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日子到了十二月中旬。
天氣變得越發嚴寒,縱然有日頭照著,那滲入骨髓裡的涼意卻是遮不住的。
不過不同於這嚴寒的天氣,王家正院今兒個倒是端得一副喜氣盈盈的樣子,丫鬟、婆子穿著新衣,遊走於屋裡屋外,每個人的手裡都端著托盤,或是置著時興的果子、或是置著新鮮的糕點。
瞧著便知道今兒個府裡是來了什麼貴客。
掀起那繡著壽人捧桃的錦緞布簾,屋中的景象也就曝露出來了。
穿著嶄新的庾老夫人端坐在羅漢牀上,額頭上戴著一塊與衣服同色的抹額,手裡仍舊同往日那樣撚著一串佛珠,臉上的神色卻不復以往的威嚴,反倒是帶了些慈祥而又和善的笑意,這會她正同底下的年輕人說著話:「你來便來了,怎得還帶了這麼多東西?」
語氣無奈,臉上卻是掛著掩不住的笑。
「上回貿然登門也沒帶個什麼東西,今日既然是正式登門拜訪,總不能空著手來……」說話的是一個身穿石青色常服、腰繫玉帶的年輕人,他的手裡握著一盞茶,往日冷峻的臉上掛著笑,這會正客客氣氣得同庾老夫人說著話。
說完,又添了一句:「何況這些東西算不上名貴,只是我的一點心意。」
若論名貴,王家的這幾位主子活了這麼久,有什麼好東西是沒見過的?相比名貴而言,這一份心意反倒顯得更爲重要,更何況還是蕭無珩這樣的身份。
目光朝一側的高案看去,一半是酒、茶、糕點這一類尋常的禮物,還有些是自己打得毛皮以及一遝藥貼。
再看到那些藥貼的時候,原先一直端坐著沒說話的王慎也跟著露了個笑,放下手中的茶盞,同庾老夫人說起了話:「這些都是無忌的心意,母親就別再說他了。」
庾老夫人原本也不是真得責怪蕭無珩。
相反,她還很高興。
蕭無珩送來的這些禮物,別的不說,就這個藥貼估摸著便花了不少心思,她是用慣了這些的,敷在膝上的藥貼是好是壞,她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而蕭無珩送來的這個藥貼,只怕就算是長安城裡最好的名醫也難做出來,也不知道他是去哪裡尋來的?
今日若是換個能言善道的年輕人,這會肯定得有意無意多說幾句,可偏偏蕭無珩半句話也不說,好似送得真是一些尋常物件。
笑了笑。
停下手中的動作,而後是看著蕭無珩繼續說道:「原本上回就該請你在家裡用膳,只是前後一直有事,你也忙,今兒個總算是都合上了時間。」
這話說完,一頓,跟著是又一句:「今兒個便在家裡用膳,我讓廚房備了不少好菜。」
蕭無珩耳聽著這話,自是起身應是。
話音剛落,外間便有人打了簾子,稟一聲「七姑娘來了」。
而後便是一陣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在屋中響起,進來的女子梳著如意髻,頭上簪著一串珍珠製成的攢花,耳朵上也墜著一樣的明珠耳璫。
她的身上還披著一件狐狸毛的斗篷,走動之間能夠瞧見裡頭穿著一身胭脂色交領繡梅花的短襖配著一條月白色的長裙,隱約還能瞧見一雙墜著明珠繡著蘭花的繡花鞋隨著走動若隱若現。
她的小臉被風吹得還有些白,可那張面容卻仍是透不住的明豔。
自打過了笄禮之後,王珺那張本就明豔不可方物的面容好似一下子又長開了不少,有時候就這樣清凌凌得讓人看著,呼吸便是一滯。
蕭無珩這會還站著,餘光在瞧見打外頭進來的王珺時,一時竟也忍不住屏住呼吸,自打崔靜閒成婚之後,兩人又有一段日子沒見了。
記憶中的嬌女如今就站在他的眼前,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今日要見客的緣故,還特地勻了些妝容,見慣了她素面朝天的模樣,陡然瞧見這樣的王珺,蕭無珩就像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傻子,怔怔地望著她越走越近。
王珺自然瞧見了蕭無珩的視線。
她的臉有些熱,說不出是因爲蕭無珩那灼灼逼人的視線,還是因爲屋子裡的炭火燒得實在太足了。
可心裡的羞是因爲什麼緣故,她卻是明白的。
知道今日蕭無珩要過來,她早早便起來了,又是挑選衣裳又是描繪妝容,竟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緊張。
想到這,袖下的手又收緊了些,帶著自己心中無盡的羞意一併握於掌心之中。
原本以爲蕭無珩看上一會也就收回目光了,沒想到她都快走到裡頭了,這人還是沒個避諱,心裡有些羞惱,覺得這人實在無賴。
如今父親和祖母都還在上頭坐著,他就這樣,也不怕祖母和父親瞧他孟浪,日後不准他再來。
好在蕭無珩也只是失神了那一瞬。
等回過神來後,便收回目光,撩起衣袍回了座位,神色坦然得就好似先前那個神色怔忡、雙目呆滯得,根本不是他。
不過王珺倒總算是鬆了口氣。
在蕭無珩那樣灼人的目光中,她是真得有些受不住。
由著容歸替她解開斗篷,上前幾步同庾老夫人和王慎行了禮,而後是又同蕭無珩問了安,一應禮數皆全,她才坐在蕭無珩對面的位置。
接過小丫頭奉來的茶,剛想抿上一口便瞧見不遠處高案上擺著的東西,先前進來的時候,心思都在蕭無珩的身上,她自然也沒發現。
這會才瞧見高案上壘著的禮物。
想起上回表姐婚禮結束的時候,蕭無珩曾問過她家裡人的喜好,心下一動,目光忍不住便朝對側的男人看去。
看著王珺望過來的目光。
蕭無珩知她心中所想,朝她露了個笑,而後便又收回了目光,礙於這會還有王家的長輩在場,他也不敢表露得太明顯。
可底下兩人以爲掩飾得好,其實哪裡瞞得過庾老夫人的眼睛?她是過來人,坐得又高,兩人的動作,看得是真真的。
這若是放在以前,她心中難免會覺得有些沒規矩,可知曉了蕭無珩的爲人,庾老夫人心裡正對他十分讚賞。
何況說到底,她也不是那些不明事理的老古董,嬌嬌日後肯定是要嫁給齊王的,只要不是太過出閣的事也沒必要強壓著。
要不然,今兒個她也不會特地讓嬌嬌過來了。
想到這——
庾老夫人便又笑了笑,而後是同身側的容歸說道:「讓人去廚房看看,午膳準備得怎麼樣了?」
容歸看著庾老夫人難得這麼高興,自然也是笑著應了,只是還不等她有所動作,外間便又有人恭聲稟道:「老夫人,三少爺領著魏王過來了。」
耳聽著這話,屋子裡一時竟是誰也沒有說話。
王慎是不好說,若說起來,其實蕭無玨也算是他的女婿,只是當日寺裡的那些事,讓他實在對蕭無玨生不出什麼好感。
至於蕭無珩和王珺。
兩人皺了皺眉,倒也沒說什麼。
如今長輩都在,自然也沒有他們說話的餘地。
最後還是庾老夫人開了口:「讓他們進來吧。」
不管她心中對這位魏王殿下是個什麼看法,可人都已經來了,便沒有不見的道理,何況再怎麼說,魏王和王珍的婚事已然定下,他也算得上是她的孫女婿。
厚此薄彼的事,終究不好太過明顯。
外間應了「是」,容歸沒了吩咐,也不好就這樣出去。
等到布簾被掀起,兩個面容清雋的身影先後打外頭進來給庾老夫人和王慎請了安,而後是又同蕭無珩和王珺各自問了同輩禮。
各自行完禮後。
王祀才同庾老夫人說道:「孫兒今日出門遇見魏王,正好魏王說這段日子還沒有給您來請安,孫兒便自作主張帶人回來了。」
他是庾老夫人膝下養大的,說起話來自然十分閒適,說完,目光朝一側的蕭無珩看了一眼,笑跟著一句:「沒想到齊王也在。」
「我和齊王以前也沒見過幾面,今日倒是可以坐在一道說說話了。」
庾老夫人耳聽著這話,倒是也跟著露了個笑。
手中握著的佛珠套在手腕上,讓兩人坐下,等丫鬟上了茶,便說道:「既然都來了,那便留下來一道用膳吧,正好先前無忌讓人送來一隻鹿,我讓廚房再多做幾道菜,過會你們三個年輕人吃用起來倒也自在。」
她是長輩。
由她發了話,旁人自然不會多說什麼。
只是原本打算一道用膳的王珺這會卻不好再多留了,起來同庾老夫人和王慎告了辭之後,得了兩人的應允,她便率先離開了。
容歸跟她一道出門。
她是要去廚房吩咐人多做幾道膳。
走出去的時候,王珺便悄聲囑咐了人一句:「過會讓人提著點,別什麼酒都送過來,幾位爺還年輕,喝多了難免惹祖母不高興。」其實她心裡是不希望蕭無珩同蕭無玨他們一道用膳的,蕭無玨這人私下手段多,上回他吃了那樣大的虧。
不可能真得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
她是怕蕭無珩吃虧。
容歸看出她的心思,應允之後,便又同人說了一句:「您別擔心,這不還有三少爺在嗎?他肯定會看著些的。」
三哥……
王珺抿了抿脣,或許是因爲馮婉的緣故,又或許是當日三哥在家廟的安排,她如今終究不能再全心全意把他只當做自己的三哥了。
只是除此之外,三哥也沒做什麼。
她也不好多說,便只能輕輕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