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後,錦鯉就經常神出鬼沒地出現在竹啞和雪初面前,有時候也會消失幾天,不知道去哪裡野了。時間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蜀王始終沒有明說何時可以讓雪初出去玩。
草草解決了晚膳,雪初在蜀宮閒逛,蜀宮這麼大,她也只是瞭解一下各個宮殿。
她的迎春閣背靠山,春夏秋冬都可以看到窗外的山景,迎春閣不大,但在西南角有個閣樓,叫南樓,南樓挺高,可以望向最遠處一個宮殿——正和殿,是父王的寢殿;走過迎春閣前面的假山流水向北,是引賢殿,父王處理政務的地方;折返向南,前往正和殿的路上會經過韶華殿,母后的寢殿;哥哥的寢殿就近了,就在迎春閣的旁邊——醒竹殿。
除了這些宮殿閣樓外,還有許許多多分散在不同地方,估計前幾代的族長帝王也是後宮佳麗三千,只是到這一代,蜀王就娶了蜀後一個,生了竹啞和雪初兩個孩子,其餘宮殿都是空置。
雪初走過迎春閣前的一段石橋,來到一個亭子,亭子四面懸着青色絲帳,在晚風中飄搖,她坐在亭內,望着亭外水面上波光粼粼,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那個少年的時候,那時候他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子,自己也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小丫頭,不知道現在他是個什麼樣子。
走走停停,不覺來到了韶華殿,便朝裡走了進去。
“母后,父王何時才能應允我出去?”
蜀後安慰,“父王沒有立刻答應你,自然有他的思慮之處,你再等等。”
“我已經等了這麼長時間了!我看父王就是敷衍我,根本沒有想讓我出去的意思!”雪初很不滿。
“是誰說我在敷衍她啊?”蜀王從殿外進來,對雪初挑了挑眉說。
雪初見狀,拉着蜀王的手臂搖晃,嬌嗔道,“父王,你準備什麼時候放我出去啊?”
蜀王無可奈何的望着她,“真是女大不中留啊。”然後從手心裡變出一把弓,銀白色的彎弓如同月牙,弓弭尾處用紅色絨線裝飾,弓體中和環扣均爲白雪之色,乍一看,倒像是皚皚白雪中的一枝新梅。
“好漂亮啊!”雪初目不轉睛。
“這把弓叫破冰弓,與你手腕的兩串靈珠相孕而生,當你拉弓時會釋放被封印的妖靈,那時你就會擁有部分妖靈的寒毒和妖術,雖然從你出生以來,這妖靈都是困擾你的,但是,當你遇到危險時,它纔是你最安全的依靠。拉滿弓弦,受妖靈之力,周圍空氣融化成水,水凝結成冰,冰形成箭而出,入體即化,表面毫無傷痕,但五臟六腑均已被寒毒所侵蝕,無藥可救。”蜀王特意命巫祭打造此弓,爲的就是讓雪初在危險的情況下有足夠的自保之力。
“好可怕。”雪初聽的駭人,“真的無藥可救嗎?”
“封印只在箭出的那一刻解開,難不成你能夠衝破封印來對敵人施救嗎?”蜀王摸了摸雪初的頭,看來她還不清楚外面的兇險,“在外對敵人不要心慈手軟,要知道,你不犯人,人會犯你。”
雪初懼怕地點點頭。
“別害怕,這弓啊,還有個用處。”蜀王將手一翻,破冰弓化作一把鳳首箜篌,弓弭尾處紅色的絨線化作火紅的鳳凰,好似火中鳳凰,涅槃重生。弓是看起來簡約,殺人於無形;琴看起來驚豔,動人於心魄。
雪初盯着箜篌,喜歡的不得了,比起剛剛的弓,她更希望這本來就是一把極美的箜篌。
“這些日子裡,我會派箭術高手來教你,等箭術有所成就時,叫玉枝教你彈奏箜篌怡情養性。”說着把箜篌印在雪初的手心,手心裡多了一個月牙般的紅色胎記。
雪初欣喜道,“父王,那是不是等我練好了弓,學好了琴就可以出去啦?”
蜀王無奈,“是了,等那時候你有力自保,我和你母后就放心你外出歷練了。”
“多謝父王!”雪初喜笑顏開。
“對了,還有一事,本是早些就要告知於你的。”蜀王有點猶豫。
“何事?”見蜀王遲遲不肯說,雪初疑惑。
“起初,我們雖是採取封印,困住你體內的妖靈,但每至月圓,妖力強盛,部分會衝破封印而出,屆時,依你之力,恐怕……”
“我會如何?”雪初想起明天就是封印的第一個月圓夜,不免有些恐慌。
“你會感到妖靈之力的寒冷,無論秋冬春夏。”其實,蜀王也不知道此次的封印會造成何種後果,隨着封印力量多次衝破,難免再會有些反應。
“寒冷,是怎樣的感覺?”雪初忽然有些走神,想起那個像夢般的少年,曾經經過她的生命。
“不用怕,只每月月圓,天明就好。”蜀後看她的樣子,以爲她在害怕。
雪初揚眉而笑,“父王,母后,不用擔心我,即已選擇此路,我定會堅定走下去的!”
雪初摸了摸手心的月牙,她不會害怕,這一生,能有什麼比萬里白雪,毫無人煙更加恐怖呢。
月圓夜。
雪初裹着狐裘,呆呆地望着火炭,那一亮一滅的火星,不知把她帶到了哪裡。
“我的小公主,你這春暖花開的時節,看你怎麼哆嗦成這般模樣?”錦鯉並不知道雪初需要忍受的封印之苦。
雪初依舊發呆,似是沒有聽見錦鯉的話,錦鯉上前坐到她的身邊,在她面前打了一個響指。
雪初這纔回過神來,“什麼?”
“我的小公主,你這魂是被哪個野小子勾走啦?”錦鯉就是這個口無遮攔的人,什麼都敢說。
“哪有!”雪初微嗔。
“騙誰呢,瞧你剛剛那副神魂顛倒的樣子!快說!”說着就要去撓她。
“哈哈哈!真的……沒什麼……阿嚏!”雪初打了個噴嚏。
錦鯉停下手,“難不成受了風寒?”
“嗯,這是一種病。”
“原來你是有病啊!”錦鯉調侃。
“說什麼呢你,就會拿我取笑!看我不把你洗洗紅燒了!”
“你居然學你那可惡的哥哥,今兒我定要好好收拾你!”
“阿嚏!”雪初又打了個寒顫。
錦鯉停下了要掐她的手,“行了吧,看你這德行,我都不忍心欺負你了。”錦鯉傳了點內力給她,幫她遊走了全身的氣血,這一舉動恰巧幫她抵抗了部分妖力。
雪初感到沒有那麼冷了,“你還懂醫術啊?”
“這哪是什麼醫術啊,幫你順了順氣罷了!”
“真厲害啊!以後要多要你幫我順順氣啦!”雪初拉着錦鯉嬌俏一笑,錦鯉懵然。
“其實我這也不是病,只是我體內有個妖靈作怪。”
“妖靈?”
“嗯,據說是個雪妖,在我還在母后體內時,巫祭就已經測出我是個不詳之人,可父王硬是將我保了下來。”
“所以,所以他們纔會把你幽禁起來?”錦鯉其實第一次知道雪初被幽禁在雪遙宮的理由。
雪初繼續道,“這股力量殺傷力極大,能使整個蜀中常年飄雪,天寒地凍,莊家顆粒無收,餓殍遍野,父王母后也是沒有辦法。”
“真是可惡,因爲這個就自私地把你囚禁十六年,他們從來沒有考慮你嘛!”錦鯉想起自己,想起自己也總是被父母限制了自由,覺得有些憤然,其實她完全不知道,她和雪初,不一樣。
雪初看着錦鯉竟是比自己還要怨恨的樣子,笑笑:“你生什麼氣啊,現在,我也已經得到了自己應有的自由啊!”她不後悔,縱使十六年的幽禁,因爲,她的未來,她一定要自己好好把握。
錦鯉意識到想起了自己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算了,算了,不說這些以前的了,你早點休息吧,我去看看你哥哥。”說着,離開迎春閣,一串銀鈴聲消失在迴廊。
雪初愣愣望着門,其實,每次當錦鯉提到自己的哥哥時,自己總有些莫名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若是不提到哥哥,她和她倒像是好姐妹。
她不想再想這些讓自己有些不舒服的事情,和妖力抵抗久了,有些累,便閤眼睡下了。
清早,雪初便來到玉枝宮外的家,玉枝家不算豪華,但這些年在公主和蜀後的庇護接濟下,過得十分富足,玉枝與母親曾是奴隸的卑賤身份,因被巫祭看出玉枝骨骼清逸,得成一巫女,這些年在巫祭得力助手桂姑姑的指引下,不難看出玉枝的確是下一任巫祭的不二人選。
玉枝娘迎了出來,“公主,所爲何事大駕光臨,傳一聲,我叫玉枝回宮便是。”
因玉枝陪伴公主十六年,這些天,蜀王恩賜,允玉枝回家省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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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初扶起玉枝娘,“不用了,此次前來,我是以玉枝好友的身份。”
縱使已不再是奴隸,玉枝孃的那些尊卑等級觀念已經深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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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命我前來像玉枝學習箜篌,她不在家嗎?”
“小女剛巧上街買菜,公主若不嫌棄寒舍貧賤,先進來坐坐吧。”
“哪的話,不過,我剛好想去街上逛逛,就先不叨擾伯母了。告辭。”
“恭送公主大駕。”玉枝娘行禮拜別。
街上熙熙攘攘,早已看不出這裡十六年前曾被大雪覆蓋,一片荒蕪,毫無人煙。
十六年前死去的人多,十六年來出生的人也多,人類繁衍,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雪初一襲紅衣,行走在街上,感受着熱鬧的氣息,真不枉來此一生。
走過一間露天茶坊,聽一人閒語,道:“聽說瞿上那片地已經恢復了四季,想來那位妖女已經離開了。”
另一人問道:“兄臺說的妖女,可是當今公主魚鳧氏”
第三人道:“可不是她嘛,她一人可害苦了我們所有人,她若是早些被處死,我兄長就不會因飢餓去參軍,一去未歸……”
雪初並未刻意駐足聆聽,走過後,三人的閒言碎語便在耳後漸漸遠去。
這就是她不願留在蜀中的原因之一。
在一家古玩古畫店內,雪初看見了玉枝的身影,她正在欣賞一幅嫦娥奔月,店主是個年輕的男子,粗布衣裳卻不失儒雅,男子走到玉枝身邊,向她講解畫法與內涵。
雪初心想,一幅畫而已,不需要如此談笑風生吧……
二人倒像是舊相識,良久,玉枝才告別出來,見到了在外等候多時的雪初。
“公主,你怎麼出宮了?”玉枝並不像她娘一樣死守尊卑之禮,見公主着便裝,又在外頭,便未行大禮,只欠了欠身子。
“父王叫我來和你一起學箜篌,”雪初瞟了瞟裡面,“他是誰”
“一個賣畫的。”
“你們認識?”
“出宮後來過幾次,萍水相逢而已。”
“哦。”這聲哦雪初並未有其它意思,可玉枝聽了卻有些心虛。
“公主知道,巫祭是不能成親的。”
“那又如何,我叫父王改了這規定就是。”
“蜀王掌控人間之事,但巫祭尊奉的是神,改不得。”
“如此玉枝姐姐豈不是一輩子都要一個人過了?”
玉枝望了店內一眼,男子依舊在忙碌着。
“要不,你放棄巫祭一職不就好了?”
玉枝看着天真的雪初笑了笑,“公主,不是事事都能像公主一樣得償所願的,不說這些了,走吧,你不是還要學箜篌嘛。”
二人去了一家歌坊,選了一間寬敞的房間。
“公主箭術練的如何?”
雪初自豪道:“小有所成,足以自保。”
“那今天我就再教你最後一首曲子吧,想必,你出蜀的日子不遠了。”
雪初興奮地笑了起來。
“看把你樂得,是不是想着去見你的情郎。”
“沒有,哪有什麼情郎。”雪初嘴上否認,手卻不停地揪着衣帶。
玉枝調笑着她,自己的心情卻漸漸低落,她展開那幅畫,“嫦娥爲什麼要偷食靈藥,離開后羿……”
雪初道,“你不是講,是爲了不讓靈藥落入壞人之手嘛。”
玉枝有些悵然若失,“如果是我,我寧願與后羿廝守。”
“壞人拿了靈藥,不就天下大亂了嗎?”雪初不明白,當初在雪遙宮,玉枝講述這個故事時,是很支持嫦娥這麼做的,如今,怎麼又反悔了
玉枝看着雪初懵懂的樣子,隨而收了心緒,笑了笑道,“也是。嫦娥這麼做,是對的。”
雪初不知道,世間事,豈能事事以對錯來分,更多的是情非得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