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建元六年,冬月二十七,申時已過,天色已黑,雪花零星飄落,不多時,鵝毛大雪漫天飛舞,如一朵朵花兒,開於天地之間,輕冷且美。
已黑天色,由黑轉色,天地間介於黑夜白天,一片朦朧暗影,人在此天地,一種不真實感,不知前路何方,獨感天地間,唯有己身如這漫天飛雪,輕飄飄,並不能自控方向。
燕崢騎行馬背,雪花撲面,才覺今日返程是衝動了。
雪越來越大,人在馬上,馬眼難睜,這樣趕路,委實不好受,也實不安全。正躊躇間,前方有一破廟,土地老兒的仙地,雖落敗,躲這場雪卻是足夠的。
燕崢一個眼神,前排侍衛廟前下馬,餘者安於馬上,手握刀柄,全神戒備。
馬蹄踢踏,驚起林中飛鳥,燕崢看看,鳳眼微眯,左手食指向外一指,左側侍衛飛身掠到林中。
進廟者返回,“回王爺,內裡無人,可入。”
燕崢點頭不語,鳳眼盯着林中方向,兩侍衛飛身返回,“回王爺,林中屍體五具,觀掌心繭向皆是高手。”
“入廟休整半個時辰,再行趕路。”燕崢發話。
侍衛前行開道,一行人進了土地廟。
燕崢打量土地公婆泥塑之時,侍衛早將篝火點燃,架上小銅鍋,水囊中水倒入,路上所得五隻野雞,穿棍架火燻烤。
燕崢背坐於神像之前,隱隱聞得一股酸臭味道,他鳳眼掃過圍着篝火圈旁這些人,“有人偷懶?”
大夥搖頭,“王爺,咱們每天都洗腳,兩天一洗澡。”
有挨他近坐一個十七八歲少年,也吸吸鼻子,“有股臭味。”
說話間少年站起身來,圍着神像附近尋找,最後一個眼神,做着後退姿勢,燕崢身邊侍衛手握刀柄,以應對任何突發情況。
這少年方纔拉起布簾,幾人只見一蓬頭垢面小乞丐,一雙黑溜溜眼睛仰頭看着少年侍衛。
“你是何人?”拉簾少年侍衛開口詢問。
燕崢轉頭,他也好奇,想知何人在此,爲何這般酸臭?不其然對上一雙黑亮璀璨眼眸,心裡一突,“眸子好乾淨。”
那人瘦瘦小小,觀其外形不過一個半大孩子,衆人放下心來。卻聽這小髒人兒,軟軟諾諾道,“我是阿朵。”
衆人又驚,沒想到這還是一個女乞丐,半大女孩,想做乞丐,也不見得做,多被人霸佔,或賣於青樓楚館之中。
燕崢也驚,皺皺眉頭,忍着酸臭,又道“你出來說話。”
小乞丐從桌底手腳並用爬出來,站起身來,許是久蜷身子,早就麻木,一個趔趄,摔落燕崢懷裡。
十侍衛見此場景,睜大眼睛,見燕崢閉着眼睛,秉着呼吸,把小髒人兒一把推到旁邊,接着站起,推門衝到外面。
兩侍衛跟隨出來,見燕崢狂吐不止,吐完用雪洗了手,淨了口,接着手捧落雪,抹着身上衣衫,兩人立馬上去幫忙。
廟裡八人看着小乞丐,都是一副表情,“兄弟們敬你是神人”。
小乞丐咧咧嘴,“哇”一聲大哭起來,嘴裡來嘟囔着“啓哥哥,有壞人。”
這下子八人皆慌,他們把這孩子惹哭,回頭這孩子有個不測,良心終歸過意不去,一人大膽上前,拍拍小乞丐肩頭,感覺破衣爛衫一手粘膩,“小孩兒,我們主子雖潔癖,倒也不至於難爲你。”
燕崢黑臉進來,正好聽得這句話。
咬咬牙,坐在離那小乞丐最遠之地。看着小孩兒瘦瘦小小,十一二歲模樣,也不想爲難她。只道“出門用雪擦擦手臉,乾淨些再回來吃東西。”
小孩兒聞言不動,燕崢本就強耐性子,一個眼刀過去,小乞丐只得出門,用雪洗手和臉。
小乞丐再進屋來,衆人眼前一亮,人雖小,還沒長成,卻有姝色。
燕崢看向衆侍衛,十人急忙低頭。燕崢鳳眼微眯,盯着阿朵,阿朵縮了縮脖子。燕崢眉頭微皺,眼裡有瞬息困惑。
野雞已熟,熱水已開。
每個人拿出所帶水杯,倒上熱水,卻沒人敢把杯子給小乞丐。一個小乞丐不奇怪,一個美女乞丐就很是問題。
燕崢自己杯子倒水頗多,侍衛遞來野雞,他撕下一隻雞腿給了小孩兒,想想又撕下另一隻雞腿。侍衛見此,把燕崢手裡野雞重換一隻,這大夥纔開吃開喝。
燕崢隨手扯下兩隻雞腿,他飯量不大,這就夠了。
哪知小乞丐狼吞虎嚥,兩隻雞腿很快吃完,黑幽幽眼瞳又盯着燕崢手裡。
燕崢把手裡這個遞給她,他慢條斯理啃着雞胸肉,還沒吃兩口,那邊小乞丐,“嗝”一聲,打了個飽嗝,然後用兩隻小手遮住了臉。
侍衛們大笑。燕崢看着那雙小手,嘴角緊抿。
他把手裡烤雞遞給侍衛,自己先拿着杯子喝了兩口水,這才把杯子遞給小乞丐阿朵。
小乞丐接過杯子,面有猶豫,燕崢看着,眼瞳神色更深,小乞丐微紅着小臉,喝了兩口,低着頭把杯子推給燕崢。
“你家住何方?我們送你。”燕崢問。
小乞丐搖頭,衆侍衛神色複雜。燕崢點頭,似乎早有所料,“可願跟我們走?”
小乞丐阿朵看着燕崢,“我好像在等人,不能走。”
“等何人?我們幫你找或者送你去。”燕崢又問,眼神盯着小乞丐,不錯過她神色間一絲變化。
小乞丐看着燕崢,鼓着小臉兒,咬着嘴脣,看樣子似在很認真回想,最後卻搖了搖頭。
“那就跟我們走吧,找你之人,自會找來。”燕崢說完,就邁步向廟外走去,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臉上冷漠肅然。
小乞丐看看四處漏風山神廟,再看看外面漆黑黑天色,她咬着牙,雖是最後一個出來,總歸是決定跟着走了。
小乞丐瑟縮站在高頭大馬前,不知怎生是好。
燕崢看出這小孩心裡不安,他咬咬牙,從包袱裡扯出一件大氅,跳下馬背,給小乞丐包裹嚴實。胳膊一夾,跳上馬背,把人帶到身前。
小乞丐不自覺往前挪了挪,燕崢嘴角一抿,把人箍在身前更緊些。小乞丐全身緊繃,燕崢一聲令下,隊伍繼續前行。
披星戴月,偶有雅雀高鳴,伴着駿馬嘶鳴,燕崢感覺到小乞丐在懷裡,先是瑟瑟發抖全身緊繃,現在已是一動不動,癱軟自然。
燕崢知道這是睡了,只得把人攬的更近些,摟的更緊些。只是這酸臭味還是不時衝進鼻子,燕崢只得仰着頭,看得身後侍衛暗自憋笑到雙肩抖動。
後半夜方出了林子,上了去往昔陽縣官道。
頂雪走了一夜,當真是人困馬乏。
燕崢想到山神廟附近屍體,這怪異乞丐,心裡改了主意,“趕到安陽,一起休整。”
雪花依舊飄灑,幾人接着趕路,辰時路過昔陽縣城,並不打馬進入。
前行一個時辰,路邊有一食肆,內裡有一包間,燕崢要了此包間,讓小乞丐和幾個兄弟在裡面吃用,自己則坐在就酒肆外面長桌,勉強能吃得幾口,卻實在沒有胃口。
趕到安陽縣,這場雪才停。
燕崢幾人要了房間,燕崢乾脆團抱着懷中小乞丐上樓進了自己房間,以使小乞丐不暴露人前。
兩人進了燕崢房間,小乞丐自他懷中掙脫,“男女授受不親。”
燕崢點頭,也不和她廢話,只出了房門,讓侍衛去買兩套小乞丐身量男裝,更叫來店小二準備小澡水。
燕崢再進屋,見小乞丐站在窗口發呆,也不管她,自己癱躺在牀,閉眼休息。
門響三聲,門口響起活計聲音,“客觀,我進去送水。”
“稍等。”燕崢起身,把小乞丐推到桌子底下,“不許出來,不然就把你扔了。”
小乞丐撅着小嘴,努着鼻子,看樣子要哭。燕崢鳳眼微眯,“你要哭,就要你好看。”
夥計備好洗澡水,出門前看着燕崢,燕崢俊臉微紅,夥計關上門,不自禁就擡起衣袖聞了聞,上面果然沾染上酸臭氣息。
他走到窗邊,打開窗,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方纔抑制住那股噁心。
“您請出去。”小乞丐看着燕崢。
燕崢搖頭,“放心,本人女人無數,還看不上你這小乞兒。出去是不能出去的,要麼洗,要麼走,你隨意。”
小乞丐咬着脣,“哇”的一聲又哭了。
燕崢氣道,“好,我出去。”
他擡腳出去,小乞丐正要插門,他又推門進來。小乞丐睜着大眼睛怒問,“你要做什麼?”
燕崢氣笑了,也不和她一般見識,“衣服。”說完轉身就走。
小乞丐插好門,這次才放心洗澡,燕崢站在門口,對旁邊侍衛吩咐,“守好門,還有下面窗戶,不能讓人跑了。”侍衛點頭,心領神會。
燕崢擡腳進了對門,那裡早就備好洗澡水,他整個人泡在浴桶裡,才覺得酸腐之氣離自己遠了些。
燕崢洗好,出門正見小乞丐,推開房門,手拿髒衣服。他一把搶過髒衣服,遞給身旁護衛,伸腿進了房間,反手把門關上。
小乞丐一身小兒郎裝扮,發未乾,還未成髻,還散幹着。一臉不解看着燕崢,這人身上氣息讓她害怕,她縮縮脖子,吞吞口水,“我是阿朵,我不是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