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以瞿上雪遙宮爲界封印公主周身寒氣只是解了燃眉之急,十六年來,古蜀巫祭一直想盡辦法凝練公主出生時,鎮國之寶盤古石落下的石淚,爲的,就是找出一個完全封印公主體內寒毒和妖術的方法。而將雪遙宮如此大範圍的寒氣封印在小小的雪初體內,必定要承受蝕骨之痛。
蜀王扶額思考着,他還是有些擔心,或許,這應該問問雪初自己,畢竟,這將是她的未來。
雪遙宮。
“哥哥,我願意接受封印,我很想要自由。”雪初央求道。
“那你要答應我和母后,一定要熬過這封印之痛。”竹啞明白,與其讓她不痛不癢的囚禁在這個地方一輩子,還不如接受封印,雖然會很難熬,但是她未來的日子一定會讓她覺得今日的選擇是值得的。
“嗯,一定!”她堅定的眼神中是父母的關愛,哥哥的期待,和那個遠方的男孩。
這麼多年過去了,應該不再是那個想要保護自己巢穴一般的小刺蝟了吧。
朔日這晚,巫祭、蜀王蜀後以及公子都來到了瞿上雪遙宮。雪初躺在雪做的祭臺上,周身是那盤古石淚所凝練的十六顆透明的靈珠,隨着巫祭的咒語,雪初和靈珠慢慢上升,十六顆靈珠迅速旋轉,向圓心聚攏,每一次靈珠的觸碰,都會割開肌膚,那種痛,就好像在抽離自己的靈魂,吞噬自己的血肉,融化自己的筋骨,靈珠在血和靈魂的祭奠下逐漸變成了血紅色,最後串成串束縛在雪初的兩個手腕,她漸漸落下,昏睡過去。
當她再次醒來時已經睡在郫邑蜀宮的迎春閣的玉榻上了,房間不大,窗前的案桌上插着蜀葵花,窗外的山坡上是五彩繽紛的顏色,春風輕輕拂過,一浪一浪,送來的全是暖暖的春意。
她想動一動起來看看,無奈全是都是針刺般的疼痛,可卻沒有一絲傷痕。此時,蜀後和竹啞公子一齊走了進來。
“小初,還疼嗎?”竹啞握住她的手詢問道。她的手已經不再是那麼寒得拒人千里之外了,雖然比起常人還是冰涼冰涼的。
雪初笑了笑,“我沒事了,挺好的。”
能看到不同的景緻,挺好;能看到不同的人,挺好;能看到百花齊放的顏色,挺好。
“初兒,我看你受封印時那麼痛苦,現在真的挺好的嗎?”蜀後也是極其擔心的。
“真的,母后,我已經好了。”說着就起身走動,雖然還是很疼,但是比起封印時確是九牛一毛了,經歷過蝕骨的痛,這點還是可以忍耐的。
“那就好,”蜀後看起來格外高興,“初兒,今晚我準備了家宴,我們終於可以一家人在一起吃飯了,歡迎你回來。”十六年了,從來沒有一家四口一起吃飯,十六年了,自己總是力不從心,只能在心裡默默祈禱自己的女兒安好,如今,她能夠回來過常人的生活,真是喜不自禁。
“嗯!”雪初也是笑着點點頭,對於眼前這個女人其實她不熟悉,也不瞭解,但是看着她慈祥喜悅的樣子,卻也忍不住去親近。
“母后,父王怎麼樣?”其實她更想問,父王對於她的回來是怎麼想的,是不是喜歡自己。
“你父王啊,”蜀後微微笑着,“你父王雖然表面上嚴肅,但是他確是一個很有責任心的父親。”
“我們的父親可是最有威望的魚鳧氏,是整個古蜀的統領者,作爲他的兒女我們是最幸福的,反正我看出父王是喜歡你這個鬼丫頭比我多!”竹啞邊說邊捏了捏雪初的鼻子,他怎麼可能看不出這個鬼精靈的小心思呢!
雪初打開捏她鼻子的手,對竹啞“哼”了一聲,轉而挽着蜀後的手說:“母后,我想和你說一件事。”
“什麼事?”
“我想出去玩。”
“好啊,等你身體好些,我讓哥哥帶你出去走走。”
“我不是指在蜀中,我是說蜀外。”
蜀後驚訝又帶有猶豫地看着她。
“爲什麼想要去蜀外呢這蜀中的景緻你還沒有領略全呢!”竹啞也是不明白,這蜀外兇險萬分,縱使蜀王有多大的能力,遠在天涯也恐是鞭長莫及了。
“哥哥,你想啊,我雖然久居深宮,但還是瞭解自己的身世,蜀中人對我是什麼感覺你也知道,我想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這話從雪初口中說出來,蜀後和竹啞難免感傷,因爲他們知道,這些年有多少的流言蜚語,多少的斥責怨罵,矛頭都是指向這個未經世事的孩子。
傍晚,晚宴上雪初和蜀王提及此事,沒想到蜀王一口答應,只是要求她先在家休養一段時間。雪初頓時對這個父親好感倍增,臉上是難掩的喜色。
這個昂藏七尺、威風凜凜的男人望着自己的女兒,微微笑着。他不會讓她失望而難過,更不會讓她涉險,既然她想要出去,他就會幫他鋪好這條路,他有能力保護天下蒼生,那就更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女兒。
夜晚,竹啞公子正在書桌邊和雪初講解一些蜀外的人情地誌,忽然感覺窗外有個黑影閃過,竹啞敏感,立即走到窗邊探頭查看,卻沒有看出有任何異樣,就在關上窗戶轉身那一瞬,一個女子坐在了剛剛他坐的方席上。
“竹啞哥哥,你怎麼可以把我一個人留在那個地方?”說着,女子便走到他的跟前,雙手捏着他的耳朵,一副我不開心了,你要安慰我的樣子。
雪初看着那女子眉眼間有些熟悉的感覺,卻又一時想不起來這種熟悉感來自哪裡。
女子一襲橘黃色的絲衣,邊邊角角繡着梔黃色的花紋,裙襬處還有若隱若現的海浪圖案。兩腳踝似有銀鈴鐺,發出“叮噹”的聲響,亦步亦趨間牽引的鈴鐺聲好似要劃破這寂靜的夜幕。明眸善睞,顧盼生輝,攪得動一江春水,也驚得住萬里星辰。
竹啞呆呆的愣着,他幾時招了桃花,還是個來無影,對他動手動腳的桃花,雖然這些年他也幫着父王處理一些政務,在風月場所做過幾筆交易,可他從來沒有在女人身上留情啊!
他拿開了女子揪在他耳朵上的手,後退了幾步,一副男女授受不親的樣子。
女子又揪住他的耳朵前後左後搖晃着,“竹啞哥哥,你不記得我了嗎?”女子喜極了他這個呆頭鵝的樣子,卻故意梨花帶雨得埋怨着。
竹啞好不容易從思緒里拉了出來,一把打開了女子的手,“姑娘深夜造訪,在下惶惶,只是在下從未見過姑娘,何來‘記得’二字,恐是姑娘認錯了人,夜色已深,還望姑娘……”
還沒等竹啞說完,女子開口了,“你叫竹啞,你父親總是逼你讀書、練功,其實你很想像山腳下那個平民家的小男孩,自己在山上搭一個小木屋,晚上躺在小木屋頂上看星星,小男孩曾經邀請過你晚上一起看星星,但是你拒絕了,因爲你害怕體弱的母親擔心,你說我說的可對?”說話間,女子走到了雪初面前和她擠眉弄眼,雪初有些瞭然。
是她
竹啞定了定神,立即大步走上去,也不顧什麼男女之別、待客之道了,拉着她就把她攆了出去,女子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砰”的一聲關起了門。
竹啞甩了甩腦袋,如果是場夢就早點醒過來吧。
“哥哥,那我就先回去了,這些明天再講給我聽吧。”雪初打算出去確認一下這位姑娘。
站在門外的女子憤憤,驚訝他看起來弱不禁風書生氣,力氣到不小,揉着她的手腕對着門“哼”了一聲離開。
雪初緊隨其後。
“小鯉魚!真的是你嗎?”
“你哥哥都已經不認得我了。”小鯉魚有些不甘心。
“如今你已經變成一個大姑娘了,還是個這麼好看的姑娘,哥哥認不出你是正常。”
“可你認出我了呀。”小鯉魚撇撇嘴。
“我和你一起生活了十幾年,我自然比哥哥更熟悉你。”
“哼,敢說我認錯了人,我一定要給他點顏色看看!”說着捏起了小拳頭。
雪初笑道,“我哥哥可是個老實人,你別欺負他啊!”
錦鯉一副理所當然,“我就喜歡欺負她,你難道忘了他在雪遙宮是怎麼欺負我的!”
那是雪遙宮最開心的日子了,回首想想,縱使百無聊賴的日子也有值得回憶的過去。
“誰叫你總是噴他一臉水呢!哈哈!”雪初想起當時哥哥狼狽的樣子就覺得好笑。
“那也是他一會說要把我清蒸一會說要把我紅燒了呀!你到底幫誰啊!”
“我當然幫你啦,永遠站在你這邊。”
“這還差不多,哦,對了,別再叫我小鯉魚了,我有名字,我叫錦鯉。”
“有區別麼……”
“當然有區別咯,我已經不是鯉魚了!”
雪初沒再多想,依了她,“好吧,好吧,錦鯉姑娘。”
“不對,要叫錦鯉姐姐!”
雪初不服氣,這個小鯉魚看起來就和自己差不多大,爲什麼要叫姐姐,“我不要!”
“說實話,我可比你大多了,叫聲姐姐不虧的,再說了……”錦鯉小臉一紅,“說不定以後你還得叫我嫂子呢!”
雪初眨巴眨巴着眼睛,一時間沒有深思這個“嫂子”的意義。
“算了,算了,今天我要和你一起睡。”
“好啊好啊!”
這是她第二次與人同榻而眠,卻有着不一樣的感覺,哪裡不一樣,雪初說不出。
或許,是因爲第二天醒來錦鯉不會離開,而那個少年卻只能一直活在她的夢裡吧,十年了,他就這樣一直以一個十二歲少年郎的容顏活在她的夢裡十年之久,這一次,她不會放棄這個自由的機會,她,一定會去尋找這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