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機跑得快,李龍拉着陳興邦一家往石城去的時候紅琴還有些不開心.
昨天下午才和姐姐哥哥們見面玩在一起,開開心心的,今天早上又要離開,她真的捨不得.
在老家雖然也有小夥伴,但沒有哥哥姐姐,偶爾也會被欺負。
親情這東西真的很玄妙,哪怕頭一次和李娟李強見面,紅琴也能感受到大姐和哥哥對自己的那種好。
所以她不想走。特別是聽到李強說過兩天要最後一次澆菜地,能在院子邊上的水渠裡逮到魚,如果她留下來的話會帶着她烤魚吃。
冬天還能讓小叔帶着去摸老雀,烤着吃,扣呱呱雞,炒着吃,套兔子,炒着吃……
李強只說吃,就已經把紅琴給引的不想走了。
要不是最後李霞舉起了巴掌,紅琴還真就想留下來了。
所以哪怕拖拉機開出了瑪縣,紅琴的嘴還是撅的。
陳興邦也沒辦法。自己住的院子那邊小朋友的確不多,他原來的打算是李霞帶着紅琴過來之後,把紅琴送到街道的學前班裡跟兩年,然後再上學。
眼下有的學前班性質和後世的幼兒園還不一樣,大致上是上小學前只上一年,這一年會教一些小學一年級的基礎知識。
而當時還有一種類似幼兒園的機構,叫託兒所,是給更小的孩子去呆着的,父母沒辦法照顧,孩子進這裡面可以一起玩,有人照看。
當然,城裡有,農村沒有。農村就只有學前班,更小的孩子一般不收,當然要想送的話,也會通融一下,但那也是要交錢的。
像李強,跟着李娟上了一個學前班,李娟上學了,他不夠年級又上了一個學前班,如果不是自己努力加上顧曉霞說話,可能他還要上一個學前班。
拖拉機過了瑪河大橋,進了石城地界,人和車多了起來。
風景明顯和老家不一樣,紅琴看着看着,就忘記了不開心,站起來扶着欄杆左右看了起來。
“風大,不要張嘴。”李霞提醒着,怕她喝了涼風又肚子疼。
拖拉機開到石城老街,拐了個彎之後來到了陳興邦住的院子。
雖然沒有大哥和小弟的院子大,但也比老家的院子大多了,而且敞亮,李霞看着就喜歡。
陳興邦下車去開門,等大門打開後,李龍把拖拉機開進院子,熄火後下了車。
李霞自己已經跳了下來,陳興邦把紅琴抱下來,然後提着包進了屋。
“來來來,看看這就是咱的新家!”陳興邦興奮的說道,“房子大院子大,裡面東西不多,但夠用。西北這邊天氣好,天天能曬被子,晚上睡着熱呼。”
紅琴一看也有這麼大的院子,開心的跑來跑去。只是院子裡有點血腥味兒她不喜歡。
孩子嘛,自然是喜歡熟肉。
李龍坐了會兒,便準備離開。離開前他從揹包裡取出三百塊錢塞到李霞手裡:
“姐,你們這家裡還要收拾,我就不呆了,得回去了。這三百塊錢你拿着,有空了讓我姐夫陪着去買輛女式自行車。以後出門帶着紅琴會方便一些……”
“我還不會騎哩,這錢不能收……”李霞知道這院子都是弟弟李龍給租的,一租就是三年,她覺得已經欠弟弟夠多的了。
“姐,你就拿着吧,要不然我就直接買自行車拉過來了。對了,還有自行車票,”李龍拿着全國通用的工業票一起給了李霞:
“我姐夫後面要忙,你得照顧紅琴,好多事哩。有個自行車方便一些,那玩意兒學的快的很。”
一輛自行車一百多塊錢,剩下的錢是李龍交給姐姐零花的。無論男人女人,在沒有工作的情況下,手裡有錢,心頭就不慌。
拖拉機上還有從李建國那裡拉來的一袋米和一袋面。米是陳米,新米還沒下來,面倒是今年的新面。
按李建國的說法,弟弟妹妹家裡的口糧他全包了。
李龍開着拖拉機從大院出來,路過老街的時候晃了晃,不過並沒有下車,而是開着就往回走了。
家裡吃用不缺,這時候不能像後世,打開某寶某多多之後看着那些五花八門的東西點擊就買了,結果買回來發現就是雞肋。
眼下雖然自己有兩萬多塊錢了,但這錢要花在刀刃上。上一世的教訓告訴李龍,有些可買可不買的東西,沒必要買,不然收拾屋子的時候,丟也不是,留也不是,徒佔地方。
張強還在老街賣的大掃把,這兩天大掃把越來越難賣了。各地的芨芨草都老了,扎大掃把過來賣的人都挺多,人家都是五六把,他整一大堆,別人便宜,他還不想降價。
於是就很難賣掉。
張強卻也不想放棄,他想着等下雪就好了,一下雪,需要掃把的人就多了,到時應該會好賣吧。
當然,他是不知道到時各單位都會發一批掃把的。
李龍開着拖拉機回到瑪縣,看時間快到飯點了,便去了楊大姐家裡。
顧曉霞和顧博遠都沒到,楊大姐正在炒菜,面已經下好了在水盆裡浸着。
“楊大姐,你現在拉拉條子越來越好了啊。”李龍探頭看了一眼盆裡的面笑着說道,“對了,老家來信了嗎?”
楊大姐的丈夫在北疆某地,她帶着韓芳過來找的時候把丈夫的地址給弄丟了,然後就按記憶裡的地方找到了瑪縣這裡,自然是找錯了。
在李龍幫助下楊大姐安頓過後,便給老家那邊發了電報,寫了信,想要丈夫的地址。
然而,那邊家裡人雖然回了信,卻東拉西扯,並沒有給她地址。
這讓楊大姐一直比較疑惑。
但也不好再往老家趕,就先在這裡呆着了。
但終究懸在空處,沒有找到丈夫,楊大姐此行的目的就沒結束。
“來信了,沒寫地址,我就想不通,家裡地址也不能丟掉了啊?就算丟掉,韓芳他爹這些日子總得往家裡寫信啊,爲啥就不給我寫哩?”楊大姐也挺愁。
李龍是多活了四十年的怪物,他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楊大家老家的人。
不寫地址無非就兩點,一個是瞞着楊大姐,一個是瞞着韓芳的爹。
像楊大姐說的一樣,韓芳的爹除非出事,否則的話這麼久了肯定是會給老家寫信打電報的。
就算家裡沒存地址,要個地址不難吧?
兩頭,往壞裡想,要麼瞞着楊大姐,大概率是想貪了韓芳他爹給家裡寄的錢。
這樣的事情並不少見。再過十年,李龍在隊裡也聽過這樣的事情,隊裡有人回老家才知道,老爹老孃去世五年了,老家人愣是不說,也不讓回,就只讓寄錢。
結果寄回去的錢都讓家裡的親戚給瓜分了。
楊大姐老家那邊的人未嘗沒有這樣的情況。
第二頭,往更壞的方向想,那就是爲了瞞着韓芳她爹的事。她爹要麼出事了,要麼有事了。
出事了就是人可能沒了,有事了,就有可能是人在,但不能認楊大姐她們了。
這是李龍以陰影的想法想想,但不能給楊大姐說。
“那就再穩一穩,等這邊韓芳放個假,你們其實也可以再回趟老家——火車票錢有吧?”
“有有有,票錢有哩。他叔你又不咋收咱房租,俺攢的錢可不少。”楊大姐說到這個挺開心的。
有錢傍身,再加上做了生意,心思會通透一些,不會再那麼容易被人騙。
至於老家人爲什麼不告訴她實情,楊大姐可能也猜過,也可能是當局者迷。
顧曉霞騎着自行車匆匆趕了回來,她下車後看到李龍,便笑着說道:
“你又上報紙了,這回是自治區日報!鄉里的那個姜幹事寫的,說你和大哥兩個拖拉機的事情,說你收割麥子,大哥種經濟作物……”
李龍從顧曉霞手裡接過報紙,看到第二版中間位置被鋼筆畫了一個劃的文章。
果然,姜至瑜的名字作爲通訊員列在上面,李龍猜測再有這麼兩次,這通訊員就可以變成特約記者了。
這時候的文章就以寫實爲主,不會有太多的誇張,姜至瑜筆桿子不錯,看文字就能想像出來兩輛拖拉機在兄弟兩家裡是多麼的氣派,而這兄弟一個種地一個“靈活就業”,各有各致富的路子。
其中着重突出了打瓜這個經濟作物的特點。
好種,收穫大,價格高。
李龍看完嘆了口氣:
“估計這些天我大哥家又不得安生了?”
“你大哥家咋不得安生了?”顧博遠推着自行車進了院子,問道,“出啥事了?”
“鄉里的姜幹事把我和我大哥的事寫到自自治區日報上了。我估計這下了,全區想種打瓜的人應該都想着往我大哥那裡去,找打瓜種子了。”
“那倒是,要是全區農民都知道種打瓜值錢,那真就該滿世界找打瓜了了。只是這打瓜種子也不好找啊。”
顧博遠開了農資店時間不長,但至少算是行內人,和有關人員打了交道之後,知道的事情就多了。
李龍覺得有必要去給大哥說一下,禍水東引也好,總不能天天讓人來家裡鬧。
石城炒貨廠規模並不算大,能收的打瓜籽並不多。
今年從來李家買打瓜種籽的各家數量來看,明年打瓜種植差不多就是一百來畝,產量不可能都是兩百公斤,少一點兒,最後最多也就十幾噸。
炒貨廠吃不掉就可以去往種子公司賣一批。
不過這樣種下去,這兩塊八的價格也不知道能保持多久。
吃過中午飯,在院子裡聊了一會兒天,李龍把姐姐李霞已經回石城的事情給顧曉霞說了,顧曉霞的意思是有空可以去看看他們。
李龍自然是沒意見。
顧曉霞去上班,顧博遠去開店,李龍則開着拖拉機直接往隊裡突突突而去。
楊大姐把廚房裡收拾乾淨,出來後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去準備下午推車要賣的飯。
她靠着平時推着賣飯的車子,緩緩的蹲了下去。
兜裡就有一封才從老家寄過來的信,那信上並沒有寫出來丈夫韓新誠的地址,反倒說公公年事已高,病了兩回,家裡沒錢了,讓她寄些錢回去。
看筆跡是小叔子韓新仁寫的。
楊大姐分明記得走的時候公公五十八歲,身體很硬郎,下地幹活比村裡有些年輕人還要好些。
而丈夫每個季度會寄錢回來,或二十塊,或十五塊。
這錢在老家農村裡算不少的數目了。錢是寄給公公韓大壯的——公公韓大壯的父母是農民,公公自己卻上過幾年的學,所以給孩子起的名都挺有文化氣息。
每次收到錢,韓大壯會從中取出幾塊錢交給楊大姐,作爲女兒韓芳上學費用。
楊大姐分明記得很清楚,丈夫韓新誠過年的時候回來說過,一定要讓女兒上學。只是在自己來這邊尋找丈夫之前,公公不知道是聽了誰的話,不再給楊大姐錢。
公公告訴她,女孩子上學沒什麼前途,韓芳不小了,可以幹活了,在家幹幾年活,差不多年紀就可以說親了。
她猜測這話是小叔子韓新仁說的,但並沒有證據,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想讓韓芳輟學,所以思慮再三,她才決定帶着韓芳來北疆找丈夫。
這個決定對於一個連縣城都沒怎麼去過的農村婦女來說是需要極大的勇氣的。
沒有經驗,沒有出過遠門,一邊要照顧韓芳一邊要打聽去處,這纔會被人盯上,偷走了她的錢包和那封重要的信。
她始終不敢去深想爲什麼老家的公公婆婆以及小叔子不告訴自己丈夫的地址。是丈夫出事了,還是他們不想讓自己和丈夫見面?
以前楊大姐還想着裝糊塗,這封信寄過來,加上這一次李龍無意中問起,才讓她覺得需要好好的考慮一下如何解決這件事情了。
丈夫具體的地址,是什麼什麼師?第幾師?還是什麼什麼斯?楊大姐並不認字,韓芳認字,但對丈夫韓新誠寫的那字跡看不很清楚。
楊大姐決定和韓芳兩個好好想想,自己也要認真的琢磨一下,哪怕就算要回去,也得有個穩妥的計劃。
不然可能回去後不僅找不到丈夫的地址,還有可能出不來了。
李龍開着拖拉機往隊上跑的時候,就看到有人步行,有人騎自行車匆匆的往那邊趕着。
他心想這麼快嗎?這報紙纔出來啊,就有人已經看到了機遇,想着去弄點種子?
拖拉機很快,有人喊着,李龍沒理會,他想着儘快趕到大哥院子裡,看看是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
果然,等到了李建國的院子,發現門口停放着四輛自行車,一輛陌生的拖拉機,不是上一次魏天星的那個。院子裡有人正在說着什麼。
“老李哥,我說你也是老農民,這錢賺了,致富了,按國家的話說,要先富帶動後富啊!俺們就想求個發財的路子,也不是說直接要,俺們買啊,別人出啥價俺們就出啥價啊!”
“就是就是,”立刻有人附和,“俺們也想致富啊,我們是帶着錢過來的啊!”
“賣我們一點吧,哪怕就三畝五畝的也行啊!”
……
李龍急忙熄火,快步進了院子。
七八個人圍着李建國,旁邊李青俠、樑月梅和陳麗蓉想要幫幫李建國,但都擠不進去。杜春芳拿着個棍子都要敲人了。
李建國平時一臉的和善,這時候也被人說煩了,但他知道還得和這些人講道理,真要把人趕走,這些人出去後往報紙上一說,弄不好李家名聲就臭掉了。
他雖然在隊裡聲望不小,但卻沒有處理過這樣的事情,自己倒不怕,主要還是怕影響了李龍。
“都給我住嘴!”李龍爬上了大哥李建國的拖拉機,吼了一聲,把所有人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來。
看到李龍到了,一句話讓其他人不說話了,李家人突然覺得好像這事要解決還得看李龍。
李建國那種解釋的法子,好像行不通。
“我叫李龍!”趁大家還懵着,李龍大聲說道,“你們來錯地方了!”
“你叫李龍,他叫李建國,你家兩輛拖拉機,我們怎麼可能來錯地方?”有一個矮個子三十多歲的男的手裡竟然還拿着自治區日報,大聲說道。
“就是就是,怎麼會錯?”另外一個人附和着。
眼看其他人要跟上,李龍大聲說道:
“我們的確種打瓜得了錢,但你們想想,一公斤打瓜兩塊八,比麥子貴二十倍,你們賣不賣?”
“那肯定賣啊,勺子纔不賣啊!”
“當然,別說兩塊八,一塊八我也賣啊!”
“所以啊,我們家種了十畝地,收了一千八百多九百公斤,那也賣啊,全都賣到炒貨廠了。”李龍站在拖拉機上,天然比其他人高,那氣勢就能鎮住不少人:
“賺錢的事情誰不幹,是不是?這輛拖拉機就是打瓜換來的。換你們,難道你們還會留一兩百公斤?”
這些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說話了。
“想要要種子,要麼去種子公司,要麼去炒貨廠。他們那邊一時半會兒可能還炒不了那麼多,晚了就真沒有了!”
李龍這麼一說,有三五個人立刻就離開了院子,匆匆而去。
剩下的人卻還是不信:
“我去了種子公司,人家說沒有……”
“就是,我也去了。你家肯定留種了,均我三五公斤也行啊……”
這些人想耍賴。
李建國有點愁,實在不行,打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