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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第105章

第 105 章 尋妻之苦

李穆心下便如腳下這滾滾江水,一片茫茫。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好好的,爲何她突然就變了心意。自己不過是被京口令在路上耽擱了一會兒,她竟連招呼都不打一個,丟下他就回往建康去了?

他猛地轉頭,厲聲道:“夫人就沒有別話了?”

隨從想起方纔夫人到了渡口,上船後,命人將這幾口箱子擡出來,叫自己看著,又道了那麼一句叫他轉的話,隨後便揚帆而去的一幕,此刻還是猶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雲裡霧裡,見李穆臉色很是難看,縮了了縮脖,小聲地道:“未曾留有別話。當時說了,撇下我就去了……”

李穆想起她今早出門後便不大理睬自己,又想起昨晚兩人之間那一場對話,心裡忽上忽下。

他隱隱有一種感覺,她在生自己的氣。

但是他又實在想不通,她爲何還要生自己的氣?

他覺得自己早就想通了,不再介意琴譜的事,自然,也是相信她的話的。

李穆實在不知,自己到底還錯在哪裡,竟引來她如此的不滿,做出丟下自己一走了之的任性舉動?

他感到有點著惱。微微皺眉,忽又想起方纔和京口令敘話時,對方曾提了一句,說是大早得人來報,說他提早出了門,這才匆匆趕來,幸好沒有錯過相送。

當時自己並未留意京口令的話。但此刻細細回想,突然之間,他若有所悟。

洛神撇下他獨自走了,絕非是到了渡口才臨時起意。

極有可能,今早的京口令就是她叫來的。這幾日在家裡,她看似若無其事,和自己的母親和阿停她們處得融洽親密,在自己的面前,亦一如既往,但說不定心裡,她早就已經有了這個打算。

他被自己的小妻子給蒙了,渾然不覺,直到這最後一刻,才明白了過來。

李穆臉色愈發難看了。見那隨從還呆呆地看著自己,沉著臉,命他暫時將東西搬到驛館裡去,在那裡等著,不要回家驚動盧氏,自己立刻追了上去。

他沿著江岸一路西去,追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追到了一處可供舟船停泊過夜的碼頭,尋遍停在那裡的船隻,也沒看到洛神坐的那條船的蹤影。

這段水路因了靠近建康,水道繁忙,江中千帆百舸,從早到晚來回船隻穿梭不停。那艘船的外表看起來也普普通通,並無任何顯眼之處,加上江面寬闊,若是遠離江岸而行,自己未必就能無所遺漏地看到它的蹤影。

李穆站在江邊,眺望著落日後的昏暗江面,出神了片刻,做出了一個新的決定。

他決定停止這種徒勞無功的愚蠢行動。

他走陸路。若是全速前行,必快於她走水路。

與其像這樣漫無目的地海底撈針,唯恐錯過,倒不如快她一步,先趕到建康城東水道百里之外的那道閘口,在那裡等著,守株待兔,等她船到了,將她攔截下來。

李穆打定了主意,紛亂了一日的情緒終於漸漸平復了下來。遂胡亂在附近尋了個吃飯的地方,填飽了肚子,略作休整,便繼續上路,不過隔日,人便到了江閘口。

江閘距離建康,只有不到百里的路了,所有船隻都要經過此道關口,才能進入通往皇城的水道。

方數日前,李穆才帶洛神坐船經由閘關出建康去往京口,那閘官自然認得他。忽見他去而復返,從天而降,說要在此等一條船來,心中不解,卻也不敢多問,殷勤接待,只等他要尋的那條船到。

李穆便如此,在閘口等了三天。

這三天,通過這道必經閘口去往建康的船,不下千條。

整整三天,從早到晚,從開閘到閉閘,李穆親自盯著,沒有放過任何一條船隻。

但是那麼多的船,竟就沒有看到她的那條。

而算著日子,就算她走得再慢,最遲今天,那船原本應該也是到了的。

李穆再也無法篤定了。心情更是從剛開始的困惑和著惱,變成了擔憂和焦慮。

這段水路因近建康,多年一直平安無虞,且樊成等人又都和她同行,李穆原本並不擔心她的安全,只想著早些將她攔截回來。

他非常肯定,她不可能走那麼快,能跳過自己先回建康。

但是,不知爲何,她卻一直沒有到來。

李穆懷著變得焦慮不安的心情,又等了一天,依然不見船影。

他再也等不下去了,叫閘官繼續看著這裡,借了幾個人,以自己的名義,分別派往沿途幾處衙門,問這幾日是否有水道異常的報告,自己又沿江畔折了回來,一路打聽,一路尋找。

又一天過去了,依然沒有任何消息。

那麼大的一條船,連同船上的人,彷彿一滴水,憑空地消失在了日頭之下,無影無蹤。

派去京口令那裡的人,最後也傳回了消息。道京口令親自去李家附近悄悄打聽過了,這幾日,李夫人並沒有回來。

希望再次落空了。

李穆已經幾個晚上沒好好合眼。人急得幾乎就要發狂。

原本他是不願將此事讓高嶠和長公主知道的,想著自己在她負氣回家之前將她截住帶走,事情也就過去了。

此刻再看,當初那個想法,顯得如此可笑。

他懷著最後一絲僥倖的心情,盼著上天可憐,還有奇蹟能夠出現。

或許,她真的比他走得快。在他到達那道閘口之前,她便已經回了建康。此刻,人正安然在家。

這日,天剛矇矇亮,他入了建康,穿過空無一人的街道,來到了高家府邸的大門之前。

晨光黯淡,兩扇黑漆大門,在他面前緊緊地閉著。門前空蕩蕩,只有大門上方那兩盞尚未熄火的燈籠在晨風中輕輕擺盪,迎接著他去而復返的腳步。

他邁著沉重步伐,上了臺階,站在門檻之前,鼓足勇氣,舉手,握住了大門之上的一面門環。

過了好久,門裡終於傳出一陣踢踏踢踏的腳步之聲。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道縫。

“何人?大早叩門……”

門裡,探出了高家門房的腦袋。

他睡眼惺忪,打著哈欠,看了眼門外站著的人。

那人一身風塵,臉上佈滿憔悴疲乏,眼眶凹陷,眼底佈滿血絲,一下瞪圓了眼睛:“李郎君?”

反應過來,忙打開了門。

李穆壓下驟然猛跳的心,盯著門房,啞聲問:“夫人可是回了?”

門房搖頭:“小娘子未曾回家……”

就在聽到門房嘴裡冒出這幾個字的那一瞬間,這一路上,支撐著李穆的所有僥倖和希望的念頭,全部徹底破滅了。

他的額頭、掌心、後背,頃刻間冒出冷汗,心墜到了冰冷的深淵之底,脖頸彷彿被一隻看不到的手給緊緊掐住,幾乎就要窒息,卻見那門房又露出了笑臉,叫他稍等,隨即轉身入內,很快飛快跑了回來,雙手持了封信,恭敬地遞上,笑道:“李郎君,怎就被我家小娘子給猜中了?小娘子隨李郎君走前,交給我這信,道李郎君若是尋了回來,就叫我把這信轉給你。”

李穆原本覺得自己已經快要死了,突然之間,又活了回來,劈手奪過了信,“譁”的一聲,撕破了整道封口,拉出裡頭的信紙。

纔看了一眼,他整個人從頭到腳,瞬間凝住了。

門房見他雙眼盯著信紙,一眨不眨,面容扭曲,表情似是笑,又似是哭,再瞧一眼,又像在咬牙切齒,極是怪異。一時看得呆了。

“李郎君?你怎的了?可是身體不適?小娘子又怎的了?她沒和你一道?”

門房問他。

“我無事。你家小娘子也很好。不必告訴岳父母我來過的事。”

李穆嘶啞著聲,吩咐了,一個箭步下了臺階,翻上馬背,一人一馬,疾馳而去,轉眼消失在了晨曦之中。

……

這個深夜,李穆又趕回了京口。

他沒有入鎮,而是直接去往南郊。

烏騅這樣的腳力,在終於趕到位於京口南郊的那座莊園大門前時,也是跑得筋疲力盡,渾身汗淋淋的,彷彿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感到主人鬆開馬繮,背上一輕,烏騅兩隻前蹄便併攏在了一起,無力地跪趴在地,吐出舌頭,大口大口地喘息。

這麼晚了,莊園大門早已閉合,門口黑漆漆的。

李穆奔至門前,用力拍門,發出的砰砰之聲,在夜色裡迅速遞散開來。

樊成手中舉著一支巡夜火把,疾步而出,看到李穆,高興地叫了一聲,隨即似是想到了什麼,目露歉疚之色,忙向他行禮,低聲道:“刺史見諒。那日實在事出突然。我才送小娘子上船,小娘子便說要走,一刻也不許再等,我實在是……”

還沒等他說完,李穆便從他身邊穿過,朝裡大步去了。

“小娘子就住後頭的清輝樓裡!過迴廊!左拐!池子過去就到了!”

樊成衝他背影喊。

李穆疾步穿過迴廊,向左,奔向那座池邊小樓。

樓中人已經睡去,門窗漆黑,樓下大門緊閉。

李穆幾步並做一步地奔到門前,擡手去推,推不開。

門反閂了。

他拍門。

“誰啊?”

門裡傳出一道僕婦的問話之聲。

“是我!”

他的嗓音又幹又啞,但那僕婦還是辨了出來,哎了一聲,急忙起身,點亮了燈。

“李郎君稍等,我先去和小娘子說一聲!”

一陣噔噔噔的登梯之聲。

李穆站在門前等待著,人依然還在喘息,帶著他灼熱體溫的汗,一滴滴地從他額面上滾落。

過了一會兒,樓上一扇窗裡亮起燈火,透出一片暖黃的燈火。

李穆屏住呼吸,側耳聽著那僕婦下來的腳步之聲。

僕婦回話了,聲音裡卻帶了惶惑,隔著門道:“李郎君,實是對不住,不是我不給你開門,是小娘子說,知你一路辛苦,叫你自便,先去好好歇息。有話,明早再說。”

李穆目光暗沉,擡手想再次拍門,又停住了。

他退了出來,站在樓前地上,仰頭望著樓上那扇小窗。

窗後靜悄悄的,不見人影,只有一片燈色。

他望了片刻,收回目光,環顧四周,目光落在近旁的一株老樟樹上,走了過去,攀著樹幹往上,很快上樹,站在一簇枝幹之上,朝著丈許之外的小樓縱身一躍,身影彷彿一隻靈猿,躍了過去,伸臂一把抓住飛簷下的一道橫樑,借力往上一蕩,人便穩穩地落在了屋頂之上。

他踩著屋簷,足底無聲無息地踏過瓦頂,朝著那扇窗戶走去,到了窗前,伸肘用力一頂,哢嗒一聲,窗戶開了。

他翻身而入,雙足站在了實地之上。

這是一間女子的臥房,寶帳低垂,蘭香瀰漫。隔著一道珠簾,李穆看到一個女子身披曳地長衣,背對著自己,坐在鏡匣之前。

她似乎完全沒有留意到身後有人闖入,靜靜地望著鏡,猶如沉醉在了鏡中人的嬌顏之中,握著手中一柄玉梳,慢慢地梳著垂落在她肩上的一束長髮。

發如墨,衣如雲,腕如雪,人如玉。

他終於找到了她,他那個幾天之前,莫名丟下他,叫他經歷了一番噩夢般尋妻經歷的的小妻子!

在來的路上,李穆曾不止一次地咬緊牙關,想著等他抓到了她,他該如何叫她知道她的任性和她這種任性舉動而帶帶給他的所有焦慮和怒氣。

但是真的到了這一刻,在他日夜兼程,幾乎跑癱了烏騅,繞了一大圈,終於回到這裡,再次看到她的身影出現在自己眼前之時,此前所有的擔憂、憤怒,焦慮,不滿,以及疲倦,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他的心裡只剩下了滿滿的激動和狂喜,只想將她緊緊抱在懷裡,再也不許她離開自己視線一步。

“阿彌!”

他喚了她一聲,一把掀開珠簾,朝她大步而去。

洛神攏了攏自己那把梳得猶如綢緞般平滑光亮的長髮,回頭,瞥了眼他風塵僕僕的一副落魄樣,淡淡地道:“總算還沒蠢到家,知道找來這裡了。”

“不是叫你自便先去歇了嗎?你又做賊似的爬我窗,意欲爲何?”

珠簾伴著她的清脆話聲,瑟瑟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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