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王珺耳聽著這道聲音驟然便睜開了眼睛,她的手仍撐著額頭,身子卻有些僵硬,目光也是一瞬不瞬地朝那塊錦緞布簾看去,這個聲音……她已有多少年未曾聽到了?她心下激動,而後便聽到外間丫鬟與人說著「郡主在裡頭歇息,奴替世子通傳一聲」。
「不用了,我自己進去找阿姐……」
少年的聲音飽含著朝氣,等這話一落便是一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沒一會功夫,那塊繡著纏枝蓮的布簾便被人掀了起來,一個穿著寶藍色圓領長袍的少年就站在外頭。許是瞧見王珺正朝他看去,他臉上便又多添了幾分笑意,聲音卻有些可惜:「我還想著鬧阿姐一回,原來阿姐竟醒著。」
他這話說完便落了手中的布簾,笑盈盈得繼續朝王珺走去。
王珺眼看著少年越走越近,腦中卻閃過無數片段,遺留在她記憶中屬弟弟最後的印像是他滿身血跡慘白著臉躺在地上。
而他與她說得最後一番話是——
「阿姐,阿孃沒了,阿孃被賊人害死了,以後我們該怎麼辦?」這是前世母親死後,弟弟跪在她的牀邊,握著她的手與她說的話。
只是那個時候,她因爲母親的死太過悲痛還失去了自己的骨肉,正是鬱鬱寡歡之際,又豈會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倘若那個時候她能夠多把注意放在他的身上,或許弟弟就不會死。
不……
就算她再怎麼注意也敵不過有心人的特意安排。
弟弟身爲成國公府的世子,林雅和她母親既然要進府,肯定不希望有他的存在。
王珺想起前世死前林曾雅與她說的那番話,眼眸微沉,撐在軟榻上的手也不住攥緊,蕭無玨、林雅,她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阿姐,你怎麼了?」
王禎此時已走到王珺跟前,眼瞧著人低著頭不曾說話便覺得奇怪,他還想再說便聽到她已開了口:「我沒事。」
王珺這話說完是又深吸了口氣,等平復了自己的情緒才又重新擡頭朝人看去,眼見人半歪著頭還是一副疑惑探究的模樣便如往常那樣半嗔道:「瞧你滿頭大汗,又去哪兒瘋玩了?」
王禎見人恢復如常才又輕輕笑了起來,他隨手抹了一把額頭的汗,而後是在王珺身邊坐了下來,待灌了一盞茶解了渴纔開口道:「還不是無琢,他非得拉著我去打獵,若不然我今日就能去城門口接母親和阿姐了……」等這話一落,他是又偷偷瞧了王珺一眼,跟著是又一句:「今日我們打獵的時候,正好尋到了一隻白狐的幼崽,無琢知姐姐慣來喜歡這些東西便讓我給帶來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是有些躊躇的。
王禎是蕭無琢的伴讀,兩人又是一樣的脾氣秉性,自是感情厚非。
他知曉自己這位好兄弟對阿姐的情誼,往常可沒少給人帶東西給阿姐,只是阿姐卻一回都不曾收下……今次若不是蕭無琢許諾把那柄外邦進貢過來的弓給他,他纔不會給人傳話。
秦王,蕭無琢。
王珺心中滑過這個名字,又念及自己先前心中所想,略一沉吟後便笑著開了口:「倒是多謝他了。」
王禎起初未曾聽全,只當自家阿姐又給拒絕了,正想著怎麼去回絕,等回過神來才張口結舌道:「阿姐,你,你先前說什麼?」
「瞧你這幅樣子,若是被朱先生瞧見又該說你毛毛躁躁沒個規矩了……」王珺沒好氣得伸手點了下他的額頭,而後才又重複道:「我說,我挺喜歡的,你替我謝他一回。」
這回,王禎卻是聽清楚了,他欣喜著站了起來:「我讓人去給阿姐取來……」等這話一落,他一邊往外走,一邊是又擰頭和王珺說了一句:「我還有事得出去一趟,等回來給阿姐帶你最喜歡的桂花糕。」
這話說完,他便打了簾子走了出去,沒一會功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王珺看著他這幅模樣自是好笑得搖了搖頭,小禎這麼著急出去自是秦王允諾了他什麼好東西,不過想著前世弟弟的結局,她眼中的笑意也是一沉,既然她回來了就沒有再重蹈覆轍的道理。
這一世,她一定會好好保護母親和弟弟。
至於那些人……
如意提著籠子進來的時候瞧見得便是這樣一個王珺,神色微沉、笑意盡無,全身上下就跟籠罩著一層黑壓壓的氣勢一樣,讓人瞧著便心生髮怵。
王珺聽到腳步聲倒也斂了心神,她重新靠著引枕坐好,而後是握著書卷朝如意手中的籠子看去,那金絲籠裡有一團極小的幼崽,許是剛出身不久連帶著那雙眼睛也睜不太開,遠遠瞧去就是白乎乎的一團。
「拿過來吧。」
她放下手中的書卷,說道。
如意耳聽著這話倒是也回過神來,她輕輕應了一聲,待把籠子放到茶案上,而後才笑著同人說道:「奴先前已經檢查過了,世子應該是著人已清洗過了,瞧著挺乾淨的。」等這話說完,她眼看著自家主子把那白團團的小幼崽捧到手中,口中卻是又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郡主,您以前從不收秦王送來的東西。」
也不能這樣說,應該說郡主以前無論是誰送來的東西都不曾收過。
今次卻是怎麼回事?
王珺聞言,替人順毛的動作一頓,只是也未過多久便又恢復如常,她垂著眼頭也不擡,淡淡說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以前是以前。」
既然她註定要嫁到天家,那麼秦王……的確是個不錯的人選。
等這話一落——
王珺掀了眼簾朝身側的如意看去,見她還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樣便又軟了聲說了一句:「等回去尋個妥當的丫鬟細心照料著。」
如意聞言自是忙應了。
……
夜裡。
崔柔那處傳來話,卻是請她過去一道用膳。
王珺雖然自己有小廚房,可以往向來是同父母和弟弟一道用膳的,何況,今日她們剛從金陵回來,一家人許久不曾見面自是要好生聚一聚。
想著過會便要瞧見父親了,王珺心下也不知在想什麼,只是低垂著一雙眼,一路上都一言不發。
跟在王珺身側的連枝和如意是自幼伺候她的,她們心裡總覺得自打從金陵回來後,郡主便有些不對勁,明明行事說話都是以往的樣子,可就是隱隱讓人覺得奇怪。偏偏這股子奇怪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因此兩人也只是對看了一眼,不曾多言。
等她走到東院的時候,院子裡的燈籠早已點了起來,明明晃晃的把這院子照得通明,外頭候著的丫鬟朝她恭恭敬敬的福了一禮,而後是打了簾子請她進去。
王珺眼看著這座熟悉的院落也未說話,只是舉步往裡頭走去,還未曾走到裡間,她便聽到一陣說笑聲,卻是小禎在說著不知打哪兒聽來的趣話,正逗得母親開懷笑著。
因爲這一陣笑聲,她眼中倒也化開了幾分暖意,只是在走到多寶閣的時候,餘光瞧見坐在母親身邊那一道身穿青衣的身影,步子卻又是一頓。那道身影如今也四十有五了,只是眉目溫潤、氣質謙和,倒像是被歲月模糊了年紀,如今他坐在主位也是眉目含笑。
王珺的目光看著那道身影,眼中卻閃過幾分掙扎。
在她的記憶中,父親一直都是好的,在家裡,他和母親鶼鰈情深,連個通房、妾氏都沒有,在外頭,他行事清廉、從不應酬,無論是對母親還是對她和弟弟,都是無可挑剔的。從小到大,她的書法、繪畫都是父親教得,相較起母親,她以前卻是更喜歡父親些。
可是爲什麼?爲什麼會有林雅的存在?
林雅和她年紀相仿,只相差一個月,到底當年發生了什麼?而林雅的存在,父親是不是早就知悉了?還有母親和弟弟的死,父親是不是又牽涉其中?她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現在該怎麼去面對他。
王慎察覺到有道視線望向他便擡眼朝多寶閣那處看去,待瞧見那道硃紅色的身影便溫聲笑道:「嬌嬌既然來了,怎麼也不進來?」
他這話剛落——
屋內其餘兩人自是也朝她看來。
王禎更是笑著起身朝她走來,他先前從秦王手中得了弓,自是如珠如寶玩弄了許久,這會便拉著王珺的手,耷拉著眉道:「阿姐來得好慢,我都餓了。」
王慎看著他這幅模樣便板著臉斥道:「沒個規矩,還不坐好?」只是目光在轉向王珺的時候卻又恢復成一幅慈父模樣,連帶著聲音也溫和許多:「嬌嬌快坐下吧,今日廚房準備的都是你喜歡的菜。」
他一面說著話,一面是親自給王珺布起膳來。
無論是崔柔、王禎還是其餘丫鬟、婆子看著這幅光景都見怪不怪。
王珺先前已被王禎拉著坐下,這會眼看著那空碗上被人堆著的菜,心下卻有些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