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朱提, 早已春意盎然了,自從杜宇坐穩古蜀,俘了拔也越後, 朱提恢復了從前的自由統治, 往日的江府已經住着了一個“華”姓人家, 而杜園還空置着, 花柳巷依舊日日歌舞昇平, 舞還是那支“綵鳳蝶叢舞”,而“綵鳳”早已不知道換了幾個。杜園的英雄花火紅一片,沒有人打理, 它似乎變得更加張揚不羈了,和鈴伸手拂過樹幹, 一片花瓣親暱地落在她的手上, 她輕輕將她捻起, 微微笑道,“你也在等我嗎?”
拔也越看着她孤身一人的影子, 開口說,“你已經不是以前的和鈴,你確定杜宇還會等你,接受這樣的你?”
和鈴說,“我知道, 他不會接受, 我更不能告訴他是我殺了樑利借用她的身體復活, 我不能原諒這樣的我, 也不想讓他知道我會變成這個樣子。當初, 我曾下定決心要殺了他爲我哥哥和爹孃報仇,可是在蜀宮的那麼多天, 我漸漸知道,他不快樂,即使坐了帝君之位,但他還是一點也不快樂,他夜夜難眠,白天卻還把古蜀上下大大小小的事宜處理地有條不紊,古蜀有他,或許是福。”
拔也越說,“所以……你打算回到他身邊了?”
和鈴搖搖頭,“並不是我想回去就能回去的,但是,我願意隨他一起去承擔。”
承擔他們愛而不能的痛苦,承擔他們前世欠下的債。
拔也越上前,頓了頓,鼓足最後的勇氣,抱了和鈴一下,轉身離開。
和鈴叫住,“你要走了?”
拔也越沒有轉身,用背影揮了揮手,看似瀟灑地如一陣風一樣。
和鈴看着他漸漸走出了自己的視線,她突然大聲喊道,“拔也越!你是我的朋友,下輩子我們也是最好的朋友!”似乎能看到拔也越腳步微頓,然後消失在視線盡頭。
她的這一生早就結束了,即使是做朋友,也只能等到來生了。
和鈴在朱提住了幾日,他不確定杜宇會不會來,雖然是三年前的約定,但經過這麼多事,他還願意回來緬懷朱提的過去,來看一看曾經埋在英雄花下的英雄殤嗎?
想起那一夜的甜蜜,和鈴不禁抿脣笑了起來,一襲紅衣在簌簌而落的英雄花下相得益彰,忽聞耳後傳來一聲,“央央?”
和鈴的心一揪,她不能轉身,不能轉身!
聲音靠近,“央央是你嗎?你還記得……”
和鈴沒有回答,立即繞過英雄花從後院門逃出。
回憶漸漸涌上心頭,淚水止不住地流——
“杜石頭,三年後,我們一起喝英雄殤吧。”
“若我那時不在了,你還會來嗎?”
“爲何不在,你要去哪?我不管你是人是神是魂,那一天,你必須來!”
“好。”
不管是人是神是魂,那一天,你必須來。
這是她當初說出的話,如今的她只是一縷寄生的魂魄,可約定還在,英雄殤還在,許諾人還在,怎麼好不來赴約?
身後的聲音依舊孜孜不倦,“央央,爲什麼要離開我,那天晚上……我知道一定是你,爲什麼要走?”
和鈴突然感覺一陣心悸,比以往每次都來得厲害,捂心附身,杜宇追上。
看見她的容顏,杜宇要去攙扶的手垂在半空中,“是你?”
和鈴依舊很痛苦,卻故意輕鬆的笑笑,“是我,我又是誰?”
杜宇有些疑惑,伸手捂着和鈴的胸口,“爲什麼你的心也跳得這麼慢?”
沒等和鈴開口,杜宇便撕開和鈴胸口的衣裳,沒有那一朵赫然醒目的“梅花”,杜宇質問,“你到底是誰?”
那一夜,他因爲醉酒,滿眼滿眼都是和鈴,如今他如此清醒,他知道,眼前的不是和鈴,可也好像不是樑利。
杜宇的心頓顫,“你……你是央央?!”
和鈴笑了笑,今日,杜石頭這個石頭腦袋終於開了竅,終於知道,她就是央央了。
杜宇不敢相信,“你……真的是央央?爲什麼會這樣!”
和鈴試探他,“如果我說,是我殺了樑利,借用她的身體來找你報仇,你會相信嗎?”
杜宇居然有些欣慰,“如果真的是這樣,我願意將我的命交給你。”
和鈴噗嗤笑出聲,心痛的感覺也沒有那麼強烈了,“如果你這樣的回答被你的樑妹妹知道了,她一定會死不瞑目的。”
杜宇走近,撫了撫和鈴的秀髮,將她攬在懷裡,真的是央央,央央就在她懷裡,他感到心安,“她做了太多對不起你的事情,我知道你恨她,也恨我,可是……我不想失去你……”
此時的他有太多害怕,害怕他的過錯會再一次失去和鈴,他不想再次承受這樣的痛苦。
和鈴伏在杜宇懷裡,等到杜宇情緒有些穩定了,她緩緩說,“我有身孕了。”
杜宇眉眼都笑開了花,按着和鈴的肩膀不知道說什麼好,忽又覺得這樣按着她會不會弄疼她,可是送了手又不知道該放在哪裡。
和鈴好氣好笑,“行了,能不能有個帝君的樣子。”
杜宇激動地有些語無倫次,“我要當爹了!央央,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和鈴故意挑眉道,“是啊,你拋了這麼一個大累贅給我,我能不回來麼。”
杜宇再次將和鈴緊緊擁着,這一次,說什麼也不會再讓和鈴受到一點傷害了。
沉浸在幸福中良久,杜宇說,“你……你會原諒我嗎?”
和鈴說,“當然不會原諒,你對不起我的地方太多,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杜宇的心一慌,也是,是他奪走了古蜀,害了她的家人,他怎麼還能去求和鈴的原諒,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得到她的原諒。
和鈴故意久久地看着他慌慌張張的樣子,不急不忙的說,“但是我很欣慰,古蜀在你手上,治理的很好。”
杜宇一喜,“所以,你的意思是願意原諒我了?”
和鈴笑着,“看你以後得表現。”
聽到“以後”兩個字,杜宇就知道,和鈴願意留在他身邊了,和鈴繼續說,“回去後,不要表露我的身份,對朝堂不利,對古蜀也會引起恐慌,”和鈴頓了頓,“還有一事,我的復活只有錦鯉姐姐知道,她很恨你,我用了她百年的修爲和一生的幸福,目的就是殺了你。”
杜宇一怔。
和鈴笑了笑,“我會勸她的,雖然她因爲哥哥的死變了很多,但是我相信她本性是好的,她對哥哥是真的難以放下才會這樣。”
杜宇低頭,“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哥哥會這樣……”
和鈴看他一副無辜的樣子,氣得去捶他的胸,“我當時也好恨你,那一天我真的是想殺了你!”
杜宇握着她亂捶的手,“你終究還是捨不得我死。”
和鈴不承認她是真的捨不得,故意說,“我是不想那麼便宜了你!”
杜宇說,“後來我去查了,樑利曾經與拔也越的手下有勾結,用可以初入古蜀邊境的藥粉和佐姬交易,讓她出主意用她的嗜血靈蟲。”
和鈴想起哥哥離開時的面容,心裡難過,卻安慰自己,哥哥早早離開,不用像自己一樣去承受整個古蜀的拱手相讓,這樣也好。
和鈴說,“樑利應該是嫉妒我和你的關係吧,畢竟她很希望做你的帝后,她在世的時候你總是對她愛理不理的,她可能是氣急敗壞,想了這個法子來斬斷我們的關係。”
杜宇重新將她擁入懷裡,“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和鈴閉上眼睛,享受依偎在杜宇懷裡地安穩,就這樣過去吧。
天色漸晚,杜宇挖出三年前埋在英雄樹下的酒罈子,吹開塵封已久的灰塵,也吹開了往日的記憶,曾經一闕歲月安好,折騰了三年又回到了當初,依舊是一闕安好歲月。
*
在朱提膩歪了一陣子,二人在古蜀大臣的催促下返回蜀宮,上上下下似乎什麼都沒有變,可宮婢宮奴們都瞭然,往日不得寵的帝后,一場病後,如今被帝君寵上了天,往日寂靜到積灰的迎春閣,如今都要被帝君踏破了鞋,日日下了朝堂就往這裡去。還有一個大家口耳相傳的是,他們的帝后就快爲古蜀誕下小王子啦。
這夜,杜宇被一個大臣絆住了腳,和鈴得了片刻的清閒,到院子裡走了走,春分忙攙扶,“娘娘,帝君吩咐了,少讓娘娘出來吹風,要是動了胎氣,我們可都是要賠上腦袋的。”
和鈴說,“你們這個帝君哪裡真會要了你們的腦袋,再說,我這樣天天躺着,早晚要躺出病來,”和鈴撫了撫自己的小腹,“爲什麼我一點都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春分笑着說,“娘娘,你這才幾個月大,巫醫說了,這起碼三四個月纔會顯呢,娘娘幾時也像帝君那樣火急火燎的了?”
和鈴想了想,也是這個理,這個貧丫頭真是什麼都敢說,春分拿出一個香囊,“這是安神的,娘娘近來總是不能入睡,白日也總有心悸,昨日我對玉枝說起,她說這個能幫你減輕心悸的毛病。”
和鈴想起玉枝,她還記得她心悸這個毛病,隨身帶着香囊安神,雖然不知道杜宇到底爲什麼要把玉枝安在身邊,但她曾經說過,要給玉枝幸福。
是夜,和鈴問起杜宇爲什麼要讓玉枝做他的婢女,誰知杜宇甩了她一句“愛屋及烏”。
愛屋及烏?是指杜宇放不下她?
和鈴說,“既然我這個‘屋’回來了,就讓那個‘烏’自己選擇去留吧?”
杜宇摸着她的臉,眯着眼,似有倦容的說,“她本是你的丫頭,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我都無條件支持。”
和鈴看着他疲倦的眉眼有些心疼,“這不知道的還以爲大臣們把你怎麼着了,竟弄得這麼累。”
杜宇說,“岷江又發水了,我們商討過幾日去尋個治水能手,希望這水能夠收收。”
杜宇替二人蓋好被子,“好了,這些朝堂的麻煩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就只要安心爲我養個大胖兒子。”
和鈴說,“行行行,我就是專門回來爲你生孩子的!”趁杜宇反駁前,和鈴繼續說,“早點睡吧,明天有你忙的。”
杜宇幸福地眯着眼睛,“好。”
很快,杜宇就傳來了淺淺的呼吸聲,和鈴卻遲遲未能入睡,從蜀外回來後,她的確感到身體有些異樣的變化,原本是以爲有了孩子,現在一直沒有感覺到孩子的存在,卻日日不得入睡,心悸加重,有時會覺得,這個身體彷彿要脫離她的靈魂。可巫醫說了她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過段時間就會顯形,叫她安心養着,不要多想,姑且這樣養着吧。
她的身體特異,用着別人的軀體,寄養着自己的靈魂,這樣的結合能孕育生命嗎?如果想知道答案,恐怕只有去找錦鯉問一問。
可是,錦鯉姐姐這段時間以來對杜宇的恨有沒有消散些呢?她該怎麼開口去解釋她和杜宇這段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