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漱完口,一路跟着無地小和尚向寺後走去。重重寬敞的院落,挺拔的古柏,時常落入耳中的誦經聲,伴着鳥鳴,心靜出塵。
路過大雄寶殿,只見外面器宇軒昂,古樸莊重。途徑門口,裡面的地上跪着不少燒香拜佛的人。正中堂上坐的佛家大能,寶相莊嚴,面無表情。
匆匆一掠,小蟻並未細究,爲何這大能的金身佛像面無表情?不是都說佛家慈悲嗎?
方丈陷空大師的禪房在寺後,這一路輾轉,過門穿院。着實讓小蟻感到這座千年古剎的大氣。身前帶路的無地小和尚也細細講解了關於慈恩寺的一些事情。
原來這慈恩寺分爲兩重大院,前面是專供香客虔誠祈禱的地方,後面纔是真正的修道門派慈恩寺的日常公事所在。至於更高處的後山,卻是少有人至。而那傳聞中的紅照壁就坐落在後山的一處峭壁之上。
寺中僧侶有千號人口,也有一小半下山歷練和遊歷四方。跟當年從絕望平原逃出的大魔頭,百間房的房主死掐多年的行腳僧,就是遊歷四方的僧人的一種。
說話間,衆人來到一處僻靜的小庭院。青石板從門口鋪就一條小路,直通禪房。路兩旁卻是平整的泥土,屋檐下種了一株古鬆。
無地和尚輕巧敲了敲房門,地上稟告兩人到來。屋內傳來蒼老的一聲迴應,無地和尚便推開了房門。
屋內乾淨寬敞,陽光透過窗戶和大門照進來,甚是明亮。一個大大的佛字印在牆壁上,字下盤膝坐着一位老和尚。
“這就是方丈陷空大師。”無地小和尚介紹完,便待轉身退出,卻被方丈留了下來。
陷空大師通透的聲音響起,“無地,你也留下來聽聽。將來這寺院要託付與你,你早些接手我手上的俗事纔是正理。”
此話一出,小蟻心中震驚。在心裡哆嗦着對鏡兒道:“德高望重的陷空大師怎麼把方丈之位傳給了一個入門弟子?太驚人了!”
鏡兒一臉的疑惑,她並不清楚這修真門派中職位是怎麼傳承的,不過看小蟻的反應,分明是說這個老和尚把職位傳給小和尚,明顯的不對。
陷空大師不管兩位山外來客如何思想,只是伸手迎開,指着牀鋪對面的幾把椅子,示意三人坐下。
無地和尚臉上並無劇烈表情,想是早已知道方丈傳位的事情。靜靜的坐着,並不說話。
“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今日,老衲與你們三位年輕人,在午後的禪房中對面而坐,談經論道,正是天大的緣分。”說完,陷空大師習慣性的捋了捋下巴上的銀白色的長鬚。
小蟻被老和尚的開門見山逗得微微一笑,心裡讚歎,這修佛之人舌燦蓮花,卻並不做作。既然他這般坦誠相見,我也該不那麼拘謹纔是。
如此一想,小蟻初次見到正道中一派掌教時的不自然的拘謹,漸漸消失。
“大師,我叫小蟻,她叫鏡兒。我們此次前來寺裡討擾,是有幾件事想問。”
陷空大師微微點頭,眼神示意這個自稱叫做小蟻的年輕人繼續說下去。他從見到兩人的第一眼,就看出這兩人天賦奇才,年紀輕輕就已經躋身上乘修真高手之列。尤其是這位女子,她的境界自己竟然看不透…這才決定坦誠相見,無話不說。
“多日前,寺裡是不是來過一位穿着灰衣的男子和一位姑娘?”小蟻直接說出重點。
“是,他們來了以後當天就走了。難道…你認識他們?”
“大師面前實不相瞞,那灰衣男子是我的叔叔,那姑娘是我的孃親。”聽到陷空大師當面承認兩人確實來過,小蟻心裡頭那塊大石終於落地。
“哦,原來小施主和那兩位施主還有如此深的淵源。之前,聽無地稟告,你們在山門前說了紅照壁三字,卻不知是何想法?”
陷空大師蒼老的眼睛並不渾濁,相反清澈見底。出家人不打誑語,他也問出他心中的疑慮。
“這……”小蟻用詢問的眼神看向身旁的鏡兒,鏡兒輕輕點點頭。
“此事說來話長,我且問大師,多年前的大俠肖之辰夫婦是否已經逃出鷹愁澗,並且來到這慈恩寺?”
一直安靜地無地和尚此時才擡起頭,帶着吃驚的眼神望着小蟻。
陷空大師一如剛纔自然地神態,心裡卻早已經掀起巨浪滔天。怎麼他也來追問自己多年前的一位大俠肖之辰!更奇的是他們怎麼都說這位大俠逃出鷹愁澗,來到了慈恩寺?
“小蟻施主,老衲久居寺中,卻從未見過當年的肖大俠夫婦。你這消息卻是從何得來?”
聽到此言,小蟻有點坐不住了。怎麼爹孃沒有來到慈恩寺?難不成牆壁上那副指路圖是假的!
小蟻心亂如麻,鏡兒倒是突然開口道:“大師見諒,此事卻是有些蹊蹺。只是當下我們真的不便告訴你消息的來由,還望大師海涵見諒。”說着,鏡兒站起身施禮抱歉。
似乎早就猜到這個答案,陷空大師微微一笑並不介意。
“大師,那面紅照壁,可否讓我一觀?”小蟻忽然求道。
“這……”陷空大師面帶難色,雖說出家人處處與人方便,但是那面紅照壁是寺中鎮寺之寶,豈是外人想看就能看的!
鏡兒在心裡對小蟻說道:“你這請求太唐突了,人家的寶物怎麼會輕易與外人相看呢?”
小蟻苦苦一笑,心裡回道:“我是心急逼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急的團團轉,找不到出路。”
鏡兒柔聲安慰道:“此事切不可心急,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背後的那隻黑手嗎?說不得這就是它一手搗鼓的陰謀,我們已經入了圈套。既來之則安之,我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我在,你不要心急。”
望着鏡兒清澈帶着暖意的鼓勵眼神,小蟻心裡漸漸安定下來。對呀,有這世間第一法寶器靈鏡兒在自己身邊,自己何足懼哉!
“師傅,我覺得可以讓小蟻施主一觀紅照壁!”無地小和尚鎮定的眼神,靜靜的望着盤膝坐在牀上的陷空大師,像是在說家常話那樣簡單,隨意。
聽到這句話,小蟻感激的看着面前的這個小和尚,帶着一絲興奮說道:“謝謝第一次認識的你,有你這句話,紅照壁就是今天看不到我也心無掛礙。”
萍水相逢,淡淡的君子之交。初次見面,無地小和尚就敢請求他的師父讓自己一觀紅照壁,這份莫名的信任豈不比那面紅照壁更值得人在乎。
陷空大師心裡暗暗點頭,無地這孩子心性醇厚,待人真誠。更難的是悟性通透世間少有,自己當初收下他從未後悔過。更是抗着寺內衆位師兄弟的壓力,當面宣佈日後的方丈繼承人就是他。看中的正是他淳樸如玉返璞歸真的本性。
今天再逢龍門的這位小蟻施主,更讓他開了眼界。本以爲自己收了一位難得的奇才弟子,誰料龍門中竟然也出了小蟻這樣的奇才。奇才何解?很簡單,陷空大師聞絃歌而知雅意,小蟻那句心無掛礙,說的自然隨意,跟無地的語氣一模一樣,一問一答,相得益彰。這兩個孩子都不錯,很好很好。陷空大師心裡暗暗對兩人做出很高的評價,料定日後的江湖一定有這兩位年輕人的身影。
陷空大師微微點頭,笑道:“徒兒親口告求,師傅豈有不應之禮。也好,小蟻施主,今日我特此帶你們倆一觀紅照壁。日後本寺若有難處,恰好兩位身有餘暇,還望不吝一身道行,念起今日之事,從邊救助一二,不勝感激。”
小蟻站起,抱拳正色道:“承蒙大師如此通情達理,小蟻他日縱是粉身碎骨也該出手幫助。”
陷空大師來到小蟻面前,搖頭笑道:“出家人最忌殺生,我不要你粉身碎骨,只望你保留本寺的一絲香火,便感激不盡了。”
小蟻悚然一驚,保留香火?這慈恩寺好歹也是正道中的大門派,建寺上千年,喚作千年古剎一點都不過分。爲何要說出好像面臨世界末日,誰也逃不脫的話來?
世界末日!小蟻身子情不自禁的抖動了一下。難不成他也看過龍遊子爺爺掛在樹林中的小樓客廳中的那副牧童放牛圖?
小蟻心裡想的,鏡兒也想到了。她的手心裡情不自禁的滲出一層細汗,心裡苦笑道:“看過這幅圖的究竟還有誰?怎麼都把它當真的?”
陷空大師那裡能猜得到面前的兩位年輕人,道行着實已經有些逆天,能在心裡對話,而旁人,縱然是陷空大師這樣的佛門絕頂高手,也察覺不到。
衆人各自帶着心裡的疑慮,向後山走去。誰也沒有開口問誰,因爲這本就是一個沉重的有點真實的話題,並不適合拿在大庭廣衆之下探討。
路上古樹森森,鳥兒啾啾。午後的陽光穿透赤裸裸的樹幹,把斜斜的樹影打在地上。地上鋪着厚厚的枯葉,踩上去咯吱咯吱作響。有股軟綿綿的感覺從腳底傳來,像是第一次御劍飛行,軟軟的極不踏實,卻也陷不下去。
大地孃親的懷抱,應該也是這樣的吧。小蟻忍不住這樣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