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驟然聽到這麼一句。
崔靜閒的臉色立馬就變了,她突然起身,正好和過來送茶的丫鬟撞在一起。
丫鬟一時沒站穩,手裡端著的托盤就往一側傾斜了些,繪著山水畫的青瓷茶盞砸在地上,崔靜閒離得近,茶盞墜落的時候,裡頭有不少茶水落到了她的裙襬和鞋面上,甚至還有些沾到了她的手背上。
這是外頭剛沏好送進來的茶,正是滾燙的時候,不消一會功夫,崔靜閒的手背就紅了起來。
小丫鬟看著這幅模樣,立刻就跪在了地上,口中直呼「主子饒命」,王珺和容辭也都驚呼一聲,喊道:「表姐!」
「主子!」
王珺的反應快,立馬就握住了崔靜閒的手,一面喊人去拿藥膏,一面又打發人去拿乾淨的衣裳和鞋襪,屋子裡進進出出一通忙碌,崔靜閒這會也不似往日那樣心神平穩,神色怔怔得任由王珺握著她的手重新把她帶回到了軟榻上。
手背上那股錐心的疼,她是能夠感受到的。
只是這個時候,她也沒有什麼心情去理會,一瞬不瞬地看著容辭,啞聲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容辭擔心崔靜閒的傷,卻也知道主子現在心裡記掛著王爺,不敢隱瞞,重新同人說道:「衡陽送來信,說是王爺染了瘟疫,如今昏迷不醒。」
瘟疫兩個字,猶如平地乍起的驚雷傳入王珺和崔靜閒的耳中。
王珺能夠察覺到被她握在手中屬崔靜閒的那隻手,這會正在不住打著顫,擔憂得朝人看去,發現身邊人面色蒼白,就連身子都在顫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勉強出聲安慰道:「表姐,你先別擔心,或許事情沒有我們想得那麼糟糕。」
話是這樣說。
可她心裡也沒有底。
瘟疫不是小病,古往今來,得了瘟疫還能活下來的人寥寥無幾,更何況瘟疫容易傳染,蕭無琢根本不可能被送回長安治療,衡陽這會又鬧著洪災,這樣的情況下,蕭無琢的情況並不樂觀。
想到這。
她張了張口,還想再勸慰幾句,只是不等她出聲,崔靜閒卻已咬脣平穩了心中的情緒,她的臉色看起來還有些蒼白,可雙目卻已不似先前那樣迷茫,緊緊握著王珺的手,脊背挺得很直:「宮裡可得到消息了?」
「先前奴過來的時候,已經有人往宮裡遞消息了,這會陛下和惠妃娘娘應該都知曉了。」
聞言。
崔靜閒的臉色總算是好看了些,她仍舊握著王珺的手,口中喃喃道:「宮裡知曉了,一定會派太醫過去,他,他不會有事的。」
王珺聽著這話,自然是順著她的話往下說:「秦王吉人有天象,一定不會有事的,表姐你就……」
這話還沒說完。
崔靜閒便又張口說道:「我要去找他。」
王珺起初沒聽清崔靜閒的話,只當她是擔心蕭無琢,正好外頭有人送進來藥膏,她低頭替人細心勻著,口中也如先前那樣寬慰著人,直到耳邊又傳來崔靜閒的一句「嬌嬌,我要去找他」。
她纔回過神來。
替人勻著藥膏的手一頓,擡目看去,迎向崔靜閒看過來的目光,王珺雙睫微顫,好一會纔開口喊人:「表姐,你……」
想讓人別著急,想讓人別衝動。
如今衡陽鬧著洪災,秦王又得了瘟疫,表姐這個時候過去,不僅不能照料秦王,自己反倒容易得病。
只是腹中的這些話還沒說出,崔靜閒就已看著她,說道:「嬌嬌,如果出事的是齊王,你會如何?」邊說,邊看著王珺的臉,啞聲跟著一句:「你一定會義無反顧過去的,是不是?」
王珺望著崔靜閒的眼睛,沉默了一會,而後是沒有猶豫得說道:「是。」
如果出事的是蕭無珩,不管他在什麼地方,不管他出了什麼事,她都會義無反顧得去找他。
耳聽著這個回答。
崔靜閒的臉上擴散開一道溫和的笑容,她仍舊握著王珺的手,目光看向軒窗外的春光,繼續說道:「我也是,他是我的夫君,是和我在親友見證下許過白頭約的夫君,他出事,我得在他的身邊。」
若是先前。
王珺必定還會阻攔。
她是擔憂秦王的身體,卻不忍表姐爲此受苦。
可聽著這一番話,紅脣囁嚅了幾下,王珺終歸沒有再說什麼阻攔的話,只是握著她的手,沉吟一瞬後說道:「可是衡陽離長安距離不近,要是騎馬的話,只怕……」
不等她說完。
崔靜閒便已接口道:「那就坐船,要是坐船的話,只需要三天就能到了。」
她說得尋常。
可王珺和屋中人卻都變了臉色,但凡是認識崔靜閒的,誰不知道她暈船暈得厲害?如若不是沒有辦法,崔靜閒出行從來是不坐船的,王珺還想起上回她回到長安,因爲坐船的緣故整整躺了好幾日,身體才慢慢恢復。
張了張口。
有心想再說些什麼,臨來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只能握著她的手,看著她的臉,鄭重其事得同她說道:「我祝你和秦王平安歸來。」
她知道表姐的性子。
表姐雖然看起來溫柔,可骨子裡是有些執拗的,她決定了的事,任誰說都沒用,更何況,她此去不爲別的,而是爲了她的夫君。既如此,她也不願再多言,只願上蒼庇佑,她和秦王可以平安歸來。
……
日子到了五月中旬。
自從崔靜閒離開後,王珺也就沒怎麼出門,平日或是處理家中內務,或是在那塊蕭無珩特地給她空出來的地上,蒔花弄草,日子倒也過得輕鬆自在。
今日是蕭無瓏的生辰。
早些時候,蕭無瓏也差人給她遞了帖子。
不過王珺懶得去。
她心裡還是有些厭煩同那些貴女相處。
再說這陣子杜若有了身孕,二哥怕她頭三月胎像不穩,不肯讓她出門,王珍姐妹倒是去了,可她們平日即便是在家中都沒什麼話好說,更別說是在外頭了……這樣一來,她能聊得上的話自然是更加沒有了。
既然過去也是當擺設,倒不如與在家裡樂得自在。
其實這陣子她收的拜帖和邀貼都不少,甚至比她以前每年收到的都要多,究其原因也只有可能是因爲重光先生的緣故。
重光先生爲人冷清,平日很少同外人相處,如今突然傳出他是蕭無珩的老師,那些人自然也就把心思打到了他們身上。
蕭無珩是個不好相處的,他們心裡畏懼他,自然不敢多加鬧騰。
可她這邊就沒什麼大礙了。
向來夫妻一體,內宅裡的相處,也能影響外頭的事。王珺不想因爲自己的緣故,讓蕭無珩和重光先生爲難,這些宴會自然是能避則避。
就這麼看了一早上的閒書,又種了幾盆蘭花,估摸著時辰,蕭無珩也快下朝回來了,剛打算去廚房親自給人燒幾道菜,可衣裳還沒換好,外頭如意便火急火燎得跑了進來。自打如意和她進了王府後,性子也沉穩了不少,王珺也很久沒有見到她這樣的時候了。
停下手上的動作,問道:「出了什麼事?」
如意聽著這話,勉強先壓住了心底的焦急,給人先福身行了個禮,而後是把外頭傳來的消息,同人稟道:「主子,外頭傳來消息,說是今日五姑娘在宮裡把林姨娘推進了湖裡。」
「什麼?」
王珺的聲音帶著些不敢置信。
王珍把林雅推進了湖裡,這,這怎麼可能?
王珍平日腦子是糊塗了些,可最看重自己的名聲,要說私下王珍做些糊塗事,她或許會信,可在宮裡把林雅推進湖裡,這怎麼可能?只是話既然都傳出來了,縱然她不信也沒有辦法,重新回了座,沉吟了一瞬,而後纔開口問道:「現在外頭什麼情況?」
「五姑娘推人的時候被人瞧見了,皇后娘娘和德妃生了氣,這會五姑娘已被人送回了王家,還沒下什麼處置,至於那位林姨娘……」如意說到這是又停頓了一瞬,跟著是又一句:「外頭傳來的消息有些模糊,說是那位林姨娘被人從湖裡撈起來的時候,底下出了血。」
「孩子,孩子只怕是不保。」
王珺聽著這一字一句,本就皺起的眉,此時更是擰得厲害。
林雅這個孩子雖然不受待見,可說到底,那也是天家的血脈,如今王珍在衆目睽睽之下把人推進湖裡,若是林雅這個孩子真得不保,只怕她也沒什麼好果子吃。雖說她對王珍沒有什麼姐妹情誼,可畢竟她是王家的人。
何況現在這個樣子,只怕祖母是最焦心的。
想到這。
她也沒有再坐下去,起身同如意說道:「讓人備車,我回家一趟。」
如意知道這事緊急,自然也不敢耽擱,忙點頭應「是」。
……
等到王珺到王家的時候,已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她是先去尋了庾老夫人。
過去的時候。
庾老夫人正閉著眼睛倚靠在羅漢牀上,手裡如往常那樣握著一串念珠,像是在平復自己的心情似得飛快撚著,最後卻又生生停住,嘆了口氣。
眼看著她這幅模樣。
王珺心下自是難受得緊,沒讓容歸通傳,走過去如往日那樣替人按起頭。
庾老夫人起初以爲是容歸,也沒在意,等到察覺到這個力道不同才睜開眼,看見王珺的時候,她先是一怔,回過神來便握著她的手說道:「你怎麼回來了?」
「我聽說五姐的事了……」
王珺也沒有瞞她,說完,察覺到祖母的臉色較起先前又沉了些,便又回握住她的手,輕聲問道:「祖母,到底是怎麼回事?」
耳聽著這話。
庾老夫人卻是又深深嘆了口氣。
握著王珺的手讓人坐在自己身邊,而後是看著她說道:「我問過五丫頭了,她的確是把人推進了湖裡,衆目睽睽,這事想賴也賴不掉……」想起先前剛得知這樁事時,她的震驚,庾老夫人只覺得先前才緩解的頭疼又犯了起來。
她是真沒想到五丫頭會做出這樣的事。
「五姐怎麼說?」王珺心裡總覺得這事不簡單。
可庾老夫人聽得這話卻只是搖了搖頭:「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也覺得不可能,你五姐的脾氣,我是知道的,她生平最看重名聲,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糊塗事?」
「可她沒有否認。」
如果真是有人給五丫頭設了局,縱然拼了她這條老命也要討個公道。
可偏偏。
她沒有否認。
聽到這個回答,王珺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抿脣沉默了好一會,才又問道:「那宮裡會怎麼處置五姐?」
耳聽著這話。
庾老夫人也沒有開口,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才低聲說道:「這事還得看林雅,要是她的孩子保住了還好說,要是沒有……」
只怕王家也保不住王珍。
屋內一時變得沉寂下來,王珺看著庾老夫人已經略顯老態卻還憂心忡忡的臉,心下嘆了口氣,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待又過了一會才同她說道:「您先別擔心,我去看看五姐。」
等到庾老夫人點了頭。
王珺便往外走去。
她沒帶人,獨自一人朝三房走去,路上倒是也碰到不少丫鬟、婆子,等走到王珍門前的時候,就看見她的貼身丫鬟正焦急得站在門外,看到她過去面露驚訝,似是不敢相信她出現在這,只是也就一瞬,就回神過來請安了。
王珺淡淡朝人點了點頭,而後是看向緊閉的屋門,問道:「五姐在裡頭?」
「是……」
丫鬟的聲音帶著些猶豫,說完,又看了看王珺的臉,跟著低聲一句:「五姑娘自打回來後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了,她讓我們不準進去,我們也不敢貿然進去。」
聞言。
王珺沒有說話,只是徑直往前走去。
丫鬟想出聲,可礙於她以前在家裡塑造下來的名聲也不敢攔她,只能跟著她的步子一道往前,最後見人走了進去,就繼續侯在外頭。
王珍坐在椅子上。
屋中門窗緊閉,這會又近黃昏,天色早已昏沉下去,屋子裡的光亮也就沒多少。看到有人推門進來的時候,王珍頭一個反應就是伸手遮住了眼睛,像是不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光亮,等到勉強適應了,她才沉聲斥道:「誰讓你們進來的?出去!」
這話說完,沒有聽到丫鬟的告罪聲,反而耳邊響起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收起懸在半空的手。
目光在看到王珺的時候,王珍的臉色一僵,好一會,她纔看著王珺,沉聲問道:「怎麼,你也是來看我笑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