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隨風, 又不知就這樣站了多久,似乎那個女子剛剛離去,又似乎雲崢早已回到了故土。
她想看看雲崢畫中的白楊鎮, 她想看看乞巧節的少男少女們, 盂蘭盆會的天燈;她想吃吃白楊鎮的陽春麪, 還有紅燒大排骨;他想走走雲崢曾經走過的路……
她的腳步隨着心離開了雪山之巔, 任憑天空中雪雕怎麼鳴叫, 她的腦海中只有一個:雲崢,我也願意用我餘下的生命來陪伴你。
玄夢繼續說,“就這樣, 我離開了雪山,離開了我生活了幾千年的地方, 當我再也感受不到雪山之靈氣的時候, 我魂飛魄散了, 我的一念魂回到了雪山,這就是那個女人說的魂歸故里吧, 其餘的魂魄滿是我對雲崢的歉意和愛意,我便將它們注入了你的身體,想讓你替我向雲崢說聲對不起。”
“可我並沒有遇見你說的雲崢啊?!”和鈴疑惑道。
玄夢搖了搖頭,“雲崢是人類,死後自然歸入輪迴道。”
和鈴不敢相信, “難道……”
玄夢微微笑了一下, “你猜的沒錯, 你遇見的他, 便是雲崢的來生。”
和鈴道, “你怎麼會知道,我一定能遇見他?如果我們這一生都沒有遇見呢?”
“你和他的相遇相知, 是緣,也是劫。”玄夢望着眼前這個因爲她而從小飽受歧視與折磨的女孩,“但你畢竟不是我,我附雪山之靈氣而生,魂飛魄散後無法-輪迴,選擇這麼做是我唯一的辦法,你依然是你,我的存在只是你靈魂的一小部分,你們之間的愛恨糾葛,我也算間接感受到了。”玄夢走近她,“我不會替你做決定,只是,我希望你的決定不要讓自己後悔,不要等到他死去後才遺憾自己的決定,到時候想要說一聲對不起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玄夢的一念靈魂漸漸遠去,“要記住,這個世界上你不是一個人。”玄夢的聲音漸漸飄遠,但字字句句依舊迴盪在和鈴的耳邊。
和鈴心下漸漸明朗:我不是一個人?是啊,我還有爹孃,還有玉枝和錦鯉,我不能因爲自己的懦弱而置他們於不顧。杜宇,前世今生的債,我會一併還你。
和鈴離開雪山,回到古蜀,此時的古蜀已經一片蕭索,戰火連天,蜀後病薨,蜀王在最後之力下與古蜀同歸於盡。這是她不願意接受的一幕,這是她曾經想要逃避的現實,可現在她回來承受這一切,她要將玄夢的一生還給雲崢,她要將自己的一生還給杜宇。
和鈴腳踩白色花雲,白衣白髮,白色妖瞳,居高臨下地看着下面的戰況,古蜀一邊只有錦鯉一人化身爲龍帶領作戰,而另一邊,則是杜宇與樑利聯合作戰,果然,杜宇還是答應娶樑利爲妻了,這場戰役的勝負是明顯的,樑利手持勾月魂,那可以勾人魂魄的利器向錦鯉飛來,而錦鯉卻因爲滿心的仇恨衝昏了頭腦,一味攻擊杜宇,卻忽略了身後的勾月魂,和鈴立即飛身下去,擋在了錦鯉身後,在勾月魂的攝取下,和鈴的三魂七魄被迫出竅,其中一魂,便是玄夢的執念,隨風散去,和鈴漸漸恢復了原來的樣子,火紅的衣衫如同嫁衣般耀眼奪目。
“央央!”杜宇想要去扶住她,她卻用最後的力氣將他推開,釀蹌倒入已經回覆真身的錦鯉懷抱。
錦鯉怒氣沖天,回手給了樑利致命一掌,“杜宇,我是不會放過你的!”隨後帶着和鈴離開了。
這場蓄謀已久的戰爭終於結束了,沒有勝利的喜悅,唯有王者的孤獨。
杜宇拿回了曾經屬於他的瞿上,佔領了郫邑蜀宮,歷史如同滾滾軸輪,駛過漫漫征途。淒涼幽怨的月色,獨倚西樓的少婦,坍圮湮沒的城牆,飄渺遙遠的離歌,在這一刻,成爲了永恆的定格。
和鈴將這一生還給他,若說此生的相遇是緣,那麼,此刻緣盡,她不想將此生的愛恨帶到來世與他糾纏不清,她只想平平淡淡過一生。
岷江湖底。
錦鯉將和鈴的肉身放入玄冰洞內封存,她轉身離開玄冰洞,卻在洞口看見了和鈴的身影,她立刻回頭看,和鈴依舊安安穩穩地躺在那裡,那麼,眼前這一幕如何解釋?
當時的和鈴在魂飛魄散後,三魂七魄飛向四面八方,這一縷魂卻依舊遊蕩在和鈴的身邊,錦鯉望着那一縷不說話,就安安靜靜站在那裡的魂,突然有了個詭異的想法。
她孤身一人來到龍宮,化身金龍的她可以輕而易舉地越過龍宮大門。
一慌張小蝦米跑到太子寢宮支支吾吾道,“殿……殿下,二……二姑娘來了。”
太子眸色一動,自言自語道,“倒是許久未見她主動來找我了。”
一語未畢,錦鯉就走了進來,未做過多解釋,便道,“我願意嫁入龍宮代替姐姐做你的太子妃。”
太子本來欣喜的眼神黯了下來,“小妹,你還是放不下那件事。”
錦鯉沒有理會他的心思,“但我有一個要求。”
太子擡眸,“什麼要求?”
錦鯉頓了頓道,“我要凝魂鎖魄二珠作爲聘禮。”
太子微微驚愕,“那是岷江鎮江之寶,你要那個做什麼?”
錦鯉輕哼一聲,不屑道,“若是姐姐來向你求這兩個珠子做聘禮,你也會這般不捨?”
太子見錦鯉對這事一直耿耿於懷,便沒有再解釋什麼,凝魂鎖魄二珠威力極大,使用者稍有不慎就會被吸了魂魄,他真的只是擔心她,“好,我答應。”
錦鯉微怔,原以爲要和太子周旋一番,沒想到這麼快就解決了?望着太子眼中的深情和眸中另一個女人的倒影,她不免有些同情,可準備的話差不多說完了,思索了一番也沒吐出一個字,見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尋思着不能再這麼待下去了,便道,“嗯,那就這樣。”說完轉身走了。
太子看着她像極了綾鯉的背影,不覺嘆了口氣,這麼多年了,這兩個女人讓他爲情所困這麼多年了。
龍王總是逼太子成親,萬般推拖,一拖就是幾百年,錦鯉還在年幼的時候,總是喜歡拉着太子的袖角,糯糯問,“離岸哥哥,你爲什麼不成親?”
每當此時,太子總會蹲下抱起錦鯉,溫柔道,“因爲離岸哥哥在等小錦鯉長大。”
小錦鯉懵懂,如今的她依舊不懂他。
一個人離去了,忘卻前塵往事,卻留下另一個人,沉溺在某一個時間裡,思念着一段時光的掌紋。活者的人是何其痛苦,竹啞將痛苦留給了錦鯉,和鈴將痛苦留給了杜宇,是了,世間最無法忍受的死,是生不如死。
第二日,太子果然將二珠作爲聘禮獻上,兩條老鯉魚大喜過望,這輩子的心血沒有白費,看錦鯉的眼神也從以前的厭惡到現在的奉承。
有了凝魂鎖魄二珠,接下來的幾天裡,老鯉魚忙着婚禮,而錦鯉一直在玄冰洞內耗費百年修行召喚和鈴的魂魄,一個月後,和鈴遊離在外的一魂七魄迴歸第一魂,但有一魂卻遲遲未歸,三魂七魄不全,和鈴就不會醒來,前面的努力全都白費。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以命續命。
和鈴的魂魄已經有了自己的思維,其實,那縷沒有回來的魂,是玄夢的執念,如今早已散去了。
和鈴的魂魄問,“錦鯉姐姐,你打算讓我做什麼?”
“去親手殺了杜宇,奪回蜀宮。”錦鯉戾氣深重,她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心直口快、敢愛敢恨的小鯉魚了。
和鈴魂魄道,“都已經過去了,何不放下呢。”
聽着這話,錦鯉突然怒從心中來,“放下?合着就只有我這個外人操心是麼,你的哥哥、父王、母后,全都死在他的手上,你居然一句‘過去了’就可以放下!和鈴,你的這個名字,是你的父王母后希望古蜀永遠長樂和平,如今,這個家沒了,你怎麼對得起你泉下的父母和哥哥!”
和鈴被她堵得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可是……”
“我不管上一代的恩怨,也不管下一代的仇恨,他殺了竹啞,我就要讓他不得好死!跟我走!”錦鯉帶着和鈴出了岷江。
走過萬家燈火,還是以前的樣子,縱使帝王更換、歷史變遷,老百姓們依舊過着屬於自己的生活,於他們來說,只要是明君,就能受萬人擁戴。
郫邑蜀宮內,侍衛宮女都換了一批,和鈴一路跟隨錦鯉進了韶華殿,韶華殿的木榻上躺着不再是母親,而是受了錦鯉一掌的樑利,身邊還有接手蜀國不久的望帝杜宇。
樑利的傷勢已經有所好轉,她望着杜宇,“你說過會娶我做帝后的。”
杜宇面無表情道,“嗯。”
樑利微微一笑,“再說一遍你的誓言。”
杜宇道,“待我爲帝,娶你爲後,縱使韶華盡付,流年盡誤,承我一諾,永不相負。”
樑利說,“好,我等着。”
和鈴看着眼前的一幕,沒有心痛,沒有淚水,她只是一具靈魂,卻有種跌入深淵的感覺,遠在岷江之底的肉身,是否流下了絕望的淚水?
他把陪伴,留給了另外一個女人;他把承諾,許給了另外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是殺了她的人,他居然可以容忍這樣一個女人做帝后,永遠陪着他,爲什麼?難道,和鈴在他的心中已經是一段可以遺忘的過去了嗎?
“看吧,這就是你用了一生去愛的男人。”錦鯉冷嘲熱諷。
和鈴眸中黯淡,“我會親手殺了他的。”
“好!不枉我花了百年修爲來聚集你的魂魄。”錦鯉滿意地笑道。
等杜宇走後,錦鯉現形,手持凝魂鎖魄二珠,將樑利的二魂七魄驅使出來。
“你……你要幹什麼?”樑利的靈魂仍在掙扎。
“要你把不屬於你的東西還給和鈴!”錦鯉可謂心狠手辣,將樑利的魂魄驅使出來後打散,讓她永世不得超生。
“錦鯉姐姐……”和鈴望着她那越陷越深的瞳孔裡,已經找不到錦鯉原來的影子。
“現在可不是你心軟的時候!”錦鯉驅使凝魂鎖魄二珠,將和鈴的二魂七魄與樑利體內的一魂融合,並將二珠鎖在樑利體內,確保魂魄不散。
錦鯉說,“魂魄與肉身的適應需要一段時間,加上樑利先前有傷在身,你先在這裡修養一段時間,待杜宇娶你之時,就是你下手的絕佳之際。”
和鈴現在雖然不能說話,卻能聽到外界的聲音。
娶她……和鈴恍惚。
最終,她居然以這樣的方式嫁給杜宇?
殺他?她能做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