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蘭若寺外。
燕赤霞仗着酒勁，在散落滿庭院的枯葉之中，一邊肆意劍舞一邊豪邁高歌。
偶爾停歇片刻，也是用酒葫蘆仰頭痛痛快快的灌上一口美酒佳釀。
世間瑣事繁多……
朝代興亡，妖魔霍亂，天下板蕩！
燕赤霞在入世之後也是懷揣着滿腔熱血的。
可時至今日，那熱血早已消磨在朝廷中的勾心鬥角，權宦之間的爭權奪利，結黨營私。
他看多了朝廷裡的黑暗，與官宦間的彼此構陷，總覺得自己因爲不夠卑鄙始終無法融入進去。
最後，在百般無奈下，燕赤霞選擇了大隱遁世。
飲酒高歌，仗劍伏魔！
爲求一個心安理得。
也爲了追尋內心之中的一份正道所在。
當然，這些說法都是他說服自己接受現狀的一個理由。
而更通俗點其實就簡單多了，一句話——
不玩啦，爺擺爛了！
玩不過朝堂上的那些奸猾狡詐的權宦們，還玩不過你們這幫妖魔鬼怪嗎！
燕赤霞的人生已經進入了隨性而擺爛的階段。
……
在古剎的庭院裡，對酒當歌的燕赤霞正舞的酣暢淋漓。
而閣樓上，宋仁又被吵到。
他以眼神示意虎妖，讓其下去好好表現表現。
虎妖也無奈，卻只能硬着頭皮從閣樓上的窗口一躍而下。
輕巧的跳落在庭院中的一方羅剎石像的頭頂。
在皎潔的月光打落，倒也讓他那魁梧的身形多添了一份氣勢。
燕赤霞的酒意瞬間就清醒過來。
他收劍而立，仰頭注視着被月光照亮的虎妖，那張大鬍子臉此刻仍是冷靜的很。
虎妖也自知背後還有宋仁撐着，雖然心裡有些發怵，但氣場方面還是很足的。
他以居高臨下的口吻開口道：“臭道士，月黑風高夜，你也想起舞嗎？”
閣樓上看熱鬧的宋仁頓時有些無語，這臺詞有點耳熟啊，串臺了吧。
燕赤霞愣了愣，沒想到對方這麼囂張。
他提劍直指虎妖：“我還說剛剛怎會在這裡嗅到了妖氣，害我以爲是那樹妖過來找茬了，沒想到只是一隻虎妖而已！”
話剛一說完，燕赤霞就在酒醒後的第二時間，猛然轉過頭去。
一雙大眼死死的盯着側方閣樓上的一處窗口方向。
該死！
是先前酒喝了太多，我竟然沒有注意到！
那個地方……什麼時候還站了一個人！
此刻
天上的皎月突然被吹過雲層遮蓋住了。
暗沉色的黑影，籠罩住了大半邊的古剎閣樓。
窗口內是徹底的漆黑，只能從裡外的陰暗交界線上，模糊的看到，一抹修長的身影正錯身立在閣樓的窗口。
縱然看不太清面貌，但對上眼的那一瞬，燕赤霞驀然冒出一股毛骨悚然的心悸感。
簡直像是年輕時第一次在直面那位老皇帝，莫名的有種煌煌天威的壓迫感！
嘶~！
是人是妖？！
燕赤霞徹底酒醒了，甚至脊背都滲出冷汗。
他猛然開口喝道：“何方妖人，還不現出你的真身！”
宋仁也不客氣，從閣樓上翻窗一躍。
燕赤霞頓時目色一凝，咬破指尖，用鮮血在掌心畫出陰陽太極：
“天地無極，乾坤借——”
咔！
黑洞洞的槍口提前頂在燕赤霞的眉心不遠，也徹底打斷了他的後話。
燕赤霞眉梢淌落一滴冷汗：“火銃……”
他以前也是在衙門裡當過差的，自然也認得出火銃。
對於這東西的威力也是有所瞭解。
雖然火銃有各種各樣的缺陷，甚至遠遠不如冷兵器順手，而且還極容易炸膛。
但在如此近的距離下，燕赤霞還是會產生忌憚的。
尤其是，面對眼前這個古怪的雙管火銃，他久違的感受到了極其致命的威脅感。
就彷彿動彈一下，自己就會死在當場！
燕赤霞僵在原地。
目光順着那支雙管火銃望過去，首先映入眼底的就是一雙指節分明的青年人的手掌。
臂膀端槍，穩定到有些駭人，竟是不見分毫起伏之色。
隨後，燕赤霞纔在月色下看清了面前之人。
短碎的髮式，清冽的眸色，冷硬的五官。
微微抿起的脣角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壓迫感。
身材修長，肢體曲線完好的隱藏在衣衫之下。
生人……
而且還是一個極危險的生人！
燕赤霞心下越發警惕。
可宋仁卻先收回了霰彈槍，直言道：
“我只是到這裡借宿而已，那邊的那個是我的寵物，閣下三更半夜裡鬼哭狼嚎，着實有些擾人清夢了。”
燕赤霞見對方主動收了火銃，又向自己解釋一番，在稍稍沉默之後，他也放棄繼續交手的打算。
轉而拱手道：“實在抱歉，在下先前不知蘭若寺裡竟是來了客人。”
“這位兄弟，在下燕赤霞，不知閣下怎樣稱呼？”
宋仁：“宋仁，驅魔人。”
“驅魔人……”燕赤霞對這樣的詞彙還是有些陌生，忍不住好奇道：“不知驅魔人是何門何派？”
宋仁：“雙槍驅魔門。”
“……”燕赤霞聽的一腦門的黑線。
你小子還真是張嘴就來啊，這種古怪的名字，確定不是耍我？
不過，他也不好多說什麼。
畢竟這蘭若寺只是一處廢棄古剎，又不是他自己家，自然也管不了別人的事情。
不過……
燕赤霞瞥了一眼虎妖，對宋仁耐心提醒道：“妖心叵測，人妖殊途，兄臺縱然是身手了得，但還是要小心爲上。”
虎妖聞言立即對其一瞪眼。
你大爺的！
老子最多就是想跑，可還沒那麼作死！
宋仁：“無妨，它亂來的話，我會打死的它的。”
虎妖頓時又轉過頭來，楚楚可憐：大人，不要當着我的面，說出這麼恐怖的話啊！
雙方簡單敘說認識一番，宋仁也主動步入了正題：“燕赤霞，我是聽過你的名字的。”
燕赤霞看向他，面帶好奇。
宋仁：“佛道雙修，劍法一絕。”
燕赤霞的老臉微紅：“嗯，閣下這話有些過譽了。”
宋仁：“我此行帶着這頭虎妖，是特地來追蹤盤亙於蘭若寺一帶的千年樹妖。”
“先前時候，我們已經有過初次交手，但被對方給逃掉了。”
燕赤霞下意識的點頭應是，直至聽到最後那句話，他纔有些愕然的擡起頭：“被對方逃掉了？這是什麼意思？”
這次不用宋仁開口，虎妖就已經解釋道：
“字面意思啊，那樹妖本事稀疏，被我家大人命中一槍，又砍中了兩刀已經傷了元氣，短時間內怕不是要夾着尾巴做人。”
“若不是其利用方圓之內的遍地根莖，它現在怕是已經涼透了。”
燕赤霞驚訝道：“嗯？你確定你們傷的是那千年樹妖？”
那樹妖他早就與之交過手了。
一直以來都是互相之間奈何不得，再加上那樹妖雖然喜好食人精元，但大多數都是利用亂葬崗的孤魂野鬼引誘心性不定之人上鉤。
那些人燕赤霞也挺瞧不上眼的。
因此，他雖然不喜這種做法，但樹妖法力高強，他暫時也拿其沒轍。
而對方現在卻說，這樣一個千年道行的樹妖，在自己的大本營裡被人挑了？
燕赤霞不得不再一次打量起宋仁。
這個年輕人，真就如此了得？
虎妖挑挑眉頭：“臭老道，你在質疑我……家大人？”
自己剛認下的這位大人強是不強，自己身上這些傷就是最好的證明。
媽的，現在都沒好利索呢！
宋仁卻打斷虎妖的話，道：“少囉嗦了。”
他轉頭對燕赤霞直接道：“那樹妖在蘭若寺一帶爲禍人間，算算也有數百年的光陰了，道長對此可有應對之法？”
燕赤霞點點頭：“千年樹妖的道行確實高深，我先前也與其多次交手，始終未能分出勝負。”
“即便耗盡全力，以我的法力，恐怕也只能做到暫時封印對方而已。”
“想要在蘭若寺一帶，誅滅盤根錯節的千年樹妖，委實是有些太過困難了。”
宋仁補充道：“其他方面還好，唯獨那樹妖在遁入地底之後，我就拿它沒什麼轍了。”
“如果有辦法限制住它遁走的妖術，我有些把握可以戮殺那千年樹妖。”
“所以，在這一方面，道長可有方法？”
燕赤霞上下打量宋仁，猶豫片刻後道：“方法的話有倒是有，比如四象魁鬥陣，金剛伏魔圈，北斗秘術。”
“只不過，這些陣法秘術，要麼立陣的要求孰爲苛刻，要麼對千年樹妖的限制不大，禁錮一方天地的時辰十分有限。”
“我印象中，最合適的應該還是四象魁鬥陣，足以短暫的禁錮一方小天地，確實是可以限制住樹妖姥姥遁地脫身的。”
“但四象魁鬥陣，需要最少四人立陣，而且以千年樹妖的道行，禁錮住的時常最多也就不足一盞茶的功夫。”
“這點時辰，實在過於短暫了。”
可宋仁卻驀地擡頭：“不，一盞茶的功夫，應該是足夠的。”
盞茶功夫差不多就是十分鐘。
只要將樹妖姥姥限制在一定區域之內。
誅殺對方，十分鐘的時限就可以嘗試一下了。
至於四人立陣……
宋仁：“立陣之人需要精通該陣法嗎？”
燕赤霞搖頭：“不需要，即便是普通人也可以，只要準備好相應的物件，再由我親自操刀，立起四象魁鬥陣並不難。”
“可問題是，若由我來親自立陣，陣中就又是一個問題。”
宋仁：“嗯？陣中爲何又是一個問題？”
燕赤霞：“嗯？很明顯啊，我在外面的話，誰去裡面對付千年樹妖？”
宋仁：“……”
燕赤霞似乎也意識到宋仁的意思，解釋道：“當然，我並非懷疑閣下的實力，而是說那千年樹妖的道行十分了得，非是獨自一人能夠應付的。”
虎妖聞言再次炸毛：“臭老道，你什麼檔次的，竟也敢瞧不起我家大人！”
燕赤霞瞪着眼瞥了一下虎妖：
怎麼？
老子好歹也是天下第一劍客，佛道雙修的得道之士啊！
結果擱你嘴裡，我好像成了無名小卒一樣！
虎妖卻毫不示弱，反瞪回去。
宋仁擺手打斷兩人，道：“這樣吧。”
“我來僱人，道長準備立陣的物件，就按照道長說的那樣，先來試一試這四象魁鬥陣的威力，如何？”
燕赤霞：“我當然自無不可，若你真有信心的話，我願意奉陪到底。”
那千年樹妖，他早就看不順眼了。
要不是一直都奈何不了彼此，恐怕雙方早就下死手了。
現在有個方法可以讓他去嘗試，燕赤霞自是十分樂意。
雙方倒也都是敞亮人，直接趁夜又商議了一番。
燕赤霞爲人坦蕩，只要是降妖伏魔，他一向是舉雙手贊成。
尤其這次降的還是一棵千年槐樹精。
宋仁則在考慮這四人立陣該怎麼安排。
他自己要對付千年樹妖，不可能去外面立陣。
大概率是要僱傭人手來幫忙了。
蘭若寺一帶雖然是附近縣城裡是噤若寒蟬的，但重賞之下該是可以收到勇夫的吧。
只是再湊三個人而已，應該沒什麼難度。
後半夜裡，在經過了這麼一番叨擾之後，宋仁已經沒了休息的意思。
他現階段的睡眠時間很短，趁着天色未亮，他準備在立陣之前，再去蘭若寺的周遭去轉上一轉，看看能不能找到隱秘起來的千年樹妖的痕跡。
爲此，他特意將虎妖和陰陽傘都留在了蘭若寺裡。
虎妖的妖氣是比較明顯的，很容易驚到那樹妖。
而陰陽傘則是爲了限制虎妖獨自開溜，而備下來的。
爲了方便行事，宋仁甚至特意換了一張易容面具。
提着一頂燕赤霞送的油紙燈籠，他踩着夜色，在蘭若寺一帶的荒郊野嶺開始釣魚行動。
在先前時候，那樹妖是傷的不輕，損耗也頗爲慘重。
因爲顧忌宋仁的威脅，它現在是躲藏的更深了。
可是樹妖需要補充大量的精元，填補此番的損耗，並修復傷勢。
因此，樹妖姥姥名下的孤魂野鬼們，當夜就差不多傾巢出動，正在四處的尋覓獵物。
務必要將途經此地的所有行人一網打盡！
宋仁提着油紙燈籠，在荒野中一路行來，已經碰到好幾個孤魂野鬼的引誘了。
但這些孤魂對樹妖姥姥的重要性屬於可有可無的程度，很難用其釣出樹妖。
他在找尋聶小倩或者小青那個級別的。
小青可能還是差點意思，但聶小倩是樹妖姥姥許配給黑山老妖的陰魂，是一定要確保萬無一失的。
所以只要拿住了她，在自身的稍加僞裝下，有大概率是能夠釣出樹妖姥姥的。
至於釣出來的是不是本體，那就無所謂了。
閒着也是閒着，再殺一次也好。
宋仁這一路上，無視了太多的陰魂誘惑。
直至遠處湖面上的一座亭閣中，響起了柔弱悅耳的古箏聲。
聲音透着幾分飄渺，聽起來還蠻不錯的。
宋仁沒有多少的藝術細胞，但他認得聶小倩。
當年一代人心目中的女神嘛。
他順着湖面上架起的長廊，緩步來到了湖中央的亭閣中。
聶小倩正在彈奏古箏，一雙粟色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半垂，纖纖細指撥弄琴絃。
眼底透着一點厭惡色，只是在面上卻掩飾得很好，白皙精緻的臉頰上微微勾起脣角。
伊人淺笑，一室生香。
宋仁居高臨下的望着對方脖頸下刻意露出的一抹白膩，心道一聲：
也不知她能不能釣出那千年樹妖。
能的話最好，不能的話，就只能送她去投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