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墜落
“你衣服蹭破了,先穿我的吧!”陳絮沒來由地喜歡着眼前這個雪域女孩。
還沒等葉蘼蘼拒絕,一件嶄新的外套已經披在了她身上。
陳絮伸手擦了擦葉蘼蘼鼻頭的灰:“等我呀,後背箱有急救包,我給你拿過來處理下傷口。”
陳實開的是越野車,座椅連着後備箱。
陳絮說着,像只小猴子一樣直接從後排往後備箱爬去。
耳邊是媽媽許杭君“無力”的阻攔:“在開車呢!別亂來!”
很遺憾,這是陳絮聽到的來自媽媽的最後一句話。
那個橙色的急救包,就在她的面前,她一把抓住了急救包,還沒等爬回去,忽然天旋地轉,彷彿身體的每一處都被撞擊着,她是一名運動員,身體反應比尋常人靈敏許多。在混亂之中,她緊緊掰住了座椅的椅背,後備箱中的旅行包擋住了其中最致命的幾次撞擊。
耳畔沒有人的呼喊,只有車的外殼碎裂扭曲發出的可怕聲響。
等到一切都停下來的時候,她發現整個世界都顛倒了,如同來到了異世。
她蜷縮在狹促的後備箱,只有椅背的一個縫隙,可以讓她看到車廂裡的情形,一切都是倒着的,車頂在地上,車前的擋風玻璃碎裂了,留出了一個大洞。
她驚恐地發現,那個破洞的邊緣掛着血肉,而副駕駛座上的媽媽不見了。
“媽媽!”她想喊着,卻發現自己因爲劇烈的搖晃,已經呼吸不暢,只能發出嘶啞的一點點聲音。
“小絮……”那個陳絮看不見的駕駛座的後面,傳來了陳實的聲音,“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發出聲音,要活着!”他說着,彷彿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啪嗒、啪嗒……”車廂裡傳來液體滴落的聲音,陳絮不知道是汽油還是鮮血,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那個破碎的前擋風玻璃中,忽然出現了一張可怕的臉,瘦得如同骷髏一般,大約是沒有想過後備箱中還會有人,那人如惡狼般的眼睛掃過縫隙,卻沒有看到那縫隙背後驚恐無助的眼睛。
“不要發出聲音,要活着!”陳實的聲音,如有魔力般死死地佔據着陳絮的大腦。
她耳畔傳來了可怕的聲音,陳實被拖拽出了翻轉的汽車。
“告訴我,你的名字,讓我死得明白!”陳實彷彿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問着。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伴隨着陳實艱難的喘息聲,他在等着,等着他的回答,不肯嚥氣。
“我的名字這麼重要嗎?”那人問,帶着臨州口音。
回答他的只有陳實固執而頑強的喘息聲——他已經說不出話了。
“我的名字從來沒有這麼重要過,我叫高寒雨,你可以上路了。”他冷漠地回答着。
那喘息聲終於停止了,而陳絮的心臟,彷彿也在那一刻驟然停止跳動了。
高寒雨,三個字,深深地刻進了她的腦海,還有那張瘦削的陰森的臉。
車廂又開始搖晃了起來,是高寒雨在推着車,他要把事故僞造得徹底。又是一次昏天黑地的翻轉,這次,陳絮感到在翻滾中迅速下降——高寒雨把車推下了山崖。
最後一記重重的叩擊,後備箱的蓋子被撞開了。
汽車車尾朝下掛在山坡,而陳絮只剩下一隻手抓着車椅背。
不遠處,有什麼東西隨着車子一起滾落,她透過殘破的車窗,纔看清楚,一具、兩具、三具……兩大一小三具屍體就落在距離車子不遠的地方。
她看不清他們的樣子,但那衣服、那身影……她知道他們是誰……
他們都死了。陳絮沒有哭,只是怔怔地懸在半空,從那一刻起,她失去了悲傷的能力。
“要活着!”陳實的聲音在腦海中想起,可是她的手已經到了支撐的極限了,一點一點無望地從椅背上滑落下去……
此時的咖啡館,她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從無盡的墜落中驚醒了過來。
轉過頭,緊閉的玻璃窗外漆黑一片,窗子上映照出的,是那張陌生的臉,在鮮有陽光的深谷中養成的蒼白膚色,在飢寒中失去的豐盈臉頰,還有那再無法回來的明朗雙眸——她是葉蘼蘼,從深淵裡爬回來的葉蘼蘼,而陳絮,在掉入山谷的那天,已經死了。
……
臨州第一人民醫院,江絮出院了,劃過皮肉的子彈,沒有造成更大的傷害,一切萬幸。
那束百祖荼蘼,養在水中好幾天來,依然燦爛如昨天。
阿若撐着傘,早早地等候在了樓下。
“今天我開車。”阿若微笑着說。
江絮咧嘴一笑:“人呢?”
“人總有想要放縱一下的時候。”阿若諱莫如深地說着,“星天地,我可知道不少好地方。”
“車呢?”
“嬌生慣養的江少爺不嫌棄的話,可以坐我的小破車。”
“幾點了?”江絮忽然問。
“快十點了。”阿若看了看錶,“回江南府?”
“我這麼大費周章地換了車,就不去那裡了,我們換個地方去。”
“星天地?”
“不是。”江絮說着,先坐進了車的後座。
不起眼的車,駛過臨州大學的校門,停在了那家臨大學子熟悉的咖啡館的樓下——柔軟時光。
“阿若,你留在車裡。”江絮拒絕了阿若的陪伴,也不打傘,兩三步穿過雨簾,走進了咖啡館不大的門。
“先生,對不起,我們馬上要打烊了。”服務員迎上來說道。
“這些是今晚包場的費用,你可以先下班了。”
服務員收了錢走了。
江絮的眼神熱烈地搜尋着燈光幽暗的咖啡館,所有的客人都走了,只有那個角落,那個人,就在那裡。
這是他們默認的日子,在這裡交換着陳爸書單上的書本的日子。
今天,那本《凱爾特的薄暮》應該要讀完了。
她就站在那裡,是何等敏銳的人,早已經察覺到了他的到來。
四目相對那一刻,她手中那本淺紫色的書驟然落在了地上。
“你……”她只說了第一個字後不知道爲什麼發不出聲音了。
五年前,他知道她回來了,但他們從未見過面。
柔軟時光、陳爸的書單,是他們交流的唯一途徑。
爲了安全,更因爲,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