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母女共話,翁婿對酌。
太康帝爲彰顯對李穆的榮寵,在他抵城當日,命朝廷四品下的官員,悉數出城迎接。
這樣的待遇,從前也就只有高嶠、許泌等極少數超一品秩的大臣纔有過,滿朝無不欣羨。
於是那一日,建康城的民衆,早起,便看到數百身穿官袍的人,乘車坐轎,紛紛來到城北十里外的長亭,頂著日頭,開始在那裡翹首等候。
李穆攜洛神抵達時,雖天已向晚,但長亭兩側,卻依然站滿了等候著的建康官員。
似乎已經無人再記得當初,當他以別部司馬的不起眼官職橫空殺出,娶走高氏女郎之時,曾加在他身上的所有那些無情嘲笑和惡意的鄙視。
雖然已是等了大半日,衆人無不又餓又累,但看到李穆一行車馬出現之時,卻無不笑容滿面,爭相上去,恭喜道賀之聲,不絕於耳。
攻無不克的戰神,南朝人的榮光,皇帝的新寵,高嶠的女婿。這就是今日李穆在這些人眼裡的樣子。
人人都想,李穆這個出身寒門的武官,今日起始,必是真正要飛黃騰達了。
李穆態度謙遜,遠遠便下了馬,立於道上,向這些等了自己大半日的官員們作揖致謝。隨後,一行車馬,被簇擁著入城,他護著妻子馬車騎馬在前,數百官員,緊隨其後,佇列迤邐,場面壯觀,從城門到高家,吸引了不知道多少民衆駐足觀看。
李穆在建康並無私宅。他人尚在路上,皇帝便已賜下一座位於長幹裡的大宅,奴僕車馬,一應俱全,高嶠前些時日,也特意派高七去京口,想將李母接來,卻被盧氏婉拒,也只能作罷了。
等到女兒女婿今日抵京,他特意早早從臺城回來。因高胤如今人在廣陵作戰,遂派了族中在京的另幾個侄兒和高七到城外迎接,引他夫婦直接先到了高家。
馬車停在高府大門之前。雙門大開,家中奴僕,早一字排開,在門外等候。他夫婦二人腳還未踩地,便早有家人將消息一路飛快地傳報了進去。
蕭永嘉聞訊,極是歡喜,見丈夫亦目露喜色,分明比自己更迫不及待,眼見他人都朝外飛快地走了幾步,卻又突然停下,擺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樣子,道了聲“叫阿彌回來去書房見我”,轉身走了。
蕭永嘉丟他背影一個白眼,自己到了前堂,親自去迎女兒女婿。
洛神跨入門檻,心情激動萬分,快步往裡而去,穿廊過庭,還沒走到前堂,遠遠看見抱廈門裡出來一道身影,正是自己母親,喚了一聲阿孃,丟下身邊還同行著的李穆,飛快地朝她奔了過去。
“阿彌!”
蕭永嘉笑容滿面,伸臂將想念著的嬌嬌女兒,摟入了懷中。
洛神撲到母親懷裡,忍不住又哭又笑。
蕭永嘉抱了女兒片刻,定神端詳了下她。
大半年不見,女兒面若芙蓉,顏色鮮豔,出落得比從前似還要好上幾分,心裡便滿意了,見李穆也笑著來了,忙伸指,點了下女兒的額,笑著附耳道:“快莫哭了!叫女婿瞧見了,還以爲你是在向我訴苦呢,當心他不高興。”
洛神破涕而笑,撒嬌搖頭:“他纔不會呢!”回頭看了眼他,擦去了眼淚。
身後,李穆已經上來了,笑著向蕭永嘉見禮。蕭永嘉忙上去幾步,叫他不必多禮,隨即引著女兒女婿朝裡去。
“阿孃,我阿耶呢?”
洛神入了前堂,朝裡張望,卻不見父親的身影,忙問。
蕭永嘉正想開口,卻聽身後傳來一聲咳嗽,轉頭,見丈夫不知何時竟自己又出來了,背著雙手,一臉嚴肅,正從後堂而來。
她強忍住笑,下巴指了指:“那裡,不是來了嗎?”
“阿耶!”
洛神又朝他奔去。
“阿耶,你怎的比我走前,瞧著又瘦了!”
洛神奔到高嶠面前,捉住父親的手,心疼地打量著他。
高嶠方纔本想憋著,等李穆先來見自己的,進了書房,終究還是忍不住,又轉了出來。
他對自己的女兒,是真的疼愛。她被人帶走,一去不回,連自己也不要了,他每每想起,就覺失落痛心,今日終於等回了女兒,和蕭永嘉一樣,見她面若朝霞,氣色很好,心知和李穆應當過得不錯,心裡又是酸,又是喜。
畢竟是做父親的,且女兒也大了,久別重逢,心裡雖充滿著喜悅,但當著人面,卻也不像妻子一樣情緒外露,只含笑,低聲撫慰著女兒。
這邊父女見面,敘不完的話,那頭蕭永嘉招呼著女婿,笑道:“你岳父知你今日抵京,特意早早就從臺城回了家。先前還派人去京口,本想將你母親和阿妹一併接來,好叫你們一家早些得以見面,只是你母親不來,他才無奈作罷……”
正說著,高嶠又咳嗽一聲,打斷了蕭永嘉的話,說:“今日臺城無事,我便早些回了。且舉手之勞,有何可說?”
李穆見老丈夫一臉正色,從現身後,似就沒瞧過自己,便走到了他的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禮,說:“有勞岳父費心了,多謝。小婿很是感激。”
高嶠淡淡地唔了一聲,對妻子道了句“你招呼吧。”轉身去了。
蕭永嘉見丈夫一副煮熟的鴨子還嘴硬,似依舊在和女婿賭氣的模樣,又是好笑,又是好氣,也不理他,只對女兒女婿笑道:“你們一路辛苦了,屋子早給你們收拾過,是阿彌從前閨房,你們先去歇個腳,也不早了,出來便用飯吧!”
李穆向她道謝。
洛神歡喜地引了李穆,行在她熟悉的家中,一路給他指點各處,說說笑笑。最後穿過一道牆間的月洞門,來到了一個庭院。正是她少女時代的閨房所在。
院中湖石假山,芭蕉蘿薜,花木錯落,掩映有致,清幽中一片開闊。
入了外間,迎面便是整整一牆的書,架子高過人頂,上頭縱橫堆了書籍,滿滿一牆。對面一隻多寶格。靠牆有張長案,上頭擺了個白底青葉紋的大肚瓷瓶,口子裡插了枝珊瑚,另一把大蕉扇,邊上是隻仿古綠銅的雙耳香爐,再過去,一榻,一棋枰,一架古色斑斕的琴,一隻存琴譜的格,上頭斜插玉簫,此外,乾乾淨淨,不似脂粉閨閣,倒像是個書房。
李穆環顧著四周。
一個僕婦在旁笑說:“小娘子,你走之後,我們日日都來灑掃拂塵,就等著你回呢。除了前兩日,新換了應季的紗窗和牀帳,你走之前如何,還是如何。你瞧,哪裡可有不滿意的?”
洛神心中生出一種歸家之屬。轉入內室,見牀具擺設,果然皆都是從前模樣,只換了頂銀紅色的煙羅帳,笑道:“都好,無不妥之處。”
下人們便忙著歸置隨身之物,又送入淨面的水。
洛神洗了手臉,重新梳頭,換了身衣裳,神清氣爽地出來,見李穆還在外間,站在她那架琴前打量著,也不知道他在瞧什麼,走了過去,笑說:“你看什麼呢,不見你人!快些洗臉洗手,換了衣裳,好去吃飯。我肚子餓了。”
李穆彷彿纔回過神,收了目光,回頭朝她一笑,走了過來。
他才換好衣裳,外頭便有人來催喚了,於是一道出來,轉去飯堂。
高嶠並未叫人陪飯。晚飯菜饌豐盛,卻只自家四人而已,也無那些男女分桌的規矩了,一道入席。
用飯之時,高嶠依舊無話。飯畢,也未多說什麼,先叮囑女兒早些歇息,看了眼李穆,道了句“你隨我來”,說完去往書房。
李穆立刻起身,向蕭永嘉辭別,又對洛神道:“阿彌,你陪岳母先說說話,等見完岳父,我便回房。”
洛神望著前頭他隨父親而去的背影,想著父親今晚對著李穆,態度一直很是冷淡,心裡有點忐忑,唯恐私下父親要給他難堪。猶豫著,要不要先截住父親提醒他一番。
女兒的擔憂之色,又怎的逃的過蕭永嘉的眼?走了過來,笑著牽住洛神手。
“放心吧,我知道你阿耶。他不會對女婿怎樣的。走吧,回屋去。”
洛神這才放下了心,伴著母親,兩人一道回了屋。
……
李穆跟到了書房,停在高嶠的面前,再次見禮。
果然便如蕭永嘉所言的那樣,私對著女婿,高嶠的態度,便和在妻女面前截然不同了,頗是溫和,命他入座。
李穆向他道謝,隔著張案,坐到了高嶠的對面。
高嶠開口便問戰事經過。
李穆將自己收到谷會隆大軍南下消息開始的整個經過,敘了一遍。
高嶠聽的很是專注,不時插話發問,連一個細節也不放過。
隨著李穆的敘述,看得出來,他情緒漸漸似乎變得有些激動。等李穆講完他提早派遣高桓等人奔赴長安阻止屠城,終於得以安然接手長安之後,沉默了良久,唏噓道:“敬臣,這回你不但爲朝廷立下大功,於民,亦有再造之恩。是我小看了你。先前你所立的一年之約,我是輸了,卻輸得好!”
“我大虞,若能多得幾個如你這般的忠臣良將,又何愁失地不復,民無所依?”
他語氣慨然,雙目微爍,眼角隱有激動淚光閃爍。
話說完,兩道目光,又緊緊地盯著對面的女婿,似意有別指。
李穆心知肚明。
老丈人一頓猛誇之後,不忘暗中提點,無非就是要自己緊緊跟隨他的腳步,忠於這個朝廷。
他垂眸,恭敬地說:“立下寸功,亦是以僥倖居多。不敢當岳父如此之贊。”
高嶠擺了擺手:“何必自謙。你之能,有目共睹。今日陛下,在我面前亦對你多有讚賞。明日一早,你上朝受封便是。”
李穆道謝。
高嶠又問他離開後的長安駐防情況,神色變得凝重了。
“谷會氏和吐谷渾部如今在奪秦城,自顧不暇。北夏亦要應對我大虞聯軍,無力西進。但我前些日,剛得消息,慕容西已召集舊部,復立燕國,和柔然一戰,打敗柔然,奪了蕭關,勢頭又起。等他在關外立穩腳跟,以他的野心,必覬覦關內中原。此外氐人所立涼國、匈奴之趙……”
他眉頭緊蹙。
“長安便如肉飼羣虎,不能有半點疏忽!”
“岳父放心。”李穆立刻道。
“我已安排重兵把手。且長安至義成,沿途數個重要郡城,皆入我手,軍道暢通無阻。一旦有風吹草動,馳援便可發去。且我亦不會在此久留。過些日,便回去了。”
高嶠點頭:“你胸有丘壑,我便放心了。長安是你爲朝廷打下的,刺史之職,也無人能比你更勝任了。陛下納我之言,明日朝會之時,亦會封你爲長安刺史。望你往後恪勤匪懈,爲朝廷,亦爲天下謀安。”
李穆應是。
高嶠案前,放著一信。他取出信,推到了李穆面前。
李穆便接了過來,展開,見是許陸聯軍大約於半個月前發來的一份勝報,道聯軍已合力從北夏手中,打下了重兵防守的南陽,隨後,兵分兩路,許軍攻潁川陽翟,陸家打郾城,計劃各自攻下目標之後,雙方合圍,從左右同時攻打洛陽。
“敬臣,你對我聯軍北伐之勢,如何看?”高嶠問他。
李穆放下信,斟酌著應:“陸氏霸府實力如何,我因先前沒有往來,不敢妄論。但許氏大軍,若真能由楊將軍全權統領,自主用兵,北伐應是有所成就。”
“好!”
高嶠擊掌讚歎。
“楊宣將軍,我從前亦有過數面之緣,確實有大將風範!連你也如此推崇,極好!你已取回長安,若此次,聯軍亦能上下齊心,一鼓作氣,將洛陽亦從胡人手中奪回,徹底蕩平亂寇,還一個一統天下,萬民皆安,則我高嶠,此生再無遺憾!”
李穆沉默。
高嶠的情緒,卻彷彿因了和女婿今夜的這一場對答,被徹底點燃,顯得很是興奮,又笑道:“我藏有西域來的極好的葡萄酒,號稱十年不敗,醉,彌月方解。平日我無心飲酒。今夜難得你也在,月色正好,你我翁婿,不如月下對飲,嚐嚐這西域美酒,你意下如何?”
他口裡問著女婿意下如何,自己話剛說完,不等李穆回答,立刻便起身,大聲命人去將他所藏美酒搬到庭院,又領李穆同去。
李穆見丈人興致勃勃,前所未見,怎會掃他興致?
一笑,便隨他而去。
……
洛神和蕭永嘉進了屋,母女之間,說不完的話。
雖往來信件上也有所提及了,但蕭永嘉依然細細地問她在義成那邊的生活,洛神亦一一作答。
方纔見了阿菊時,蕭永嘉已是得知女兒尚無身孕,因自己心裡揣著件心事,便問了一聲。
洛神聽母親問孕事,臉一下紅了,帶了點忸怩,說:“……是郎君的意思……先前說那裡還不穩,怕我辛苦,就……”
蕭永嘉便明白了,笑道:“我從未見過肯如此體貼妻子的男子。從前你剛嫁他時,阿孃還百般不忿。如今才知,我女兒確是嫁了個如意郎君。”
洛神感到甜蜜無比,依到蕭永嘉的懷裡,抱住了她。
阿耶和阿孃,真的已是和好了。
記得去年她離家,毅然去往義成尋李穆質問之時,父母關係還很是僵硬,當時爲究竟是否放她過去,兩人還爭執了起來。
後來,她和阿孃相互往來通信。礙於關山阻隔,雖通信次數有限,但從她來信的字裡行間,洛神亦能讀出,阿孃和阿耶的關係,似在慢慢變好,尤其最近幾個月,應當親密得很。
今日到家,果然如此。阿孃看著阿耶的眼神兒,和從前都截然不同了,充滿柔情。
她雙手抱著母親的腰身,聞著她身上散發的她從小熟悉的幽幽蘭香,低聲道:“阿孃,郎君說,這趟回來,也不會在建康停留多久。你和阿耶都這般好的話,我便是見不著你們的面,我也放心了。否則從前那樣,你二人分開,阿耶無人照顧,阿孃亦孤單一人,我想起來就覺得難過。”
女兒的體貼和記掛,叫蕭永嘉心中很是寬慰。便又想到了自己的那樁事,遲疑間,正不知該如何開口,見女兒忽然鬆開了抱著自己腰身的手,坐直身子,打量著她,神色帶著欣喜。
“阿孃,傍晚我回家,一眼看到你,就覺著你比從前豐盈了些,方纔抱著阿孃,身上好似也長了些肉。如此極好。從前阿孃就是太瘦了。”
蕭永嘉如今已有四五個月的身孕了。最近脫了衣裳,不但小腹開始微微顯懷,人比起從前,確實也如洛神所言,豐盈了不少。
自從知道自己有孕後,蕭永嘉便極其小心,方今早,太醫再來,給她瞧過之後,說胎象已穩,叫她放心,往後安穩養胎便是,終於叫蕭永嘉徹底放下了心。恰好今日,如同雙喜臨門,女兒女婿也回了家。
女兒都如此大了,自己卻還要開口和她說這種事兒,實在有點叫人難以啓齒。聽她正好提及這個話題了,便試探道:“阿彌,阿孃若再給你生個阿弟或是阿妹,你覺著如何?”
洛神立刻點頭。
“阿孃,我方纔就還想說,我很早前,就想你和阿耶,若能再給我生個阿弟阿妹,那就好了……”
她忽然停了下來,視線落到蕭永嘉的小腹上,遲疑了下,伸手過去,輕輕摸了摸,驀然睜大眼睛,眸中充滿了驚喜:“阿孃,難道你已經……”
蕭永嘉見被女兒給猜出來了,含笑點頭。
“已有四五個月了。方昨日,太醫來瞧過,說一切都好,叫我放心。”
洛神沒有想到,回家後,迎接她的竟還有如此一件大喜事,高興得簡直不知道該如何纔好了。
“阿耶豈不是要高興壞了?”
想到父母之間有愛,叫少女時代原本幾乎都是在惶然中渡過的洛神,頓時感到幸福無比。
女兒如此熱烈的反應,終於叫蕭永嘉放下了心,笑道:“你阿耶啊,最糊塗了,眼睛裡只盯著他自己的朝廷事,我說什麼,他便信什麼。他還不知道呢!”
見洛神迷惑不解,解釋道:“太醫起先說不穩,我怕萬一不好,便沒告訴他。今日早上,太醫來瞧過,說穩妥了。趁著今日你回家喜事,晚上我便告訴你阿耶。”
洛神歡喜無比,連連說好。母女倆又說了些話,漸漸晚了,蕭永嘉便叫阿菊去書房瞧瞧,看那翁婿倆的話講得如何了,卻沒有想到阿菊來,說相公和李郎君不在書房了,兩人移到了庭院裡。
“相公瞧著有些醉了,拔劍在牆上教李郎君寫字呢……”
阿菊說著,彷彿在極力忍笑。
蕭永嘉和女兒對望了一眼,站了起來,道:“瞧瞧去!”
洛神挽著阿孃胳膊,一齊來到父親書房外的那個庭院。見院中一案,案上草草杯盤,殘酒見底,父親也不知喝了多少的酒,逸興遄飛,竟離席,果然如阿菊說的那樣,以劍代筆,在庭院的一道白泥牆上寫字,似在教導著一旁的李穆。
隱隱聽他道:“敬臣,字,如人之門面,極是重要。或以氣韻流暢,鳳泊鸞漂爲上,或取勁骨豐肌,風流多變。當日重陽題試,我見過你的字,任意恣肆,下筆風雷,橫掃千軍,可算是力透紙背,但若真的品評起來,離上等差得太遠。虧得那日我未考書法,否則,你定會敗於柬之之手。你瞧仔細了,我把那日你寫過的許泌之作寫在此處,你無事的話,不妨揣摩……”
他運劍如飛,劍尖如筆,在牆上刷刷地劃出大字。白泥隨他走劍,不斷從牆上落下。
從小到大,洛神還是頭回見到父親這般狂放的模樣,先是驚訝,又忍俊不禁。
蕭永嘉更是好笑,又覺好氣,掃了眼席上殘酒,皺眉道:“你這是做什麼呢?會寫幾個字,便要在女婿面前賣弄?也不怕人笑話!”
高嶠長久沒有如今夜這般心情暢快了,方纔和女婿月下對酌,高談闊論,酒亦是一杯杯地下腹,漸漸有了醉意,年輕時,骨子裡的那股子名士做派,便冒了出來。
他工書法,是當世排得上名的書法大家。從前見過李穆的字,很不認可,一直耿耿於懷,今夜趁著酒興大發,忍不住便要教他寫字。
李穆畢恭畢敬,在一旁聽得很是認真。
翁婿正一個寫,一個看,突然聽到身後聲音,一齊回過了頭。
蕭永嘉見丈夫面帶酒色,分明是喝醉了,上去道:“好了,也差不多了,該散了。女婿行路辛苦,明日還要上朝,你抓他學什麼字!叫他回屋早些歇了!”
高嶠意猶未盡,但見蕭永嘉已經尋了過來,又如此發話,無可奈何,只好放下劍,又諄諄叮囑了李穆一番,才被蕭永嘉扶著走了。
洛神目送父母背影相攜而去,上去道:“郎君,你醉了嗎?”見李穆搖頭,便笑道:“我阿耶今日難得高興,他是醉了。等明日醒來,他知道強要你學他的字,定會後悔。也不早了,咱們回屋吧。”說著牽住了他手。
李穆回首,看了眼牆上那幾列高嶠所劃的字,慢慢地反握住了洛神的手,隨她亦邁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