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突然出現的人,突然出現的聲音,不僅讓周慧嚇了一跳,就連林雅也循聲轉過身來。她的目光在落到門口的王慎時,小臉更是煞白不已,口中也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父,父親,您怎麼在這?」
王慎卻沒有回答母女兩人的問題。
他的目光清冷得、不帶絲毫感情的,朝周慧母女看去,過了很久才冷聲問道:「你要做什麼?」
「我?」
周慧似是還沒有反應過來,她順著王慎的目光看向地上的金簪,而後又朝身側已經昏迷的林儒看去,也是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因爲王慎來得太過突然,她的手還懸在半空,保持著要去刺向林儒的動作。
她想解釋卻百口莫辯。
往日的巧舌如簧、長袖善舞,在此時此刻竟好似成了徒然。
她只能眼睜睜得看著王慎一步步朝她走來,如意軒窗外的日頭透過那一小格一小格的縫隙打進屋中,也打在了王慎的身上。這個往日溫潤儒雅的男人,此時正沉著一張臉,脣角向下抿著,眼中是沒有絲毫情緒的冷漠。
周慧也不知道怎麼了,看著這樣的王慎,她的心中陡然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
她不知道王慎究竟是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道他究竟聽到了多少東西,她想揚起一張如往日那般的笑顏,旁敲側擊問一問他。
可只是看著這樣一張面容,她的心中便生出了幾分害怕,又哪裡還問得出話?
周慧如此,林雅更是如此。
林雅何時見到過這樣的王慎?就算當日在亭中,她這位父親面對她的時候都沒有這樣冷漠,可此時……他的臉上、他的眼中,都帶著化不開的陰霾,整個人陰沉得就像是要殺了她們一樣。
她心中害怕,身子往後退去,想張口軟聲喊他一聲「父親」,可不等她出聲,便聽到王慎已經開了口:「安泰,先把他帶下去。」
安泰應聲把林儒先帶了下去。
而後這包廂內便只剩下王慎和周慧母女。
王慎就站在周慧母女的跟前,沒有說話,只是冷眼望著她們,眼看著她們臉上維持不住的笑容,以及那未加掩飾的害怕,他似是打量了她們許久,纔看著周慧出聲問道:「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爲什麼要拿那種謊言欺騙他?
爲什麼要讓他心生愧疚,而做出一樁樁錯事?
……
耳聽著這一句,周慧登時便明白過來。
先前她和林儒的對話,這個男人都已經知道了。
她也已經清楚得知道,林儒的出現、王慎的出現根本就不是偶然,這原本就是一個爲她們母女精心設計的錦繡局!倘若是以前,以她的聰慧只要細想一番根本就不會中計。可現在不同,她好不容易纔進了王家,好不容易纔懷上這個孩子。
她不能讓所有的不安因素出現。
她不能讓別人知道林儒還活著,更不能讓他揭穿她們的謊言。
所以,她慌了,人只要一慌,做出來的事便會漏洞百出。
周慧慣來是個聰慧的,若不然也不會走到如今這一步,可此時看著眼前的王慎,她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人證、物證俱在。
縱然她想辯,也辯不了。
她只能伸手緊緊得握住王慎的衣袖,像是握住最後一塊浮木,然後擡著那一張淚眼盈盈的臉,哭著說道:「二爺,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騙你,可我,我只是太愛你了!我知道你和崔姐姐情深似海,若是我不說這樣的話,你根本不會憐惜我……」
「是我糊塗,是我錯了,你,你就原諒我這一回。」
「我以後一定會乖乖待在內宅,絕對不會奢望不該奢望的。」
眼前人生得一張清麗如蓮般的面容,以往每回周慧露出這樣的面容,王慎都會因爲心生愧疚而心軟。
可如今——
王慎只覺得心煩還有厭惡,只是這一抹厭惡之中,也有對自己的失望,是他識人不清,纔會讓這樣粗陋的謊言矇騙了他的心。
倘若他多用些心,而不是被眼前人的三言兩語就亂了心,又豈會釀成如今這樣的結果?
屋子裡瀰漫著母女兩人的哭聲。
王慎合了閤眼,最終他卻什麼都沒說,他只是低頭望著眼前的母女倆,而後從周慧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袖子。
門重新被推開,身後傳來安泰的腳步聲以及恭聲一句:「二爺,那位林大爺已經醒了,屬下替他找了馬車先送他回去了。」
等這話一落,他是又輕聲跟著一句:「屬下已經和那位林大爺說了利弊,他日後會隱姓改名,不會再說起以前的事。」
「嗯……」
王慎的聲音很淡。
他的目光一直看著周慧母女,自然也看到她們兩人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面上顯露出來的幾分狂喜……倘若先前只是心煩厭惡,那麼此時便是說不出的失望。
就像林儒先前所說「我這十多年,到底是和什麼樣的人在一起?」
他的心中又何嘗不是這樣的想法?如今不過半年,這對母女就讓他的家不成家,若是再往後,王慎不敢想。
他的面容在日頭的照映下有些蒼白。
而後,他不再說話,只是又望了兩人許久才轉身往外走去,路過安泰身邊的時候便冷聲說道:「把她們帶回去。」
聲音冷漠、沒有絲毫溫度。
周慧見他就這樣頭也不回得離去,自是忙跟了幾步,口中也迭聲喊著:「二爺。」她原本以爲先前安泰的那番話是已經了結此事了,可如今看王慎這樣的態度,她卻有些不確信了。
她不知道王慎打算怎麼處置她們。
可步子還沒邁出門檻,就看到外頭的走廊上,一身貴女服飾的王珺正由連枝扶著走了過來。
驟然看到王珺的身影,周慧的臉色一僵,那張清麗的面容也開始變得蒼白起來,她的步子一步步往後退去,聲音帶著不可置信:「你,你怎麼在這?」等這話一落,她卻又好似突然醒悟過來,朝王珺撲了過去。
聲音尖銳,面露兇狠:「是你,這一切都是你布的局!」
她直直伸出的手似是想去劃破王珺的臉,可門口還站著安泰,見她這般模樣自是皺了皺眉。手上的劍也沒出鞘,只是拿著劍鞘擋了人一回,安泰本就是習武之人,縱然只是這麼輕輕一擋,都足以讓周慧接連倒退。
就在衆人的注視下,周慧摔落在地上。
林雅驚叫一聲後便朝周慧撲了過去,她一面扶著周慧的胳膊似是想把人扶起來,一面是朝安泰尖聲喝道:「你是什麼東西,竟敢這樣對我的母親?若是我母親的肚子有半點損害,看我不讓父親要了你的狗命!」
安泰耳聽著這一句,素來沉穩的臉上也沒有什麼變化,倒是王珺輕聲與他說了一句:「安泰叔,你先出去,我有幾句話要同她說。」
「郡主……」
安泰擡起臉,帶著不贊同,與人說道:「這個女人瘋瘋癲癲,別傷了您。」
他心裡本就不喜周慧母女,他是家中舊人,自小便陪在王慎身邊,這麼多年,眼看著這一家和和睦睦的,夫妻恩愛,兒女孝順,城中誰人不羨慕?偏偏這對母女出現後就讓這一個好好的家不成家。
他身爲屬下說不了什麼,可這也無礙他對這對母女心生厭惡,何況先前看周慧那副模樣,他是真得擔心那個女人會傷了郡主。
王珺耳聽著這話,臉上卻仍是掛著一抹溫和的笑容,她笑著朝人搖了搖頭,柔聲說道:「她不敢的,何況你在外頭,若有什麼進來就是。」
話都說到這了,安泰自然也不好多言,他輕輕應了一聲,想了想,又從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遞給王珺,而後才朝人拱手一禮後往外退去。
門被重新關上。
王珺也斂了面上的笑意,她手持著那把匕首,一步步朝周慧母女走去,她走得很慢,一步一步都帶著極好的儀態,若不是臉上的神色太過冷漠,只怕旁人都該以爲她是走在美麗的庭院之中,穿葉拂花,賞著大好風光。
周慧先前倒在地上的時候,腰正好撞在桌腿上,這會她的肚子疼痛難忍,額頭也溢出了密密麻麻的汗。
她的手撐在自己的小腹上,咬著下脣,口中溢出一聲又一聲疼痛難忍的呻吟,細弱的嗓音帶著驚懼:「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好像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從自己的身上流失出去,即便伸出五指緊緊抓著衣服,也改變不了什麼。
林雅看著她這幅模樣,也是又驚又怕。
她緊緊握著周慧的胳膊,帶著驚懼的聲音,哭道:「母親,母親,您怎麼了?」
可此時周慧哪裡還能回答她?林雅喊了好幾聲也沒聽人答,只能朝王珺看去,王珺就站在她的跟前,身上華服錦衣,不帶波瀾的雙目微垂,而她跪在地上,雲髻堆亂,模樣不堪,猶如一個最卑微的奴僕跪在她的腳邊。
她心中是恨的,恨不得拿起地上的那支金簪狠狠得刺入她的心口。
可她不敢。
她只能跪在她的腳邊,仰著頭,擡著一張猶如出水芙蓉般的臉,向她祈求道:「郡主,你救救我娘,她得馬上看大夫,晚了,晚了,孩子就保不住了。」
這是她們唯一的籌碼了,只要孩子還在,那麼,那麼父親就會回到她們的身邊。
所以即使現在再卑微,她都能忍,只有保住了孩子,只要保住了孩子……她想要的一切,才能得到。
「真可憐啊。」
王珺垂眸看著林雅,似嘆似憐得輕聲說道。
而後,她半俯下身子,修長的指尖輕輕滑過林雅的眼角,在她驚懼而又怔忡的眼神中,她把指腹上的那粒晶瑩剔透的淚珠輕輕擦拭掉,看著林雅輕輕笑道:「這樣一張臉,怪不得能哄騙那麼多人。」
若不是親身經歷過,又有誰會相信這樣一個溫婉柔和的姑娘,有著那樣恐怖的手段和心機?
眼看著王珺這一副和以往極爲不同的模樣,林雅心中竟不自覺得生出幾分害怕。她的身子往後縮去,嗓音也因爲害怕而變得有些嘶啞:「王七娘,你究竟要做什麼?」等這話說完,她看著身邊的母親依舊疼痛不已,緊咬著脣,恨聲道:「母親肚子裡還有父親的孩子,你不怕——」
「怕?」
王珺嗤笑一聲,恍如聽到了一個極有趣的笑話一樣:「可真是個傻姑娘,這個被你們寶貝不已的孩子,對他而言根本不算什麼。」
「他讓你們留在府中不過是看你們可憐,可如今,揭開了你們的真面目,讓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們爲他編織的謊言。」
說到這,她彎了彎眼,很是溫和的補充了一句:「難道你以爲,他還會對你們有半點憐惜嗎?」眼看著兩人臉色一變,王珺也沒再說話,只是半蹲下身子,一瞬不瞬地看著周慧的小腹。
周慧看著她這幅模樣。
不知爲何,心中的害怕越發明顯。
她想往後躲,可身後就是桌腿,她又能躲到哪裡去?她只能慘白著一張臉望著王珺,顫聲道:「你究竟要做什麼?」
「這麼害怕做什麼?」王珺看著她面露驚懼,很好脾氣得笑道:「你又不是真得心疼這個孩子,一個被你當做籌碼的孩子,你又何須害怕呢?」一邊說著話,一邊是握著手中那把未曾脫鞘的匕首在周慧那個尚還沒有顯懷的小腹上從上而下得滑動著。
匕首雖然沒有脫鞘,可王珺這樣的動作就足以讓人害怕了。
周慧的手撐在地上,往日那雙清麗的雙眼滿是驚懼得看著她,她啞著嗓音衝身邊的林雅喊道:「阿雅,快去喊人,去喊安泰進來。」
她知道安泰不喜歡她。
可她肚子裡的是王慎的孩子,要是這個孩子出了事,頭一個討不到好的便是安泰。
她不信,他會放任王珺這樣做下去!
只是不管她怎麼喊,林雅卻像是嚇傻了一樣,待呆愣楞得蜷縮在一旁,她的目光直愣愣得盯著那把匕首,整個人就像是看到了鬼魅一般。或許真得是母親的到來,讓她忘掉了以前的日子。
她想起剛住進萊茵閣的那一日,王珺附在她的耳邊說「好好恨我。」
距離那日已經過去很長一段時日了,可如今想起,才發現那日王珺說話時的語氣、噴灑在耳邊的熱氣,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因爲記得,而更害怕。
她聽到了母親的喊聲卻不敢靠前,好似只要上前,那把匕首就會轉向她一樣。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根本就不是人,她纔不會管別人的所言,林雅相信,若是她真敢在這個時候上前,這個女人一定會殺了她的。
周慧喊了很久都沒有聽到林雅的聲音,轉頭看去卻看她一臉驚懼的模樣。
她心中又氣又悲,竟直直就暈了過去。
眼看著周慧竟就這樣暈了過去,王珺一時也有些無言,她原本還以爲以周慧的心性,怎麼也能再堅持一會……她收回手中的匕首起了身,而後是居高臨下得看了一眼跪坐在那邊仍舊待呆愣愣的林雅,淡淡說了一句:「還不替你娘戴好帷帽,扶下去?」
「晚了……」
她說到這的時候,目光朝那個小腹投去一眼,譏嘲一句:「給你們保命的孩子可就真得沒了。」
這話說完,她也未再理會林雅母女,只是轉身由連枝扶著往外走去。而身後的林雅看著她離開,才顫顫巍巍得扭頭朝身側的女人看去,瞧見周慧已經暈了過去忙撲了過去,她一邊哭著,一邊迭聲喊著:「母親,母親,你醒醒。」
……
夜裡。
周慧醒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屋子裡燭火點點,很是通明,而她躺在牀上輾轉許久,喉間啞澀,眼睛又睜不開,只能喃喃道:「水,給我水。」她說了許久,屋子裡都沒動靜,等到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沒過多久,一盞涼水移到她的脣邊。
若是以往,周慧又豈會喝這樣的水?
可如今喉嚨燒得厲害,她也顧不得什麼,一口接著一口,等到喉嚨那股子難受終於消停了,她才睜開眼。只是在看到站在拔步牀前的人,她的神色一變,嗓音也帶著些畏懼:「你,怎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