子上劃過,片刻後眼角的疑惑更加的重。這菜居然是真的,還有這周圍的桌椅,都是經常擦拭過的樣子。可是掌櫃的明明是昨晚接待自己的那一位啊!昨晚他也走進過那個房間,怎麼今天就變了另外一幅樣子。難道他的身上也被怪異涼氣下過蠱術!
“掌櫃的,阿鳳不知道在不在?我們要當面謝謝她爲我們準備的這桌可口的飯菜。”隨着小青一隻接一隻地揭開扣碗,一桌子家常菜熱氣騰騰地展現在眼皮底下。帶紅帶綠,極是養眼。
小青興奮地拍着手,拿起桌邊的筷子就要動手,胳膊忽然被丁香雪拉住。“青兒不可魯莽,這菜有古怪。”
任誰都不相信之前還是一副宰殺客商的鬼店,一個晚上就變了樣貌。小青和範朵朵心地最是單純,沒有那麼多心機。可是同行的還有別人,尤其是自認爲江湖資歷夠老練的丁香雪,纔不會相信掌櫃的好心備好早點,給他們食用。此間必定有詐!
小蟻和凌雲走到桌前,仔細查看飯菜,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唯獨丁香雪是推斷出來的,飯菜有詐。衆人都盯着她看,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從隨身口袋內取出一枚銀針,每道菜都試了下,果然無毒!
略顯窘迫的她挽了挽耳邊的鬢髮,尷尬笑道:“就算無毒,也不能隨便食用,先把情況查探清楚再說。”
“香雪說得也對,太怪異了。大漠之中怎麼會有這麼新鮮的蔬菜,而且…桌椅打掃的這麼幹淨,是誰做的?”鏡兒站出來同意丁香雪的想法。
“是我。”一聲柔柔弱弱的聲音從後廚那邊傳出。衆人愕然回頭望去,身穿圍裙的農婦打扮的一位女子飄飄然從後廚門內走了出來。手裡猶端着一大海碗熱湯,騰騰地冒着熱氣。
走路輕飄飄般沒有重量,彷彿腳不沾地。裙角太長遮住地面,也看不清楚。走道近前,她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熱湯,這才俯身行禮道:“小女阿鳳,見過諸位大俠。這桌早點是我夫婦真心準備,不收銀兩。感謝諸位昨晚趕走了妖孽,讓我重獲新生。”
擡起頭,隨意紮在腦後的秀髮有那麼幾絲掙脫髮箍散落在耳邊,似乎忙的忘了重新紮起。眉眼周正,臉色潮紅。沒有這幾位女子這般秀氣,卻有股精明能幹的味道。最最惹眼的是,她嘴角的那顆美人痣。
“你就是阿鳳!”鏡兒突然失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