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的屍體刺鼻難聞,頓時引來了盤旋上空的烏鴉。
扭曲的肢體相互糾纏,還能看到未死絕的孔洞人喘着粗氣,但口鼻的血沫說明已是彌留。
周遭的僧人卻寶相莊嚴,正一絲不苟的唸誦着經文,與血腥的場面形成荒繆至極的對比。
被挑選出來的孔洞人佛子,強行架在坐鹿羅漢前,金光四散間,接收坐鹿佛氣的灌輸。
“阿彌陀佛……”
名叫黃銘的孔洞人,在佛氣的侵蝕下逐漸偏離人性,悲涼的表情化爲對坐鹿羅漢的狂熱。
他剛開始還能抵禦佛氣,但凡體哪能和仙佛對抗。
在黃銘的眼中,滿地的屍體突然站立起身,披着袈裟面露慈悲,接着鑽出一道道魂魄,朝半空的西方極樂世界飄去。
他心底的仇恨徹底釋然,原來殺生爲得便是普度衆生。
黃銘臉上流露出呆板的笑意,就在他即將接受坐鹿佛氣時,意識突然陷入了無邊黑暗。
他不由感覺到迷茫,剛剛不是還在自己的受戒儀式嗎?
根據靈感寺的得道高僧所言,只要他能得到坐鹿羅漢承認,死後就能坐於佛陀的寶座底。
黃銘等待許久,悸動的心境也逐漸平復下來。
這時,一道由扭曲光線組成的身影顯露,黃銘心頭懼怕,只得唸誦着坐鹿羅漢的名謂。
他以爲是佛經記載的心魔,遭遇時如果無法克服,便會走火入魔,死後墮落十八層地獄。
黃銘強迫自己注視身影,並默唸着“一切皆是虛假”,想讓意識甦醒,卻聽身影開口說道。
“黃銘,難道你眼中的事物就是真實的?”
黃銘愣住了,不可思議的擡頭看去。
他發現“心魔”不斷變幻着,從坐鹿羅漢到大慈彌勒菩薩,又或是寶生佛,甚至連三道祖都沒有落下,顯得駭人聽聞。
黃銘的精神處於崩潰邊緣,意識發出不可思議的叫喊:“怎麼會如此真實,我壓根就沒見過典籍中的佛陀,不可能……”
任青藉助趾離術對夢境的影響,悄悄入侵黃銘了的泥丸宮:“睜開眼,黃銘,睜開眼……”
他之所以出手,就是因爲坐鹿佛氣確實出現了狀況。
在僧人的護持下,除去任青附身的塑像外,還有個巴掌大的盒子,裡面蘊含的佛氣最爲濃郁。
任青能察覺到,盒子裡應該就是封禁着部分坐鹿佛氣,但不知爲何,其餘佛氣毫無反應。
黃銘恍惚中甦醒,外界不過剛過去幾息,但他卻彷彿恍然如夢,經歷百年歲月。
他本能的再次環顧四周,瞳孔不由縮成針眼大小,跪倒在地的雙腳忍不住顫抖起來。
哪有什麼西方極樂世界,佛門……唯有惡土。
黃銘看到同族的魂魄被漫天的佛氣吞噬,個個扭曲的臉龐充斥着絕望,以及求生的念頭。
“救我……”
“殺了我……”
由佛氣組成的長河中,竟然佈滿數以萬計的恐怖魂魄。
黃銘不受控的放聲大笑,導致幾十名僧人圍攏過來,看向他的眼神裡已經流露出殺意。
任青嘆了口氣,仙佛皆是不歸路,活在此方世界,要是運氣差,連生死都無法掌控。
黃銘一激靈,心頭的恐懼被求生佔據。
因爲他知道,一旦身死就連魂飛魄散的資格都沒有,絕對會化爲佛陀身後的累累白骨。
黃銘心底不斷的呼救,在僧人靠攏前再次陷入黑暗。
任青經過對坐鹿佛氣試探,變得更肆無忌憚,利用夢境咫尺天涯的特點,直接把黃銘拉進夢城。
黃銘來到夢城的半空,看到繁花似錦的城鎮,又聽聞到慈氏人早課時念誦的經文聲。
不知不覺間,惶恐不安逐漸退去,只剩平靜如水。
任青也是首次利用趾離術,轉變他人的心性,沒想到還是低估了這門登仙法的威力。
他特地等佛氣把黃銘轉變爲狂信者,結果依舊輕易的將其認知摧毀,隨即又進行重塑。
黃銘不但拋棄對坐鹿羅漢的信仰,還變得無比痛恨佛陀,以及生出嚮往夢城的念頭。
任青施展趾離術時,距離可是橫跨上萬裡。
而且趾離術最恐怖的地方是,可以用夢境的影響力,使得術法的目標患得各類病症。
如果黃銘在夢境中覺得自己染上風寒,身軀也會出現狀況。
這就是構成趾離術的核心要素,“疾病源於夢境,執掌世間夢境”。
任青準備把黃銘發展成眼線,也不用再溝通宋宗無的殘魂,便讓一點夢花來到其泥丸宮。
大慈彌勒金剛經的內容涌入黃銘的腦海,連帶着還有結石病種,以及些許微弱的佛氣。
【大慈彌勒金剛經】
【由任青所創,適用於結石病種,能將皮肉逐漸化爲金屬,大成後可藉此入門金剛體。】
黃銘不受控的震顫起來,待到夢花消失時,身軀已經適應了坐鹿羅漢佛氣的灌輸。
他皮肉蛻變爲黃銅色,佛氣從毛孔中流轉全身。
靈感寺的僧人面色紅潤,多道善意的目光看向黃銘,只以爲是發現了繼承果位的希望。
黃銘的表情恢復平淡,渾身骨骼發出清脆的聲響。
就在衆僧人的注視下,畸形的手腳身軀竟然恢復正常,他頓時變成個三米有餘的乾瘦男子。
黃銘雙手合十,嘴裡迴應着僧人的期待:“坐鹿羅漢在上。”
實則他的心裡對坐鹿羅漢只有憎恨,恍惚間還能看到,那座如夢似幻的城鎮。
夢城裡有無數修士穿行,還有一片供奉着佛陀的寺廟,主殿裡佛陀隱約有些與身影相似。
僧人雖然百無禁忌,但散發着大慈彌勒金剛經的氣息,壓根沒有絲毫佛氣的蹤跡。
黃銘在夢裡立道,早已不見半點彷徨。
“我受坐鹿尊者的召見,佛陀讓我等收斂信衆。”
黃銘無悲無喜的說道,其餘僧人都沒有因此懷疑,畢竟對方剛受禮就能掌握佛氣。
不出意外的話,黃銘就是下一任的坐鹿羅漢。
任青見靈隱寺的動向不出乎預料,接着收回意識,讓菌魂去隨時關注黃銘的情況。
他沒有急着引導靈隱寺趕來湘鄉,畢竟有無名苦行僧的佈局,麻煩的可不是坐鹿佛氣。
而是怎麼剝離出宋宗無的魂魄,佛氣裡可是有數以萬計的魂魄,想想就覺得頭皮發麻。
任青對佛門果位也很好奇,不知與仙位有何區別,希望能搞清楚燃燈古佛的虛實,爲將來拉佛門入渾水做準備。
他眯起眼睛,突然想到此前接觸的大慈彌勒菩薩。
似乎只有讓佛氣感受威脅的時候,纔會主動放出魂魄,羅漢果位應該比菩薩果位更死板。
任青沒有立刻佈置針對坐鹿佛氣的手段,反倒找了個僻靜的山洞閉關修行。
他原本想等天道裂縫恢復大半再晉升,現在看來還是儘快把胃中世界突破到登仙梯再說。
任青需要用詭異物填充禁區的規則,以及煉製戰爭器械,爲將來的真仙相爭奠定基礎。
特別是長生禁區,裡面的墳堆只有一座明顯不夠。
任青閉眼冥想,正好趁着這段時日,讓靈感寺收集人口,用作擴充胃中世界的生態。
他能隱約察覺到,饕餮法的仙位牽扯甚大,更多的人口有利無弊,禁卒堂也需要後備力量。
在任青閉關期間,靖州依舊是地動山搖,水澤大漠則由於沒有酒肉道人的屍體坐鎮,其面積在不知不覺間陸續減少。
唯獨湘鄉生機勃勃,不過南面的無盡森林卻出現了擴張的趨勢,只是速度並不明顯。
任青把精力都放在整理登仙法上,對外界不聞不問。
爲求成仙得道,他必須得小心謹慎,稍有不慎就是個魂飛魄散、身死道消的下場。
時間宛如白駒過隙。
胃中世界很難感受到歲月留下的痕跡,在修行普及後,民衆早已擺脫五十載的天人大限。
煙花在城鎮半空綻放,也代表着春節又一次到來。
各種族的習俗不盡相同,甚至連語言都有偏差,可不管天南地北,總有個慶祝冬去春來的節日。
無爲城各處張燈結綵,一個個病怏怏的孩童穿戴衣服,在長輩叮囑中跑去街道玩耍。
體武如今已經成了禁卒堂的入門法,甚至送子娘娘廟在給孕婦接生時,就會直接植入病種,五歲便能修行體武。
即使對孩童的體質有所影響,但畢竟可以藉助丹藥滋補,很難出現早夭的情況。
黃銘行走在夢城,不分日夜的街道卻變得極爲冷清。
他爬到城牆頂端,遠處的無爲城熱鬧嘈雜,老人孩童同行,儼然一副“人世間”該有的模樣。
黃銘沉默無言的盯着,直到一旁多出個身影,才反應過來。
他面對不知深淺的任青,壓根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張大着嘴巴疙疙瘩瘩擠不出幾個字。
“黃銘。”
“吃素若能成佛,牛羊皆可成仙……”
任青沒有參與春節,雖然周武等人給他提前招呼過,但自己已經很難把心態放回到凡人。
黃銘還在琢磨話語的含義,任青的身影消失不見。
晚風吹拂中,獨留他離去前的喃喃自語聲:“仙佛皆是皮囊裹屍,我可不願成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