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話音剛落。
破廟門口就涌入一羣黑衣人。
統共二十多個黑衣人,每個都身穿黑衣,手持長劍,臉上也都戴著黑巾。
而就在他們進來的時候,原本圍坐在王禎身邊的十幾個隨從也都手持長劍,起身擋在了王禎的身前,十幾個隨從把王禎護在中間,力保他不會受到什麼傷害才冷著一張臉朝那羣黑衣人看去。
外頭雷聲陣陣,雨較起先前又大了許多。
黑衣人先前得了吩咐,此時更是來勢兇猛,目光在看到被衆人包圍的王禎時,手中握著的長劍便紛紛朝他的那個方向刺去,他們的武功不弱,可王家的隨從也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一時間,短兵相接,這本就不算大的破廟立時便充斥起了殺戮之聲。
只是一樣的實力下,黑衣人卻比王禎帶來的隨從多了一倍。
雖說此時王家這些隨從也沒有死傷,可還是被迫退到了破廟牆角處,突然到了這樣一個逼仄的地方,王禎這邊的弱勢就顯出來了,李勇幾人在這個時候也都受了些小傷。
刺鼻的血腥氣在空氣中縈繞,王禎整個脊背都貼到了牆上。
可不同於場上的緊張,他的臉色看起來卻很平靜,甚至比任何時候還要來得平靜,他就貼著牆角站著,手中握著長劍,目光在衆人身上梭巡,最後是落在了其中一個男人的身上。
那個男人的武功在這羣黑衣人之中並不算出挑。
甚至在先前所有黑衣人都攻過來的時候,他卻稍後幾步,若是細查的話,甚至可以看到身邊幾個黑衣人正在有意無意得保護他。
心下一沉。
王禎握著長劍的手又多用了幾分力,憤怒、悲傷夾雜在一起,使得他的眼眶突然就紅了起來。
這樣一個環境下。
任誰被人這樣盯了這麼長時間都不可能不察覺,更何況是王祀那樣天生就要比旁人心細幾分的人?早在王禎看過來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了,只是那個時候他也沒有多想,直到王禎的目光一直死死得盯著他。
王祀才察覺出不對勁。
此時場上環境這樣緊張,生死都懸在一線,王禎卻不躲不避,反而一直在場上尋人?他是知道了什麼,還是說……他的心下一沉,也沒有遲疑,手中的長劍在半空繞出幾個劍花打退幾個王家的隨從後,便壓著嗓音吩咐道:“走!”
身邊一衆黑衣人耳聽著這話卻是一怔。
先前來得時候,主子吩咐,今日一定要取了王禎的命,甚至怕出差錯,自己都跟了過來,如今他們的劍都快抵到王禎的身上了,怎麼卻要走了?可他們也不敢置喙什麼,得了吩咐也立刻同人一樣往外退去。
只是他們剛剛退到門外,就看到了不遠處候著的一羣人馬。
大雨磅礴,可那二三十個身穿雨披的人就那樣安安靜靜得坐在馬上,天地之間除了雷鳴聲便再無絲毫聲音,就連他們身下的馬兒也好似訓練有素似得,沒有發出一絲躁動。
他們的臉因爲戴著斗笠的緣故有些看不真切,可身上透出來的氣勢卻足以令人心驚,這是在戰場拼殺多年才能擁有有的氣勢,別說那些江湖草莽比不上,就是那些名門世家養了多年的隨從也是比不上的。
原先跟隨王祀出來的那羣黑衣人驟然看到這麼一副畫面,心下便是一驚。
前有虎,後有狼。
如今的他們就像是成了甕中之鼈似得。
“主子,我們現在該怎麼辦?”這是離王祀最近的一個黑衣人說得。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習武之人對強者格外敏銳。
他們的武功不差,在江湖排名上也算得上是佼佼者,可面對這樣一羣訓練有素的人,還是忍不住生出幾分畏意。
可王祀卻沒有回答他,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著不遠處,又或者說望著最前頭的一個男人,他身上穿戴和其他人沒什麼兩樣,可身上的氣勢卻強大得令人害怕,王祀在看向他的時候,手中握著長劍的手竟然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怪不得先前王禎這麼平靜,原來他早就留了後手。
倘若今日來得是其他人,王祀心裡還有點勝算,可偏偏是這個人……
或許是察覺到王祀的注視。
位於衆人中間的那個男人也終於擡起了臉,他的面容在這磅礴大雨下顯得有些模糊,可斗笠下那雙望著王祀的漆黑的眼睛卻沒有絲毫波瀾和情緒。
他就這樣神色淡淡得看著王祀,而後擡了擡手,霎時間,他身旁的那些護衛同時射出手中的箭,那些箭羽好似有生命似得都繞開了王祀,徑直朝那些黑衣人而去。
起初的時候,那些黑衣人還能拿劍抵抗一波,可白色箭羽來了一撥又一撥,黑衣人躲不掉也避不開,沒一會功夫,原先還虎虎生威的一羣黑衣人竟倒了大半,至於其他那些黑衣人也早就被王家其餘隨從給拿下了。
黑衣人倒得倒,跪得跪,仍舊站在原地得也只剩下王祀一人。
蕭無珩仍舊坐在馬上,沒有過來,倒是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王祀知道來人是誰,他沒有回身,只是雙眼低垂了些,餘光可以瞥見身後王禎被衆人簇擁著走了過來。
少年一身月白色長衫,衣襟和袖子處以金邊而飾,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也透出幾分常年養尊處優下的貴氣,只是這會他那張年少的面容卻有些黑沉,他一瞬不瞬地看著王祀,薄脣緊抿,雙目稠黑如墨,袖下的手緊緊攥著,像是在極力剋制著什麼。
他一步步朝王祀走來,卻在即將要靠近的時候,被身邊的隨從提醒:“九少爺,小心。”
話音剛落。
王祀手中還握著的長劍就被人奪走了。
眼看著這幅畫面,王祀還被黑巾覆蓋著的臉上閃過一絲自嘲的笑,他們也真是白擔心了,如今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被拿下了,憑他一己之力怎麼可能在衆目睽睽之下對王禎不利?
不過他終歸也沒說什麼。
向來成王敗寇,如今他敗了,無話可說。
“爲什麼?”
王禎站在王祀身後,啞聲問道。
他的聲音並不算響,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大雨瓢潑的時候,被雨聲沖刷得更是輕得不行。
可王祀卻聽到了,他聽到了王禎的問話,也聽到了被他強自壓抑著的悲傷,嘆了口氣,王祀終於轉過身去,他全身上下只有一雙眼露在外頭,卻也足夠讓熟悉他的人認出他了,沒再遮掩也沒有躲避,他就這樣看著王禎,雙目淡淡,沒有說話。
眼看著這一雙熟悉的眼睛。
王禎不知道是因爲太過氣憤還是太過悲傷,此時竟然忍不住發起抖來。
身後幾個隨從擔心他,剛想說話,可王禎卻突然拂開他們的手,上前幾步,然後伸手抓住王祀的胳膊,仰著頭,紅這一雙眼,嘶啞著嗓音,重複道:“爲什麼?說啊,爲什麼?”
少年悲憤的聲音在這天地間響起,他就這樣看著王祀,一字一句得問道:“三哥,你是我的三哥,你爲什麼要這麼對我?”
外頭的雨好似又大了許多。
王祀被人抓著胳膊,沒有動彈也沒有說話,他就這樣垂眸看著王禎。
爲什麼?
自然是因爲權勢地位。
他的父親被二叔壓了這麼多年,難道他還要被自己的堂弟再壓一輩子?憑什麼?他也是王家的嫡子,若論才幹,他這個九弟根本不如他。喉結翻滾,似是有話想說,可迎向少年執拗的目光,王祀還是別開了眼睛。
手放在王禎的胳膊上往外一推:“九弟,如果你是我,你也會這麼做的。”這世上追名逐利本就是常態,兄弟鬩牆更是數不勝數,錯只錯,他攔了他的道。
伸手扯開自己臉上的黑巾。
他沒有再看王禎,反而挺直脊背,往外走去。
王禎見他離開又往前邁了一步,只是還沒踏出破廟就被人按住了肩膀,剛想掙扎就聽到身邊傳來蕭無珩的聲音:“好了,小禎,別再問了。”
聽到這道聲音。
王禎的眼睛立刻又紅了起來,他回頭朝身邊不知何時過來的男人看去,好一會,才啞著聲音說道:“姐夫,我不明白,爲什麼一個人可以突然變成這樣?”前幾日還對他溫聲細語的三哥,如今卻能夠帶著一羣人過來要他的命。
如果不是阿姐和姐夫知道了這樁事,或許現在他早就沒命了。
想到這。
他又轉頭朝外頭看去。
王祀此時早被蕭無珩帶來的人押住了,沒有掙扎也沒有回頭,他就站在天地間,身姿挺拔,好似和從前並無兩樣。眼前滑過許多景象,王禎薄脣輕顫,眼中也露出了無盡的痛苦:“他是我的三哥啊。”
他不是孩子了,知道這個世上有很多人爲了權勢什麼都做得出來,可他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的身邊也會發生這樣的事。
他的三哥竟然也會爲了權勢要殺了他。
那不是別人,是他的三哥,是從小疼他的三哥啊。
看著王禎這幅模樣,蕭無珩沒有說話,他天生冷血,這些明爭暗鬥的事看得太多。
王祀這個樣子,肯定早就在準備這一日了,或許這麼多年他的溫和都是一層僞裝,只是這樣的話,他到底也不好同王禎說,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好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
蕭無珩沒有把人送去京兆府尹,而是和王禎把人帶到了王家,偌大的王家正院,這會坐了不少人,只是相較以前聚在一起時的歡鬧,此時卻有些死一樣的沉寂。
無人說話。
只是他們的目光還是或多或少忍不住往跪在地上的王祀看去。
他還穿著那一身黑衣,臉上的黑巾倒是被摘了,先前外頭下著大雨,他又在雨中站了那麼久,這會他的頭髮和衣裳都溼了,跪著的那處地方也已經有一攤水漬,以前素有謫仙之名的王家三少爺此時臉色蒼白、雙目緊閉,再無以往的清雋模樣。
屋中衆人沒有人相信王祀會做出那樣的事。
可是證據確鑿,就連賴都賴不掉。
庾老夫人坐在羅漢牀上,她看著王祀的方向,目露痛苦,早間嬌嬌過來和她說這事的時候,她還不信,甚至還有些責怪起嬌嬌,可如今呢?根本無需人證物證,他的這個好孫子是在要殺他另一個孫子的時候被人拿下的。
“爲什麼?”
她紅著一雙眼眶,死死盯著這個她最爲疼愛的孫子,啞聲問道。
王祀聽得這話,倒是終於睜開了眼,目光看著庾老夫人大失所望的面容,他袖下的手有一瞬得蜷縮,可最後卻還是被他鬆了開來。他就這樣迎向庾老夫人的目光,語氣淡淡得說道:“祖母,這世上沒有人是不追逐權利的。”
“父親被二叔壓了這麼多年,難道你還想讓我也被九弟壓著?兄友弟恭……”說到這四個字的時候,王祀忍不住嗤笑一聲:“這只是您的一廂情願。”
不知是因爲王祀先前那句“父親被二叔壓了這麼多年”,還是因爲後頭這一句大逆不道的話,王恂突然起身,他像是害怕王祀再說出什麼混帳話,狠狠扇了他一巴掌,逼著他止了聲,然後也跟著跪了下去,看著庾老夫人請罪道:“母親別聽這個孽畜的話。”
“是兒子教導無方,兒子有罪……”
他這話還沒說完,身後便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你當然有罪。”
衆人循聲看去,便見這雲姨娘正從外頭進來,經歷了那麼多事,她也不再像初來王家那時美豔了,反而眉宇之間添了些冷峭,她就這樣一步步往外走來,目光死死盯著王恂,一字一句得說道:“你弒兄在前,豈會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