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深入雲深不知處。
沿途之中,蘇陌確實是發現,越是往裡面走,周圍雲霧之中所隱藏的人就越多。
棺材放下的那一段路,似乎只是一個門徑。
門徑並不設防,就像是一個大大的口袋。
又彷彿是巨獸之口。
任憑人長驅直入,可一旦進來,想要出去就千難萬難。
再往裡面走,就遇到了不少驚龍會的弟子。
這些人倒是跟尋常的門派弟子並無區別。
或者習武,或者讀書,或者兩兩交手演練,招式都算是不凡。
江嵐將這一幕收入眼底,忍不住眉頭緊鎖,嘴角勾起,發出了一聲冷哼。
第五驚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在拿驚龍會的弟子跟御前道的相比。
輕輕一笑,也不在意。
他當先引路,一路向上。
進入這巨大綿延的建築羣,一直走到一個相當高的位置,一座宮閣出現在了衆人的眼前。
門上有匾額,上書三個大字:錦鯉閣。
蘇陌看到這裡,忽然就想到了諸葛千秋當時的那一番話。
魚躍龍門,以驚龍。
看來這話並非全都是諸葛千秋的臆測。
而從第五驚的話中蘇陌知道,龍門驚皇在這雲深不知處的居所,都叫錦鯉閣。
龍門十三驚,這樣的錦鯉閣就有十三處。
整個雲深不知處最核心的所在,則被命名爲:化龍堂。
江嵐聽到這,又忍不住哼了一聲:
“狼子野心!”
“這是志向遠大。”
第五驚搖了搖頭:
“而論及志向遠大,你御前道道主,只怕也不遑多讓。”
江嵐對此更是不服氣:
“道主對大玄忠心耿耿,你驚龍會一羣亂臣賊子,如何能夠與之相提並論?”
第五驚也不跟他爭辯,只是笑笑,便領着衆人進了門。
進門之後,就是一番熱鬧。
第五驚雖然未曾成家,但是閣內也有不少伺候的弟子。
見到第五驚歸來,紛紛上前見禮。
這幫人看向蘇陌等人的時候,第五驚就告訴他們:
“這幾位乃是我請來的貴客,見他們,如見我面,不可懈怠。”
“是。”
衆人紛紛點頭,又跟蘇陌他們見禮。
只是到了江嵐這邊的時候,第五驚隨口說道:
“此人乃是御前道來的客人,看好了,別讓他跑了。
“但凡有絲毫想跑的意思,直接打斷腿拖回來就是。”
“……”
江嵐臉色一黑。
這待遇屬實是天差地別。
可問題是,這人可是蘇陌啊。
他可是拉起一個江湖盟,跟你驚龍會到了檯面上對着幹的。
而且是對方的首腦。
御前道雖然跟驚龍會乃是死敵,可說到底,自己就是一個小人物,雖然有些名姓,但是在第五驚跟前屬實是不夠看。
你不好好盯着這蘇陌,盯着我……
但也知道,蘇陌不知道使了個什麼手段,竟然讓這第五驚將他真的當成了朋友。
這會對他言聽計從,而自己身爲階下囚,除了逆來順受之外,也無法可想。
正當此時,忽然聽到蘇陌一笑:
“老哥,你若是信得過我,不如將此人交給我如何?
“他倒是還有些用處。”
“哦?”
第五驚看了蘇陌一眼,沉聲問道:
“跟那件事情,也有關聯?”
“正是。”
蘇陌點了點頭。
“那好。”
第五驚不疑有他:
“此人交給你全權處置,殺剮隨心,不必在意。”
江嵐恨不能在身後給這老頭一腳。
什麼就殺剮隨心,不必在意?
簡直豈有此理!
而蘇陌這話說完之後,忽然感覺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袖。
回頭去看,就見到甄小小可憐巴巴的對着自己眨眼睛。
這才恍然大悟,連忙說道:
“老哥,可曾準備飯食?”
“好說好說。”
第五驚無有不應,當即吩咐人大擺宴席。
其後告訴蘇陌,讓他們在這裡吃吃喝喝,住的地方也已經安排好了。
他自己得先去一趟化龍堂,面見第一驚。
蘇陌點了點頭,順帶着囑咐了一句:
“老哥莫要忘了,幫我引薦第三驚的事情。”
“放心就是。”
第五驚就差拍着胸脯保證了,此後離開錦鯉閣,前往化龍堂晉見第一驚不提。
江嵐這邊,跟蘇陌他們同桌而坐,卻是有些食不下咽。
若說這雲深不知處是狼窟,那蘇陌的身邊,也是虎穴。
總歸來講,對自己來說,都不是什麼善地。
他有心拿出銅菸袋抽一口,壓壓驚。
然而卻又擔心蘇陌不許。
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就聽到蘇陌說道:
“都下去吧,有事我會喊你們的。”
周圍的驚龍會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然不知道第五驚這朋友是從何而來。
不過,第五驚有言在先。
見他如見自己。
這麼多年來,第五驚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可以想見,此人跟第五驚必然是莫逆之交。
因此,哪怕從道理上來講,不應該放任這些陌生客人,於這廳堂之內獨自飲宴,但這會也是老老實實的聽從命令,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轉身退下。
待等他們退出了這廳堂之後,江嵐這才嘿的一笑:
“這輩子都沒想過,竟然會被驚龍會的人這般伺候一場。”
“人生機遇本就不可預測。”
蘇陌笑了笑:
“誰知道明日後日,又是什麼景象?”
“……”
江嵐一聽他說話就有點來氣:
“蘇……吳兄弟,你先前做事,是不是有點太不地道了?”
這話其實他都憋了一路了。
蘇陌明着放他離去,轉過頭,就將他的事情鬧得人盡皆知,直接引來了驚龍會。
當面笑嘻嘻,背後就給了自己一刀子。
屬實是可惡至極。
蘇陌則笑吟吟的說道:
“江副堂主這話從何說起?在下怎麼聽不明白呢?”
“你少揣着明白裝糊塗。”
江嵐嘆了口氣:
“罷了罷了,你們這些人,做事都太狠太陰毒了。
“過去我覺得自己也算是聰明。
“結果看看你們一個個的,手段那叫一個髒啊……
“話說,你就不擔心露餡嗎?”
“露餡就露唄。”
蘇陌一笑:
“這一趟過來,本就是圖窮匕見。
“想要跟他們見個真章。
“如今不過是希望事情能夠變得簡單一些,不然的話,幾萬人啊……哪怕能夠打的過,殺完也得手軟了吧?”
“……殺氣這麼重?”
江嵐詫異的看了蘇陌一眼:
“說來,潛入雲深不知處這種事情,可不像是你能夠做出來的。
“你這人做事從來都是謀而後動。
“往往算計萬全……這一趟,未免有些有勇無謀?
“江湖盟如今直奔敬龍堂。
“大家都以爲你去敬龍堂主持大局,確實是沒有人能夠想到,你竟然會跑到這裡。
“可是……就帶着這兩個姑娘,你要說打算直接挑了這幾位驚皇。
“這……未免有些託大了吧?”
“時不我待,該冒險的時候,也得冒險。”
蘇陌輕輕搖頭:
“說起來,你御前道是如何跑到西州來的?
“這一次聲勢可不小,是打算跟驚龍會徹底撕破臉了?”
“關你什麼事?”
江嵐下意識的警惕。
蘇陌啞然:
“你口口聲聲說我是前朝皇族血脈,當今的殿下。
“按道理來說,你御前道效忠大玄,不也應該聽命於我嗎?
“就算不聽命,我打聽打聽你們幹什麼,你們都不願意告訴我,這豈不是將我當成了外人?”
“……”
江嵐一時無言以對。
卻見到蘇陌眉頭一挑:
“還是說,你們當真如同這第五驚所說。
“口口聲聲效忠於大玄,實則其實是自己想要當皇帝?”
“這怎麼可能?”
江嵐連忙說道:
“你可莫要聽那第五驚胡言亂語,御前道立世多年,一心只想着大玄。
“倘若想要自立爲帝,又豈會等到今日?”
“這事說來,我也覺得奇怪。”
蘇陌輕聲說道:
“驚龍會也好,御前道也罷。
“想要這天下,去爭,去取,去攻伐征戰。
“怎麼偏生無所作爲。
“彼此都只顧着隱藏自身,發展壯大,卻沒有一個開啓戰端?
“至不濟,也應該收拾收拾那些跳出頭來的江湖幫派吧?
“過去我覺得,是因爲驚龍會和御前道彼此牽制,難以動彈……如今看來,總感覺你們這當中,似乎還另有隱情。”
“……哪裡有什麼隱情?”
江嵐搖了搖頭:
“御前道和驚龍會就是在摸着黑的打架。
“兩者看不見對方,都悄悄運氣,凝聚掌勢功力。
“但凡有一方露頭,必然會迎接對方的雷霆一擊……
“比如如今的驚龍會。
“你說咱們御前道爲何現身西州,其實也很簡單。
“御庭山上發生的事情,讓這驚龍會露出了尾巴。
“又有你江湖盟在。
“我御前道大軍壓境,跟你江湖盟聯手,滅掉驚龍會,正在今朝!
“而你的身份,更是非同小可。
“所以,這一次道主親身前來西州。
“本就是想要晉見於你。”
“哦?”
蘇陌眉頭一揚:
“那爲何不見道主前往御庭山?”
“因爲你不是去了敬龍堂嘛。”
江嵐撇了撇嘴:
“道主索性直奔敬龍堂。
“現如今,敬龍堂這邊,已經佈下了陣仗,這一場,定要讓驚龍會損兵折將。”
蘇陌的手指頭在桌面上輕輕點了點:
“有些意思……我勉強算你說的是真話好了。”
“……我說的本來就是真話。”
江嵐對這勉強兩個字很是不滿:
“行了,少說兩句,我都快餓死了……我先吃……”
話音至此,往桌子上一瞅,就發現,盤子摞成一座山,各個錚明瓦亮,就跟剛剛洗過了一樣。
甄小小一邊咂嘴,一邊偷眼看蘇陌。
知道他正在跟江嵐閒談,也不敢開口打斷。
如今見兩個人不說了,小小連忙開口:
“大當家的……餓……”
江嵐感覺自己這耳朵大概是有點問題。
這一桌子酒席全都吃沒了,竟然還餓?
經不住輕聲一嘆:
“小小姑娘,還是這麼能吃啊。”
蘇陌點了點頭,開口將門外守着的驚龍會弟子給叫到了跟前。
讓他們再置辦一套酒席。
驚龍會的弟子,自然不會拒絕。
只是看了看這桌子上的情況,也是心中咋舌。
這是一羣餓死鬼投胎了嗎?
心中腹誹,手底下卻是不慢,很快空盤子就被端了下去,新的菜色又擺滿了整整一桌子。
江嵐擼胳膊挽袖子,決定,這一次絕不能跟蘇陌閒扯淡,耽誤了吃飯的大事。
而蘇陌的心頭,卻只有一句話……
道主如今也在西州!
……
……
錦鯉閣內,蘇陌一行人深入雲深不知處,卻安心用飯。
化龍堂內。
寬大的廳堂之中,一共有十二把椅子。
巨大的帷幕上,正倒映出了一個深沉的人影。
好似是負手而立,巨大而又充滿了壓迫感。
低沉的聲音自這帷幕之後傳出:
“事情辦的如何了?”
“已經做好了。”
第五驚沉聲說道:
“只是,敬龍堂這一役非同小可,沒有我等於其中坐鎮,只怕……”
“無妨。”
帷幕之後的聲音響起:
“御庭山一役,我等始料未及。
“敬龍堂本是一個響鈴。
“可惜,這鈴鐺本身除了問題,否則的話,不至於讓咱們如此被動。
“現下,江湖盟攻打敬龍堂。
“諸葛英雄三代若在,尚且還有支撐的可能。
“如今這三人一死兩被俘,敬龍堂樹倒猢猻散,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本座着你率領九峰弟子,入敬龍堂據守。
“只是爲了看看這蘇陌到底是個什麼成色。
“竟讓我驚龍會屢屢失利。
“此人若是太強,你留在敬龍堂內,反而危險。
“更何況……道主已經來了西州。”
“道主!?”
第五驚大吃一驚:
“他怎麼會輕易離開北川?”
“哼……”
帷幕之後的聲音冷笑一聲:
“此人素來謹慎。
“我與他一個是驚龍會第一驚,一個是御前道道主。
“彼此之間乃是生死之敵。
“然……我幾次前往北川尋他,皆不見其蹤跡。
“此人平生更是第一次來我西州。
“只怕是覺得,時機已到,想要有所作爲了。”
第五驚眉頭緊鎖:
“北川的這幫鷹犬按捺不住自己的爪牙,近日來偷偷入我西州,想要有所圖謀。
“這件事情,本就在老三的預料之中。
“卻沒想到,他們比我想象之中的還要急切。
“道主竟然親至!
“那這件事情,咱們確實是得早做準備。
“怪不得,江湖盟嶄露頭角的當口,你竟然仍舊堅持讓咱們全都回來開會。
“道主此來,確實是不能輕忽。”
“蘇陌號稱東荒第一,又是南海至尊。
“可是,他於西州根基仍舊太淺,糾集一羣散兵遊勇,當中還摻雜了不少咱們的人。
“不過是癬疥之疾,不足爲慮。
“現如今,最讓人在意的,卻是這突如其來的御前道。
“正好,敬龍堂一役,我看他們也不會坐視不理,正可以讓咱們看個真切。”
“他們竟然也要插手敬龍他那個一戰?”
第五驚的表情有些古怪:
“難道,這是想要表忠心了?”
“其目的如何,姑且不論。”
第一驚說道:
“現下正是機會。
“這兩天,餘下諸位也都已經回到了雲深不知處。
“依我看,也不用等到六月十五了,明日化龍堂內一敘,大家商量一個對策出來。
“危機便是機會。
“說不得,祖宗多年基業,至你我掌中之時,真的有機會,讓這驚龍二字成真。”
“是。”
第五驚口中答應,卻是忍不住微微蹙眉。
這時間有些緊急。
短短一日夜之內,吳兄弟能不能幫自己找到這叛徒?
這叛徒所謀非同小可。
倘若稍有不慎,明日說不得也是這叛徒的機會。
念頭至此,偷眼看了那帷幕之上的影子一眼,忽然想到了東門庸。
又想起蘇陌讓他幫忙引薦。
論及當世天資過人,聰明絕佳之輩,這兩個都是首屈一指。
若是他們兩個聯合處事,或許就算只有短短的一個日夜,也能夠將這叛徒揪出來。
想到這裡,忍不住擡頭看了那帷幕之後的影子一眼,輕聲開口:
“老三對此如何說法?”
“……”
帷幕之後,卻陷入了沉默。
輕輕的嘆了口氣:
“他什麼都沒說。”
“哈。”
第五驚笑了笑:
“他還是這般喜歡故弄玄虛,明明心頭宛如明鏡,卻偏生一語不發。
“哎……年輕的時候是這樣,如今都這個年歲了,還是這樣,這性子真的是一輩子都改不了啊。”
帷幕之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第五驚則說道:
“既如此,那屬下告退,去找找這老三。
“他既然不願意跟你說,說不定願意跟我說說。”
“……你不必去找他了。”
帷幕之後的人,這會方纔吐出了一口氣,似乎下定了好大的決心。
第五驚聞聽此言,不禁一愣。
心中頓時生出了一種不妙的預感。
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這帷幕:
“第一驚的意思是……”
“十天之前。”
帷幕之上的影子,緩慢且沉穩的開口:
“第三驚東門庸,於臥榻之上與世長辭。”
“!!!”
第五驚腦子裡頓時嗡的一聲:
“與世……長辭?
“他,壽終正寢?”
“正是壽終正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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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可能!!”
第五驚下意識的搖頭。
第三驚武功蓋世,豈會說死就死?
下一刻,一股涼意頓時涌上心頭。
是叛徒!!
叛徒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