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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第96章

第 96 章 郎君,你對我真好。

午日的明媚春光,從半開的窗扇裡照入。屋裡靜悄悄的,沒有半點兒的聲響。

記得自己走時,窗前那片她移栽的野石蘭還在拔節抽葉。昨日回來,半圃的蘭,已是綻出了花,白的,紫的,蘭香郁鬱。這個靜謐的午後,帶著蘭香的微風,便無聲無息地漫入窗隙,輕輕地掠著牀前一幅輕軟的雨過天青牀帳。

帳子半遮半掛,低低地落著,被風拂動了一角,宛若微波漾動,替牀里人擋著光,籠著若有似無的沁脾馨香。

她還酣眠未醒。腦袋微微地歪著,面龐枕在一截鮮藕似的玉臂上,身子側趴在枕上,一幅輕薄的水色被衾,不知何時, 被她伸出被角的一隻光腿給纏住了,從肩頭凌亂地掛扯下來,只掩至腰身,露出了整片散著烏髮的光溜溜的雪白後背。

李穆從前堂回來,衣裳齊整,人便坐在牀畔,默默地瞧著她的睡態。

想到此刻被衾之下那不著寸縷的模樣,眼底眸色一暗,情不自禁,俯身靠了過去。手慢慢地探入被角,脣落在光滑的薄肩上頭,輕輕觸吻,停留了片刻,慢慢地,沿著漂亮的蝴蝶骨,柔美的背溝,一路往下……

長睫顫動了幾下。

洛神被弄醒了。

是熟悉的,略帶糙感的大手,在被衾的遮掩下,摸著她光滑如絲的肌膚。

知是他回了,脣角微微翹了起來,人卻依然還沉浸在濃睡未醒的慵懶之中,感到渾身還是發酸,眼閉著,不想睜開,只懶洋洋地縮了縮腿,又蜷起身子,以此表達她對這個從昨晚起便總不叫她好好睡覺的男人的不滿。

男子非但沒有停止動作,反而從後,將她整個人抱住了。

洛神真的還沒睡飽。含含糊糊地嗯了幾聲,軟軟地擡臂,想推開他,手卻被捉住了。

脣改而印在她手背上,沿著她細細的雪白胳膊,親了上去,一直親到她面龐。

男人和她繼續耳鬢廝磨了片刻。

“還很累嗎??”

洛神聽到耳畔,傳來一道溫柔的問話之聲。

她還是有點迷糊。下意識地搖頭。忽然卻彷彿想起什麼似的,人一下徹底清醒了,睜開睡眸,點頭。

李穆望著她睜大眼睛,戒備地瞧著自己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

昨夜,對著自己這個熱情無比的小妻子,他意興盎然,放縱得幾至狂宕的地步。睡睡醒醒,數度歡愛,今晨醒來,猶未饜足,抱著懷裡還困得不行的小美人,強又要了一遍,方擁著她一眠至午,直到蔣弢來尋,他才起身。她當時卻還是困得很,彷彿連眼睛都睜不開,得知蔣弢來尋他,眼睛一閉,便又睡了過去。

補眠了一個上午,他已精神奕奕,卻知她被自己累壞了,應還沒緩過來,見她終於醒了,問她肚子餓不餓。

“已過午了。我是怕你餓壞了。不如先吃些東西。若還困,吃完了再睡。好不好?”

被他提醒,洛神才覺自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乖巧地點頭。

李穆摸了摸她腦袋,下了牀,將帳簾子掛起,也不叫人進來,自己親自幫她穿衣。一件一件地穿好,方再次開門,喚人入內服侍洗漱。

兩人一道吃了飯,又一起回了屋。

嫁他都一年多了,彷彿只有今天,他的白天也屬於她的了。

洛神心情極好,哪裡也不想去。

一進屋,她便掛在他身上,要他抱自己。

“我渾身都好酸,走不動路了,都怪你……”

她嬌聲嬌氣地埋怨,聲音軟的出水。

李穆微微蹲身,雙手托住她臀,一下將她抱起,抱得高高。

冷不防便離地三尺高,比他還要高。

洛神被嚇了一大跳,哎了一聲,擡手打他,要他趕緊放自己下來,不讓他抱了。

李穆哈哈大笑。心下因片刻前收到的那個消息而引出的些許陰影,頃刻間,蕩然無存。

他將她抱到了牀上,讓她躺下,自己坐在牀邊,將她雙腿搬放到自己膝上,替她揉捏起了腿腳。

他手法極好,捏得洛神服服帖帖,舒服地眯著眼睛,享受著來自郎君的服侍,忽記起中午蔣弢曾來尋他,便順口問了一句。問完,沒聽他回答自己。頓悟,想著或許是什麼不便說的軍機之事,忙睜開眼睛。

“若是不方便和我說的事,不說也是無妨的。”

李穆的手停了下來,擡眼,注視了她片刻,微微一笑:“無別事。只是昨夜,到了一道建康宮的聖旨,宣我回去,要封賞於我。”

洛神倒沒想到過是這樣的事,起先有點詫異,坐了起來,再一想,又歡喜了。

“這是好事啊。郎君你取了長安,如此功勳,誰人能及。你依功封賞,天經地義。”

“郎君打算何時動身?”

他沒有立刻回答她。望了她片刻,才道:“阿彌,你覺著,我該回去受封嗎?”

洛神不禁一愣,對上他投向自己的兩道目光。

方纔乍聽這消息,她起先意外,隨即便感到歡喜和驕傲了。爲自己嫁了如今大英雄的一個郎君,與有榮焉。

卻未曾想,他看起來,似乎不願回去受封。

她立刻想起先前,他和父親之間曾起過巨大分歧的那個問題。

他絲毫沒有將父親苦心維持的這個朝廷放在眼裡。甚至,還大不敬。

便是因此,她當初纔會被父親從京口他的家中強行給帶走。後來若不是自己執意追來此地,如今兩人如何了,還未得知。

這半年多,她在這裡,和他一起經歷了那麼多,她原本幾乎忘記了還有這事。

此刻,突然又想了起來。

她的心,驀然一沉。

遲疑了許久,終於說:“郎君,如今的皇帝,已不是從前我皇阿舅了。先前我阿姊的信,你也看過的。陛下和阿姊,亦是一心向好,新朝應是有中興之心的。”

“但你若真不想回去受朝廷的封,我絕不會逼你。那你便回一道奏疏,道你並非藐視朝廷,抗命不回,而是義成和長安還不甚穩固,你軍務繁忙,脫不出身,無法歸京。”

“他們如今給你發這道詔書,應也是出於好意。不要爲了這個,和我阿耶,還有陛下他們起了不快,乃至惹他們疑心。好不好?”

她說完,用央求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望著他。

李穆凝視著她,起先沉默著,片刻後,道:“等這裡的事安排妥當了,我帶你回。想來,你也想見岳父岳母的面了。”

洛神終於舒了一口氣。

她最怕的,就是李穆固執己見,在這個當口,對朝廷公然不敬,落人口實。

只要他肯回,說不定就能感受到新朝的氣象,繼而慢慢改變想法了。

再樂觀些,她更期盼著,有一天他和父親一起,兩人能同心協力,一齊做事。

何況,她確實也想念阿孃和阿耶了。

她爬了起來,跪在他的身邊,帶著感激似的幾分討好,低低地呢喃:“郎君,你對我真好。”

她微微地紅了面,悄悄握住他的一隻手,將他引向自己,壓在了他喜歡的她的漂亮胸脯上。

“我已經睡飽了……郎君想要什麼,阿彌都陪你……”

李穆閉了閉目,抽回了手,改而將她身子摟住,帶著她,和她並頭躺了下去。

他親了親她溫暖的額,柔聲道:“我也有些乏。你陪我,再睡一會兒就好。”

洛神昨夜實在被他折騰得狠了,真的還沒睡夠。乖巧地縮在李穆的懷裡,被他摟著,閉上眼睛,很快,又沉沉地睡著了。

李穆凝視著在自己身邊安然睡著了的妻子的恬靜面龐,心裡那片起先因她而散去了的陰影,又再次,慢慢地籠罩了回來。

如今的這個新皇帝,甚至還不如興平帝。

至少,興平帝還有幾分爭心。

而這個皇帝,從前留給李穆的唯一印象,便是貪圖安逸享樂。

李穆記得,高嶠還在世時,他收斂些。在登基次年,高嶠死後,他便徹底化身名士,只知風花雪月,朝政由高雍容和新安王蕭道承把持,與許泌、陸光這些士族明爭暗鬥。直到數年後,許泌叛亂,他救駕平叛,此後一路上位,權傾朝野,官至大司馬,又因執意北伐,引來高雍容和蕭道承的忌憚,他自己亦是一時不慎,死在了精心設計的美人計下。

而這個皇帝,早在許泌叛亂之時,便連驚帶嚇,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李穆可以肯定,昨夜送達的這封詔書,託名聖旨,背後之人,必定是高雍容。

他也猜的到,高雍容如今,應該還只是想籠絡自己。

催他回建康受封,想來不過是想要明確長安歸屬,更藉此機會,向天下昭告,在外之臣,哪怕立下再大的功勞,亦是受制於朝廷,只是蕭室之臣。

倘若沒有此刻懷裡的這個女子,今日,他是絕不會奉詔回去的。

既出來了,亂世自主,蕩平中原,被冠以南朝亂臣賊子之名,又能如何?

便是這蕭姓南朝,他亦可取而代之。

但因爲有了她,他便也和這個朝廷,有了千絲萬縷的羈絆。

她除了自己這個丈夫,還有父母、親族,以及這個皇朝帶給她的一切地位和榮耀。

那些都是屬於她的一部分。

他做不到,完全不顧她的意願,強行要她爲了自己,生生地和這一切割裂。這一點,從他當初放不下執念,強娶了她的第一天起,他便知道了。

就在方纔,聽到她用討好的語氣,對他說,他對她真好,又拿他手貼她嬌軀時,有那麼短暫的一刻,他彷彿又看到了上輩子,洞房之夜的那個她。

只不過,那時候的她,是有求於他這個大司馬。

而如今的是她,是害怕他和她在乎的家人決裂。

曾經的她,是何等驕傲,他記憶猶新。

他也想著,寧願她一世都保有當初剛嫁他時的那種高傲天真。

然而,他終究還是做不到。

娶了她,卻叫她如今在自己面前,如此地小心翼翼,甚至想要討好於他。

她乖巧得令他心疼。

有得,便有失。得到了她,他便不得爲她,向這個皇朝,做出自己的退讓。

這一輩子,他想他是不會再重蹈覆轍了。

但,當這似曾相識的一幕,從今日起徐徐在他面前再次展開,等到了圖窮匕見的那日。

他只盼著,此刻在他身邊安然臥眠的她,能依舊這般,滿懷地信賴於他。

她的餘生,皆託於他手。

他是她一輩子的郎君。

李穆慢慢將懷中的小妻子摟得更緊,臉向她貼了過去,深深滿嗅了一口來自她髮膚的馨香,閉上了眼睛。

……

洛神深深地熱愛義成這座城池,也喜歡自己現在住的這地方。

她是親眼看著這座城池如何從她剛來時的滿目荒涼,慢慢變成了如今這樣一個充滿了煙火氣息的人居之地。更不用說,這個刺史府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石,都是她親手拾掇過的,更是充滿了感情。

但是建康,也是她出生和長大的地方,離開久了,未免也會想念。

何況,那裡還有她的阿孃和阿耶。

從李穆答應回建康的第二天起,洛神便開始了暗暗的期待。

叫她有點意外的是,那日那道詔書後,沒過幾日,義成竟又來了皇帝的特使。

特使便是那位當初曾主持過李穆和陸柬之的重陽比試的老熟人侍中馮衛。

馮衛帶來了皇帝的諸多賜物。

除了尋常的餅金、貴器、帛緞等物之外,還有精通營造和各種工技的匠人們、出自太醫院的太醫。

其餘便罷了,竟然還給義成派來正緊缺的諸多匠人和太醫,不可不謂考慮周到。

洛神很是高興。

李穆帶著她,謝過天恩。又向馮衛致謝,道他一路辛苦。

馮衛笑眯眯地說:“李刺史不必多禮。你代朝廷取回西京,大虞誰人不敬你三分?我能奉旨來此,伴刺史和夫人歸京受封,乃我馮衛之幸。刺史倘若安排得出,可否早些動身?”

“滿建康的民衆,都知道李刺史你要回京受封的消息了,日日在等著呢。”

洛神看向李穆。

他望著馮衛,道:“我這裡,事已安排妥當。一切,由欽差定便是了。”

馮衛大喜,立刻道:“擇日不如撞日,那便明日歸京,刺史意下如何?”

……

李穆將帶回來的大軍留在了義成,事務交託給了蔣弢,次日,帶著洛神,踏上了南歸的路程。

一個月後,這一年的五月,建康城的大街小巷,飄滿了白色柳絮的時候,離開建康已經將近一年的洛神,伴在丈夫的身邊,踏上了這片她熟悉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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