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夢住在不遠處的冰洞裡, 洞裡很簡單,一張簡易的冰牀,簡易的冰桌子和幾張冰凳子, 其它什麼都沒有, 外面還是下午, 裡面已經是黑漆漆的一片。
“你……就住在這裡?”男子左看看, 右看看, 這裡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也不爲過。
“是啊。”玄夢將他帶到自己的冰牀邊,“坐吧。”
“你一個人?”
“還有小雪陪我。”
男子舒了一口氣,還好, 還不至於那麼可憐,“小雪是你的侍女嗎?”
玄夢笑着搖了搖頭, 此時, 一隻雪雕飛了進來, 對着男子就是一陣猛啄,男子狼狽地躲閃。
“好了小雪, 別鬧了。”玄夢愛撫着小雪的頭,雪雕才安靜下來。
“它就是小雪啊!”男子理着被啄亂的頭髮,揪着眉頭道。
“是啊,小雪陪我很長時間了。怎麼樣,有什麼好玩的帶來嗎?”玄夢對着雪雕說。
雪雕從自己翅膀底下銜出一隻桃花。
“真好看, 謝謝你, 小雪。”玄夢拈花而笑, 幽暗的冰洞裡, 佳人淺笑的輪廓, 讓男子看得如癡如醉。
男子吹開一個火摺子,微弱的光線照亮着兩個人, 玄夢的容貌在微光的照耀下,更加明動而誘人。
“這個是什麼?”玄夢將桃花放到火摺子前,桃花的顏色,形態更加清晰,“這個好好玩,小雪說,山的外面有很多好玩的東西,果然如此,真想去看看。”玄夢有些失落。
男子晃了晃腦袋,他怎麼能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呢,林家大小姐還等着他去救她呢!
“我可以帶你去看呀,我們白楊鎮不僅有桃花,還有梨花、海棠,還有煙火呢!”玄夢饒有興趣地聽着,“不僅有玩的,還有很多吃的,我最愛吃紅燒大排骨。”男子想起那個滋味,舔了舔脣。
玄夢看着他一副甜滋滋的樣子,不禁也跟着舔了舔脣,還不由得嚥了咽口水。
男子看着她舔過的嘴脣在火光下顯得水潤十足,她微微而滾動的喉嚨像是在摩擦着他的心尖。
男子有些惱羞成怒,“你幹嘛學我!”他吹滅火摺子,拿起三朵雪蓮,“我走了!”
走到洞口才發現,玄夢一直跟着他,“你也要和我一起回去?”男子轉身。
“我沒有辦法離開這裡。”玄夢有些難過得低下頭,那我見猶憐的樣子,任何男子都無法拒絕。
“你叫什麼名字?或許我以後可以來看你。”
玄夢欣喜地擡起頭。
“我說的‘或許’,如果我沒空,那也沒辦法。”男子不想讓她看出,自己也有些不捨得讓她孤身留在這個人跡罕見的雪山上。
其實男子多慮了,玄夢還不會像人類一樣察言觀色,“我沒有名字。”
“連你家那位愛寵都有名字,你沒有名字嗎?”
“從來沒有人喚過我,名字的存在,就算以前有,這麼多年,也早就忘了。”
“那我幫你取個名吧。”
“好啊!”
“玄夢,如何?”
‘玄’取自九天玄女,‘夢’來自他遇見她的感覺,如同夢境。
“玄夢……”玄夢喃喃道,“那以後你來了,喚我玄夢,我就會出來!”玄夢十分開心。
“好,”男子從袖中取出一條長長的紅色絲帶,這樣材質的絲帶對於一個小小的平民來說,也算是可以吃一年的飯了,“送給你了。”
這是她孃的遺物,是她娘出嫁時戴的,見玄夢接過絲帶卻不知如何使用,男子拿過絲帶,走到她身後,穿過髮髻將絲帶固定,打成蝴蝶結,鮮紅的絲帶,在雪白的發間相得益彰。
“我叫雲崢,有緣再見!”男子揮揮手,帶着三朵雪蓮離開了。
後來的幾天裡,雲崢一直未出現,玄夢讓雪雕送去了一片雪蓮,不久後,雪雕送來了一片葉子,葉子上有一幅畫,畫中是白楊鎮的景象,桃花樹下,一羣小孩子在做遊戲。就這樣一來一回,多少情意盡在無言中。有時候畫中有豐富多彩的山水,有時候也僅僅是一棵紅杉樹,而每次玄夢送過去的不是一片雪蓮,就是一顆蓮藕。
時間又過去了很久,一天,玄夢如往常一樣收到了一幅畫,畫中是雲崢牽着一個女子,穿着大紅嫁衣,二人臉上都是幸福和喜悅,這樣直接的視覺衝擊,遠比幾句訣別的話語來得更加難以接受,縱使她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女孩。
“小雪,去把他給我帶回來!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
雲崢見雪雕在上空徘徊,遲遲未下落,也未給他帶來雪蓮花瓣或是蓮藕,雪雕急促的飛行讓雲崢感覺到事情的微妙,趁他老爹睡着之後偷偷翻牆出來,隨着雪雕一路向雪山走去。
“小雪兒,發生什麼事了嗎?”雲崢喚雪雕落下。
雪雕落在他的肩頭,急促地叫了兩聲,天矇矇亮時,雲崢來到雪山,有了上一次的經驗,他輕而易舉地爬到了雪山之巔。
日頭初上,玄夢一人坐在浮橋中間的亭子內,望着一池紋絲不動的水發呆。
“你不是說要來找我的嗎?”
“我說的是等我有時間。”
“所以你不來找我,所以這就是你不來找我的理由嗎?”玄夢拿出一沓葉子,有的依舊青蔥欲滴,有的已經泛黃褪色,一片片,都是她曾經的思念,將一片片的相思,扔進池水中,如同顆顆落下的相思淚。
“你幹什麼?”雲崢不明白她爲何如此低落,有些緊張又有些心疼。
“我活了這麼久,一切都是那麼風平浪靜,你的到來,讓我的生命掀起了波瀾,”玄夢扔到手中全部的葉子,一步步向雲崢走去,“可你卻在掀起波瀾後撒手不管。”她拿出一片葉子,上面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幸福和喜悅。
雲崢拿過來一看,自己也是十分驚訝,“這不是我畫的!前面幾幅和這個畫風完全不一樣啊,你要相信我。”雲崢用懇請她理解的眼神望着她,急切而擔憂。
“真的嗎?”玄夢似信非信。
“真的!這次我既然能夠出來了,那我就不回去了。”雲崢決定。
“你是說,你要永遠陪着我?”玄夢重新尋回了快樂。
“嗯!”
曾經雲崢想要用雪蓮救的是白楊鎮鎮主的女兒林莞,林家是鎮上唯一的貴族,享有林氏族帶來的財富和榮耀,林家掌上明珠病重,放話言誰能找到天山雪蓮救治女兒,便將他納入林家,做乘龍快婿,享受榮華富貴。鎮上的少年們一聽到這個消息便炸開了花,各個爭先恐後地前去找雪蓮,一時間整個鎮上都看不見一個壯漢,甚至有些已有妻室的男人也加入了尋蓮的行列。
當然,雲崢這個風華正茂的少年,也曾妄想過自己能夠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可以帶着自己的老爹一世享福,於是便有了雪山相遇的緣分。
後來,他的確踐諾將雪蓮奉上,儘管他是個整天吊兒郎當、無所事事,還愛做白日夢的無爲少年,林鎮主還是守諾納他爲婿,林莞對這個爲了自己敢以身犯險爲自己尋藥的年輕男子也甚爲傾心,一再囑咐自己的父親一定要留下他,待自己病好些了就要嫁給他。林鎮主無奈自己女兒的撒嬌哀求,便把雲崢和與他相依爲命的老爹接到林家。
雖然林家小姐有美貌、有才華、有地位,但云崢的心卻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被另一個人佔滿,在林家的日子也總是魂不守舍,天天望着天空發呆。雲崢老爹看着自己兒子天天悶悶不樂,沒少責備他,“沒出息的東西,現在有了這等好事也不把握住機會多去和林家小姐處處,就知道往外面跑,我看外面是有什麼在勾你的魂吧!”
確有勾魂人在召喚他,奈何老爹知道兒子的心思後竟然將他關了起來,只是關得住人卻管不住通信的雪雕,下面的幾個月裡,雲崢依舊與雪山之巔的那個勾魂人保持着不爲人知的情愫。
或許是自己老爹,也或許是已經快病癒的林家小姐發現了這個秘密,總之就一葉婚書,雲崢不得不回到她身邊,想來,還是這個作畫之人弄巧成拙,促成了這段感情。
“你們就這樣一直在一起了嗎?”和鈴問。
“是的,他的確再也沒有回去,只是……”
“只是什麼?”和鈴知道,這件事一定沒有那麼簡單,不然玄夢也不會落得這個下場。
“人類壽命有限,兼有生老病死,我忽略了這一點,更忽略了,這冰封萬里的雪山根本養不了活物,在這裡除了和我相伴的小雪,沒有任何動物可以長居於此,而以人類的身體狀況,維持五天已是奇蹟,當時的我並不知道這些,只覺得雲崢不能離開我,不能下山,要一輩子陪我,是我太任性了,”玄夢哽咽,“而他卻就這樣縱容我的任性,我和他一起吃我平常吃的雪蓮,和他一起睡我平常睡的冰牀,和他一起聊天,一起玩,他教我堆雪人,打雪仗;我教他做冰雕,採冰果子,這些天,我很快樂,我沉浸在他給我的快樂中,沒有發現他卻一天天憔悴一天天無力,他和我說‘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珍惜,也不後悔。’當時的我聽到他的話開心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他卻再也沒有從睡夢中醒來,漸漸地,我明白了。”
玄夢看向通往冰洞的路,道:“他說的陪伴,卻是將他餘下一生都給了我。”
玄夢走向冰洞,“他生時陪了我八天,死後陪了我十二天,”玄夢苦澀地笑了笑,“多虧了他,我居然能把日子算這麼準,十二天裡,我每天還是在冰牀邊陪他,他還是睡前的模樣,一點都沒變,十二天後,來了個女人。”
女子揚起下巴道,“你就是雲崢哥哥以畫傳情的那個女人?”身後還有一堆家丁。
玄夢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類,有些驚恐,“你們是誰?”
“雲崢哥哥在哪裡?”女子喝道。
“在冰洞裡,他已經很久沒有醒來了。”
“你知不知道你把他扣押在這裡會害死他!”女子怒道,往冰洞走去。
“你要把他帶走嗎?”玄夢看着女子的家丁將雲崢從冰洞擡出。
“我不管你是人是鬼,雲崢哥哥已經死了,魂歸故里,我覺得你沒有必要再留着他!”女子眼眶微紅,顯然剛剛流過淚,至於是對雲崢的離去而難過還是對雲崢沒有選擇她而不服,無人得知。
“不可以,你不可以帶走他的!”玄夢攔着他們。
“從一開始就是你的一廂情願,雲崢做這一切都是你逼的,他什麼時候說過會回來陪你,他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現在他想要回到故鄉好好安葬,難道你也不肯嗎!”女子的咄咄相逼讓玄夢無法再阻攔,他的死真的是她造成的嗎?
“是我逼他回來,是我逼他陪我,是我害死了他。”玄夢落下了她一生裡的第一滴淚。
“你知道就好。”女子繞過她離開了,留下玄夢就這樣靜靜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