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年前被我擊傷的那個黑衣人的同門？”老爺子隔着搖曳的燈火，靜靜問道。火苗倒映在他的眼中，閃爍不定。
“是。”黑衣人就這樣隨便站在那裡，垂下的黑紗遮住了臉龐，看不清他的表情。不過聽這聲音，覺得他很鎮定。哪怕老爺子身前有這麼年輕人保護，他也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
“你是來尋仇？”老爺子繼續問道。
“我是來找人。”黑衣人答非所問。
老爺子恍然大悟，他跟以前那個黑衣人一樣，也是詢問有關剷除黃皮墳地妖孽的無名大俠的事。
“你既然在屋外站了那麼久，想必已經聽到我在屋裡的講話。那無名大俠，老朽實在是沒有見過。”老爺子很無奈的道。
“你沒見過？我不信。你沒見過的話，又怎能編出那麼入木三分的故事？”黑衣人終於不屑的道。
“這…這是老朽的絕藝。說書是江湖裡很老的一個行當，說書之人如果不能把一些收集來的閒言碎語編排成一出精彩之極的故事，他就吃不起這碗飯。這就如同……如果你不能把你的道行修煉到無影無形的境界，你敢在這麼多年輕好手前面談笑自若嗎？”老爺子一針見血的道。
黑衣人似乎有所觸動，老頭子的話透着絲絲至理，他說的沒錯，如果自己本事低微，又怎敢在這麼多正道高手面前露頭。不過事情因他而起，一切總得有個了斷。
“老頭子說的在理，在下佩服。行行出能手，術業有專攻。可是，我的那個師弟總不能白死吧？”黑衣人話鋒一轉，陡然逼問舊債。
“死了！”屋內衆人頓時覺得不妙，這人死事大，只怕他不肯善罷甘休。
“看你這近似鬼魅的身法，應該不是正道的法術吧。你那師弟作惡多端，咎由自取，死有餘辜。算你說對了，他就是白死的。”丁香雪冷冷一笑道。
黑衣人聽到面前漂亮女子說話灼灼逼人，知道她肯定受正道薰陶，自小起就嫉惡如仇。
黑衣人似乎微微一笑道：“就算白死，我這做師哥的總得討個公道。你們是羣攻，還是一個一個上？”他雙手負後，飄飄然的站在原地，一點都不介意的道。
看着突然出現的黑衣人的舉動，老爺子已能察覺出他似乎還講幾分道理。
“先不要動手，君子動口不動手。”老爺子邊說邊站了起來，在朵朵的摻扶下來到丁香雪等人身前，向那黑衣人深深鞠了一躬。直起老腰緩緩道：“一切因果都由我而起。如果不是我去東北的小村莊說書，也不會發生這麼多事。你那師弟也不會覬覦我的孫女而遭我反擊。我在這光線昏暗的牀上躺了整整一年，壽元大減。也是因爲我身懷奇寶無福自持的懲罰。”
“世事一飲一啄，皆有定數。我也早料到必定會有人尋仇，只是不成想剛剛被眼前這幾位少俠所救，仇家就找上門了。”老爺子搖頭苦笑，連連嘆氣。覺得自己這一生的晦氣都擠到一塊去了。
“老朽在心裡猜想，你跟那無名大俠肯定有所過節。無名大俠行的是降妖除魔的人間正道，受人敬仰。老朽實在無緣見到他，只能加上自己的創造把他的離奇故事講述給更多人知道，好讓大傢伙知道人間正道，亙古長存！”老爺子說着說着，眼神空明起來。在人間混跡這麼久，無論正邪，宵小欺人的事見得多，心也麻木了。無名大俠何嘗不是帶給他一枚可以看到人間希望的火種。
“話說回來，即便老朽真的見到這位無名大俠，老朽也不會向你說出有關他的私人之事的一絲一毫。”老爺子直直的看着黑衣人，扶在範朵朵手裡的瘦小身板，絲毫不懼。
小蟻早已被深深打動。他今天多次發現這個瘦小軀幹下面，有顆不屈不撓善惡分明，似乎能洞照一切的明亮靈魂。
他，只是身無丁點法術道行，背無任何顯赫*的，一個普通的人間到處漫步的，會講故事的一個說書老頭。
凡人也能有如此氣節，這該讓多少修道之人自慚形愧！
小蟻的腦子裡突然蹦出老爺子說過的一句話：修道修道，這世間自從有了修道的人，真正的道早已經沒落了。
當人類行走在強大自身的寬闊道路上，可曾回頭望望那早已經被自己遺棄在不知名的角落裡善良無私的靈魂。
彷彿只是一瞬間，小蟻腦海裡嗡的一聲輕響。經歷過的一幕幕，如慢慢回放的影像在眼前出現。
在隧道里一夜靜靜的打坐，擴大的一點點神識之海。那時候是自信的，無懼的。再後來突如其來的心神失守的崩潰邊緣，那時候是信仰的傾斜，搖擺。再到如今的靈臺本性的徹底迴歸，是安詳的，自然的。
這一步一步，看似簡單，其實步步驚心。
衆人緊張的護衛在老爺子周圍，生怕黑衣人的突然侵襲。魔道的兇殘，早就聞名遐邇。
誰也想不到就在這個緊張的時刻，身邊的小蟻腦海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黑衣人最先察覺，他發現小傢伙的身上多了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他手裡那把犀利的巨刀，散發出來的強勁氣勢，隨着他身上涌出的那層氣質，變得柔和起來，清淡的就好像空氣，但又不是空氣的存在。
黑衣人瞳孔驟然一縮，終於猜到這是煉神還虛的前兆。看他的年紀，才十幾歲！
這就好比，之前的小蟻是一根針，鋒利的針。但是現在變成了寬闊的海洋，浩浩蕩蕩。
丁香雪第二個察覺，她自己已經是煉氣化神的後期高手，只是遲遲沒有突破罷了。本來還看不清小蟻的境界，現在終於有了些軌跡可循。
這…這難道就是煉神還虛？丁香雪心裡非常震驚，她真的想不明白弟弟的道行爲什麼老在最危險最緊張的時候產生變化，這份修道的天賦太異常人了！
雨澤和阿布對視一眼，眼裡既驚又喜。因爲他們也知道這就是師傅經常提到的煉神還虛的前兆。這是法寶氣場的高層境界。
依雲和朵朵也看着小蟻，不太明白爲什麼他變得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了，整個人非常靜，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
老爺子笑着拍了拍小蟻的肩膀，滿意的點了點頭。此子造化極大！
兩邊的道力天平，不知不覺往小蟻這邊拉了一大半。黑衣人就是想要動手，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是否能全身而退的機率。
小蟻突然淡淡一笑，心中掐決，手裡的壬辰龍影刀突然消失。背後也沒有。但就是感覺得到他的刀已經出鞘！
這纔是壬辰龍影刀真正化爲自己的本命法寶的特有現象，把身邊幾位同門看的好生羨慕。這小子修道的進度也太嚇人了吧。得到法寶才一天而已！
“黑大哥，我想你也是明理之人。你的師弟死在我爺爺手下，是他自己的因果報應。而我爺爺爲自保，露出的奇寶招來傷身之禍，也是我爺爺的因果報應。這份報應大家自己擔着，誰也怨不得誰。”小蟻說到這兒，學着那黑衣人雙手負後，悠悠道，“可是如果你要爲了你師弟出頭，強找我們麻煩，現在也要掂量掂量尚未出現在你我身上的那份業果。值，還是不值？”
黑衣人似乎猶豫了，要論他之前的道力，足可以輕鬆收拾下這些傢伙，不帶一點傷來去自如。可是現在……現在這個少年郎的道力急速攀升，雖然自己並不懼，但是不受一點傷卻是很難的。更可況無名大俠的事還沒有着落…自己需要親自去傳說中的陰晦之地黃皮墳地走一遭。
很快心中有了計算，他乾脆利落的道：“好，今日到此爲止，後會有期。”說完似乎深深的看了小蟻一眼，然後突然消失了行跡。彷彿如來時一樣，門開了又合，人早已離去。
衆人終於鬆了一口氣，坐回桌前。老爺子精神好了許多，嘆了口氣道：“今晚多謝衆位龍門少俠的幫忙，不然老朽真的要凶多吉少了。”
“爺爺，不要客氣。他還是被我引來的，又怎能怪你。還好我好像突然衝破了境界，嚇走了他。”小蟻嘻嘻笑道。
“弟弟，你現在的道行，難道真的是傳說中的煉神還虛？”丁香雪迫不及待的拉着他的胳膊問道。
“姐，實話說我也不知道。我只覺得這把刀就是我，我就是刀。我可以把它收在體內，也可以背在背後。腦海裡的神識非常寬闊，就像一片海洋一樣。體內的真氣若有若無，好像到處存在，又好像一絲都沒有。”小蟻雙手撐着下巴，苦着臉道。其實下山前師孃給了他第二層的心法，並沒有告訴他這第二層前中後期的具體表現，導致現在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的道行到底修到了哪一步。
“小蟻，我知道。”雨澤望着小蟻，明亮的眸子裡滿是心喜和羨慕。他開口道：“你這是我們龍門心法最高境界煉神還虛的前兆。只是還不穩固，因爲師傅並沒有告訴我第三層的心法，所以我也不知道。”
“嗚嗚，小師弟，阿布怕是再也趕不上你了。你用了一天的時間走完了常人三五十年甚至百年的路程。”阿布哭喪着臉，似乎被夥伴拋棄了。胖嘟嘟的臉上小小的眼睛淚花閃閃。
……
小蟻自己都給弄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