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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114章 111夏洪(一)

115.第114章 111夏洪(一)

陽光刺眼,小女娃逆着光望去,只覺得昭昭嘴角的笑不真切,帶着幾分試探與戲弄。她謹慎地重複方纔的話:“不干我和我孃的事。”

昭昭瞟了眼她身後的王大花和江生:“去勸勸你娘,讓她把那畜生放下來。”

小女娃回頭,卻對上了一把生鏽的殺魚刀。王大花將她扯到身後,用刀指着昭昭:“你就是把他害成這樣的那個婊子?”

“臭婆娘!”幾個漢子作勢就要上去打她,昭昭揮手示意不必。

她難得這麼好脾氣,不急不躁地坐在矮凳上,提起滿是水垢的陶壺,往污膩膩的杯子裡倒了杯茶。

茶湯渾濁,全是渣。昭昭本想嘗一口,舉到嘴邊還是算了。富了短短几月,她就再也喝不下去劣茶。

昭昭舉杯擡手,將茶水潑在王大花身前:“是我,你能如何?”

又是個栽在男人身上的蠢女人。

王大花咬了咬牙,除了和江生在不見天日的地窖裡暗地咒罵,她確實什麼都做不了。耳邊響起江生顫抖的聲音,死到臨頭,他怕極了:“花姐,你救救我……”

幾個漢子無視王大花手中的刀,漸漸壓上來,將三人被逼到牆角。

王大花攥着殺魚刀的手開始出汗,她死死地盯着坐在矮凳上的昭昭,咬着牙思慮了會,砰的一聲跪倒在地。

“姑娘……”王大花很少哭,兩行淚和粗糲的臉不搭,“我不知他和你有什麼過節,但他是我男人,我倆也有了女兒……求你放過他,放過我們一家吧。”

昭昭微蹙眉,江生這種唯利是圖的小人,會和一個殺魚的寡婦有瓜葛?

見她猶豫,王大花繼續哭着說:“他被你趕出來,錢沒了,人也殘了,還能翻得起什麼風浪?你何必非要把事做絕?得饒人處且饒人啊!”

昭昭看向一旁的小女娃,問:“他是你爹?”

小女娃滿臉冷漠,毫不配合道:“不是,我爹早死——”

話沒說完,王大花驚然大叫。只見她的殺魚刀不知怎的竟然到了江生手中,冷幽幽地橫在她的脖頸,入肉幾分,已經滲出了血。

“娘!”

小女娃想衝上去,卻被江生威脅道:“退回去!”

王大花親手綁上背的江生,此時像是附在她身上的鬼。他陰狠地看着昭昭:“放我走,否則我殺了她。”

昭昭自嘲道:“我竟忘了,你爲了活命連自己都敢作踐,別人又算什麼呢。”

“姐姐……”小女娃倒轉過來求昭昭,“他真的會殺了我娘,求你放他走……”

昭昭扯開她的手,對那些領了錢的亡命徒冷冷道:“手腳利落點。”

“別過來!”趴在王大花背上的江生神情恐懼又癲狂,他大吼道:“你當真想害無辜的人死嗎?!”

聞言,昭昭冷漠地別了過頭。耳邊響起咚咚聲,是小女娃跪在她面前磕頭。石磚上已經有了血跡,小女娃滿臉血淚,哭求道:“我只有我娘,我只有我娘……”

昭昭的手攥緊,又鬆開。終究還是心軟了,她下令道:“停手,放他走。”

江生鬆了口氣,對昭昭道:“給我一匹快馬,五百兩銀子,我立即離開雲州,再也不回來。”

恩怨未了,怎麼可能不回來?昭昭冷笑,吩咐下面人道:“給他。”

原本圍上去的亡命徒分開一條道。江生將刀抵在王大花的脖頸上,讓她拿了錢,背自己出去。他是瘸子,騎不了快馬,於是又逼王大花揹着他上馬。

“娘!”小女娃頂着額上的傷,淚眼朦朧地望着王大花。

王大花也哭了,她小心地轉過頭,看向臉側的江生:“我想帶娃娃走……”

江生纔不管她們的母女之情,狠厲道:“騎馬走!”

走前他還不忘威脅昭昭:“敢追來我就殺了她。”

受僱的亡命徒頭一次受這種窩囊氣,一羣有刀有棍的漢子們竟被個死瘸子威脅了。他們望向人羣中的昭昭,不悅道:“姑娘,咱們出了力,是你自個兒把人放走的,尾款得照結。”

“我再加兩成。”昭昭往桌上拍下一張銀票,眼如寒刀:“悄悄跟在他後面,追到死爲止。”

席應真介紹的這夥人有點門道。濮陽縣周圍的山野深林他們全都熟悉,抄小道跟在後面,竟未引起江生的警覺。

昭昭騎着馬跟在他們身後,馬背上還坐了個哭哭啼啼的小女娃。起初昭昭還像個大姐姐似地安慰幾句,說你娘一定不會有事。後面她就沒耐心了,直說道:“怪就怪你娘自己不惜命。”

小女娃嫩生生的,哪能聽得了這種話?她趴在馬背上又哭又罵,罵了幾句江生,開始罵昭昭是災星。

昭昭剛在江生那兒吃了癟,沒心情慣着誰。她揮手叫停了馬隊,拎起小女娃的衣領,衝着她屁股就是一頓打。

小女娃不哭了,恨恨地看着她。昭昭將她丟下馬背,冷笑着說:“你弱你有理?有脾氣就自己去找你娘。我先去尋我的仇了。”

說罷,馬隊繼續向前。小女娃被丟在煙塵裡,呆呆地望着昭昭的背影。

傍晚,江生和王大花的馬停在一座破廟前。昭昭一行人的馬隊停在山坡上,亡命徒的頭子說:“等到了半夜,咱先悄悄摸過去吹迷煙,把那瘸子迷暈了再殺。”

昭昭盯着破廟裡升起的篝火,又想起了方纔衝她罵罵咧咧的小女娃。莫名地,她覺得自己多出來的良心很好笑。她垂眸想了會,剛要開口說直接壓上去殺了了事,衣襬就被拽了拽。

她擡眼一看,是被她丟在半道上的小女娃。也不知跟着跑了多遠,滿臉是汗,膝上手上還有磨破的傷。

“姐姐……”小女娃有些怯,小聲道歉說:“方纔是我不對,不該怪你。”

見昭昭神情冷淡,她又說:“你要是把我娘救出來,我和我娘都會感激你……姐姐,你是我們的大恩人。”

昭昭將衣襬從她手裡抽出來,冷淡道:“不必討好我。你娘若是活下來了,不會謝我,更不會怪自己找錯了男人,只會覺得我攪渾了你們的日子。”

話說得冷冰冰,昭昭卻沒狠下心讓亡命徒們來硬的。她別過頭,旁邊的小女娃輕聲說:“你是個好人。”

好人?這年頭最不值當的就是好人。昭昭不知從哪兒聽過一句話,賺了錢就該吃喝嫖賭胡作非爲,幹什麼都行,就是別做好人好事。

入夜。

衆人蒙着面下了山坡,悄悄摸到破廟外,往裡面吹迷煙。那煙白濛濛的,站着睡覺的馬兒嗅了嗅,愣愣地倒了下去。

幾個人拔出刀,從破廟的四個窗翻進去,卻沒找到江生和王大花的身影。忽然,有人指着破廟後大喊一聲:“在那裡!”

夜色昏黑,只見一個胖乎乎的身影倒在河邊。小女娃喊了聲娘,舉着火把衝了上去。火光照亮了王大花死不瞑目的臉,和她已經不再冒血的脖頸,小女娃放聲大哭,淒厲的聲音響徹山林。

又讓江生跑了。

昭昭走到河邊,死死地攥緊了拳:“這條河下游往哪去?”

江生雖然是個瘸子,但水性極好。陸路他走不快,游水卻難說。

亡命徒的頭子答道:“姑娘,這條河分支極多。我看這女人死了許久……她怕是已經逃遠,不好再找了。”

昭昭瞟了眼王大花的屍體,閉眼自嘲道:“婦人之仁。”

——

當小多看着哭暈的小女娃被昭昭拎回來的時候,他愣住了。他怔怔地開口問:“你……”

“她娘死了。”昭昭只解釋了一句。

小女娃暈了幾天,蜷在牀上睡成小小的一團。小多請來的大夫說她是丟了心智,急需招魂喊魄。昭昭請來的大夫說她被魘住了,得做法驅魔。

好不容易找到個像樣的大夫,卻開了個稀奇古怪的方子,熬出來的藥又苦又臭。昭昭捂着鼻子給小女娃喂,剛灌進去一點,立馬就被吐出來。

“這怕是成活死人了。”小多嘆氣道。

兩人準備試着給小女娃招魂,在院中布好了儀式。開始前,久未露面的丹葵卻冒出來了,她好笑地望着花裡胡哨的三人:“讓我瞧瞧。”

她左看看,右看看,用的法子既不像中原醫術,也不像胡人巫醫。末了,不知從哪掏出一粒藥丸,塞進了小女娃嘴裡。

“小毛病,過幾天就醒了。”丹葵問昭昭,“你從哪撿了個妹妹回來?”

“她娘死了,我把她領回來養着。”

“哦,年紀輕輕就有女兒了?”

昭昭沒心情和她開玩笑:“前些日子一直不見你,你去做什麼了?”

丹葵撣了撣衣襬:“去雲州北郊了。”

雲州北郊?昭昭記得,那兒是定北軍的大營和校場。她皺眉道:“你去做什麼?”

丹葵用手撫平她的眉頭,笑道:“去看練兵吶。”

昭昭忽然抱緊丹葵,用手撓得丹葵呵呵直笑。丹葵半真半假地笑罵道:“再摸我就殺你了!”

昭昭把手伸進她衣服裡,摸出一沓羊皮卷。打開一看,全是雲州一帶的地形圖。

丹葵嘲道:“看得懂的嗎你。”

昭昭罵了句蠻子,把羊皮卷又丟了回去。

“臥底就在旁邊,你不去報官?”

昭昭想了想近來遇上的事,越往上爬天越黑,嘆道:“都說你們蠻子殺人如麻,可惡至極。那同袍相殘殺的人就少了嗎?就不可惡了嗎?”

“那倒也是。你們中原人若是真的鐵板一塊,我們胡人豈能在一次次大軍圍剿中越發壯大?”丹葵很得意地舉着自己的作品,“你猜爲什麼要畫雲州的圖?”

“不猜。”

“雲州地處中原腹地,地勢艱險,易守難攻。若能修治江河,預防洪澇,糧產定能翻倍……”丹葵頓了頓,正色道:“可爲龍興之地。”

龍興之地……誰的龍興之地?

昭昭晃了晃腦袋,想把修逸甩開。發了會呆,又忍不住拉出牀下的大鐵箱,拿出一串鑰匙開鎖。

丹葵見她前前後後一共開了八個匣子八把鎖,疑惑道:“法海壓白娘子的塔才五層呢。你搞這麼彆扭幹嘛?”

昭昭垂眼道:“要是每次想起他,我都要這麼麻煩,說不定多麻煩幾次就不想了。”

丹葵哈哈大笑:“你開鎖的樣子熟練得要死,一天要開八百回吧?”

昭昭看她一眼,罵了聲煩不煩。她把那枚印章拿出來看,這幾日她偷偷拋了光,光滑些了,刻痕中的血色卻沒消,像是融進去了。

丹葵湊近了一瞧,嘲道:“我當是什麼寶貝呢。好好的玉,竟刻得這麼亂七八糟,上面這麼多亂痕,不知是哪個呆瓜的戲作。”

昭昭搖搖頭,修逸不是呆瓜,這也不是戲作。修逸的左手沒力氣,刻時難免拿不穩,有些亂痕也是正常的。

丹葵定睛細看,見章上刻的不是字,而是一朵小花,笑道:“但這花倒是有心。多半惦念着你是個大字不識的文盲,所以刻了這簡單的送你。”

昭昭像是被針紮了一下,呆呆地怔住了。她一手拿着印章,一手按住戴在脖頸上的扳指,腦中又浮現出修逸兩次被她兇走時的背影……他那麼傲慢的人,從小到大怕是沒低過頭。面上總是冷冷淡淡的,一句話也不多說,可昭昭的心思他竟然都懂。

“好好的你哭什麼?”丹葵疑惑道,“小姑娘家家隨隨便便就感動,很容易被壞男人哄走的。”

昭昭別過頭擦眼淚,問:“你們胡人姑娘要是遇上喜歡的男人了,會怎麼做?”

丹葵輕笑道:“跟他賽一場馬。他要是對你有意,會心甘情願輸給你。”

“要是他對我無意呢?”昭昭又問,“或者原本是有意的,但被我作踐沒了呢?”

丹葵很匪氣地挑了挑眉:“打倒他,把他擄上牀。管那些有的沒的,搗鼓一頓自然就老實了。”

昭昭沒再說話,縮上牀閉眼睡了。丹葵伏在她耳邊問:“想男人了?”

久久沒有迴應,丹葵也睡了過去。第二天天亮,明媚的陽光照進來,昭昭的牀榻整整齊齊,枕上有張紙條,上面寫着“告訴小多,我去賠禮道歉了,很快就回來”。

彆扭時要給個小印章上八把鎖,衝動時連夜就跑了……丹葵笑着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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