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不遠處。
蕭無珩已經和如晦上了馬。
披在身上的黑色大氅在半空劃開一道好看的墨痕,他手牽著繮繩,卻沒有立刻就走。
轉頭看了眼身後。
不遠處,一株老梅樹下,王珺仍舊站在原地,沒有往前也沒有退後,就站在那裡,仰著一張臉望著他,只是在看到他轉頭看來的時候,那張明豔的臉上漾開了一道好看的笑容。
眼看著那道明豔的笑容。
蕭無珩不知怎得,竟也忍不住跟著露出了一抹笑。
腦海裡劃過幾句話。
「蕭無珩,如今的你,對我而言,和他們一樣重要。」
「所以,不要受傷,平安回來。」
……
這是他的嬌嬌同他說得話,嗓音溫柔而又堅定。
蕭無珩一直都知道對於嬌嬌而言,她有很多在意的事和人,她的家人,甚至宮裡的姑姑,或是東宮的那兩位,都在她的心中佔據著不小的位置。
不是沒有過嫉妒。
他不喜歡他的嬌嬌有這麼多在乎的人和事,只是這樣的妒忌是沒有道理的,所以即便再不舒服,他也不會同人說。
早在嬌嬌答應同他在一道的時候,他就想過了。
即便她沒有他愛得那麼深也不要緊,只要她陪在他的身邊,那就夠了。
這是蕭無珩一直以來的想法。
可就在先前。
還不到一刻鐘前,他的嬌嬌目光灼灼得看著他,與他說「蕭無珩,你和他們一樣重要」。
這世上有很多動人的情話。
可蕭無珩卻覺得再多的情話也比不上她這一句。
如今天氣嚴寒,寒風蕭索,打在人的身上,縱然是蕭無珩都覺得有些冷。可此時,也不知怎得,任由這寒風吹著,他卻連絲毫感覺都沒有。
甚至想振臂高呼一聲。
不爲別的,只是想宣泄此時心中的好心情。
或是……
把她拉入自己的懷中,不管不顧得親上一通,把自己心中的情緒不加掩飾得展露給她看。
然而此時。
他既不能振臂高呼,也不能把她拉入懷中,有些遺憾,不過心中的高興卻也沒有絲毫下降。就這樣看著她,直到身側的如晦輕輕喊了他一聲,蕭無珩纔跟回過神似得,同王珺揮了揮手。
隔得有些遠,也就沒有出聲。
兩片脣倒是一張一合,無聲道:「回去吧,外頭冷。」
王珺原本就一直注意著蕭無珩,這會自然注意到了,遙遙看著他薄脣一張一合,解答出了他的意思,便笑著朝人點了點頭。而後,她看著蕭無珩轉身離開。
兩人的馬蹄在半空掀起一些薄塵。
等到那些半空中的灰塵消散,蕭無珩和如晦的身影也就離得有些遠了。
往前走了兩步。
看著蕭無珩的衣角徹底在拐角消失,便停了步子留在原地,沒有再往前卻也沒有立刻就走,就這樣站著原地望著不遠處。
先前她出來的時候,沒帶連枝。
這會自然也就沒人讓她回去,索性便這樣又待了一會,等到察覺到周遭的冷風襲上身來,她纔打算轉身離開,只是剛剛轉過身子,王珺就看到了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她身後的蕭無玨。
驟然看到蕭無玨站在身後。
王珺腳下步子一停,那雙眉也不自覺得攏了起來。
不知道蕭無玨是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麼,不過王珺也不在意,對於不在乎的人,不管他是喜是怒,是什麼想法,都與她沒有什麼關係。想到這,她也沒說什麼,只是朝人點了點頭,算是見了禮。
而後便打算繼續往前走去。
只是剛剛走到蕭無玨的身邊,便聽到身側傳來他的聲音:「長樂,如果今日去得人是我,你會如何?」
這話說出口的時候。
不僅王珺愣了下,就連蕭無玨也好似有些怔忡。
似是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
不過出口之後,他也只是愣了一會,而後便側目朝身側的女子看去,他想聽聽她的回答。負在身後的手緊握著,心中竟有一抹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蕭無玨明白這抹緊張是因爲什麼。
喉嚨有些收緊,目光也一瞬不瞬地望著王珺。
想從她的口中聽到答案,卻又怕這個答案不是他要的,從未有過的矛盾,此時就在他的心中徘徊著。
蕭無玨其實也對如今的自己感到有些陌生。
他自幼早慧,從小便擅長察言觀色,長大後,更是可以輕易得查探出人心,算計、手段……這些於他而言都是家常便飯。或許是因爲這些的緣故,他習慣了僞裝,習慣了把自己僞裝成一個溫和知禮的人,因爲他知道什麼樣的自己更會博得他人的好感。
這麼多年。
他一直都做得很好。
有時候就連他自己都覺得,是不是僞裝了太久,連他自己都習慣瞭如今這幅樣子。
可每回碰到王珺,蕭無玨便會覺得自己這平靜了多年的情緒也開始有了波瀾,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他已經不記得了。只知道看著王珺和蕭無珩在一起的時候,他的心中有著以往從未有過的妒忌。
她是他的。
他不喜歡她和別人在一起。
這種想法其實有些莫名,可他就是深深得覺得眼前這個人,原本是屬他的。
先前他看著兩人出來。
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就起身和衆人告辭了,然後跟著他們的步子,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也見到了他們親密無間的樣子。無論是他們的對話還是親密的樣子,都讓他嫉妒,可直到聽到那句「你如今和她們一樣重要」時。
蕭無玨卻突然呆住了。
他沒想到,如今的蕭無珩對長樂而言,竟然變得如此重要。
如果今日說出那番話的人是他,如果當初在她身邊救下她的人是他,那麼是不是,她也會同他說這樣的話?腦中這個想法持續了許久,甚至在他還沒有恢復清明的時候,脫口而出。
而今清明恢復,可他卻沒有後悔問出這個問題。
他想知道她的回答。
王珺的確是怔忡的。
即便過去有一會功夫了,她也還沒有回過神來,仰著頭,怔怔得望著他。等回過神來,她也沒有收回視線,雙目不似往日那樣淡漠,反而是摻著幾分探究和打量。
像是不識眼前人,所以纔要仔仔細細得把人打量一番。
不過這個時間持續得並不久,在幾個呼吸過後,王珺就恢復如常了。沒有收回目光,仍舊看著蕭無玨,眼中倒是沒有先前的探究和打量,只是依舊無波無瀾得望著他。
「你會嗎?」
王珺望著他,淡淡問道。
「我——」蕭無玨張口想說。
只是他這剛起了個頭,王珺便已經接過了話,替他回答:「蕭無玨,你不會的。即便你沒有和王珍定親,即便如今是我和你定了親,你也不會這樣做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目光一直沒有離開蕭無玨,就這樣神情寡淡得望著他,沒有絲毫情緒。
她太清楚蕭無玨的爲人了,這個人自私自利,這樣的事,別說他根本不會去做,只怕連提都不會提起。
前世母親和弟弟死後,她不是沒有疑心過。
她把心中的疑惑告訴蕭無玨,想讓他幫她,可這個男人呢?他只是撫著她的頭髮與她說「嬌嬌,別再胡思亂想了,你太累了,應該好好休息。」
那個時候,他們已經是這個世上最親密的人了,他都如此。
更別說如今這幅情況了。
何況朝堂之事瞬息萬變,讓他拋下一切去幫她尋她的弟弟?
可能嗎?
不可能。
不過也沒什麼好失望的。
別說她早就對蕭無玨失望透頂了,即便沒有前世的那些事,她也沒覺得什麼。
畢竟這世上,蕭無珩只有一個,只有他,纔會不顧所有,把心全系在她的身上,擔憂她所擔憂的,高興她所高興的。
想到這——
擡眸望向蕭無玨的時候,在看到他臉上摻著得少有的怔楞時,王珺心中卻還是殘留著幾分疑惑,這份疑惑其實很早以前就種下了。
她感覺這輩子的蕭無玨和前世有些不一樣。
不過。
這與她也沒有什麼關係。
收回視線,未再看人,只是在打算往前繼續走得時候,與他說了一句:「魏王殿下,你應該知道,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如果』,這樣假設又不切實際的話,您不覺得可笑嗎?」
說完。
她也未再理人,只是提起步子,不帶絲毫留戀得離開了他。
這一回。
蕭無玨沒有攔她,又或許是,他還沒有回過神來。
神色怔怔得佇立在原地,腦中縈繞著的熟悉嗓音並沒有回答出他想要的回答,而是一句近乎尖銳的逼問。
「你會嗎?」
他……會嗎?
最開始,他問她那句話的時候,根本沒有多想,就像是一個燃燒著滿腔熱血的少年,願意爲她去做所有事。可在她問出那個問題的時候,就像一盆冷水兜頭蓋臉,澆滅了他所有的躁動,讓他的理智開始復甦。
他不會。
即便他再喜歡一個人也不會失去了理智。
如今王禎墜河失蹤已有幾日,存活的機率極爲渺茫,或許他有可能會派人一道去,但卻絕不可能親自過去。
於他而言,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可不知道爲什麼。
這一個非常明確的肯定回答,從那人的口中說出,竟讓他在不自在之餘,還有些莫名的慌亂。
伸手想去抓住她,可腦海中又縈繞出她說得另一句話:「魏王殿下,你應該知道,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如果』。」
「這樣假設又不切實際的話,您不覺得可笑嗎?」
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什麼都沒有抓住。
是啊……
多可笑啊。
別說他們如今已然是這樣的關係,他根本做不了什麼,就算能,他也不會。
跟隨在他左右的親衛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了,或許是覺得他在這佇立的時間太長了,又或許是覺得他今日實在是太過異常了,便同他說了一句:「王爺,我們該走了。」
這裡雖然隱蔽,到底也人來人往。
若是讓人瞧見總歸不好。
蕭無玨知道他的意思,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看著王珺離去的身影,看著她不帶留戀也沒有拖泥帶水的決絕身影。
不知道怎麼了,只是突然想笑。
可笑嗎?
真是可笑啊。
他如今這幅模樣,別說母妃要說他,只怕他那些親信都該以爲他昏了頭腦。搖了搖頭,收回停在半空的手,也一併收回了視線。
只是掌心收回的時候,他握得有些緊。
好一會才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