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王公公說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求饒他一條命。”說到這時,張公公口吻裡多了一絲不屑:“可現在還有什麼能任他做主的, 請問娘娘, 該怎麼處置王公公?”
林清淺想也沒想便說:“先關着吧, 回頭聽候皇上發落, 這些事情本宮不管。”
她想了想, 又補了句:“既然王公公交代得如此爽快,便也不要用刑爲難他了。”
張公公應聲離去。
就在林清淺等着周懷錦回來,可以跟他詳細說這事的原委, 又想着再揣測下葉驍意圖的時候,有個小太監急匆匆跑了進來:“皇后娘娘, 皇上請您趕緊去乾清宮走一趟。”
林清淺微微蹙眉, 這般着急的事情她從沒碰過, 便也沒多說什麼,急急忙忙往乾清宮走去。
到了乾清宮的時候, 林清淺只見周懷錦已經穿好了上陣的鎧甲,坐下盡是全副武裝的將領們嚴陣以待。
陽光照在白銀色的鎧甲上,反射出五彩的光芒,周懷錦高坐在龍椅上,光芒萬丈。
林清淺看得有些入迷了, 直到周懷錦發現了她, 笑眯眯地從龍椅上走了下來, 迎了上去。
“朕這就要出兵單于了, 事出緊急, 可朕還記得上次答應了皇后,以後不會再無端端消失, 要去哪裡,怎麼都要先跟皇后說一聲。”周懷錦柔聲道。
鐵鎧柔情,林清淺心中有一絲感動:他答應我的事情,真的都放在心上。
“皇上這次帶了幾萬兵馬過去?”
“三萬。”
“爲何只有三萬?”
“事出緊急,眼下京城只有這些可供調用,離京城最近的便是你父親那兒的五萬兵馬了,可一時之間朕難以調集。”周懷錦實話實說。
就算卸了林嶽南的兵權,林家軍也不是那麼容易隨便聽命於什麼人的,即使是皇上。
林清淺略一思索:“這事皇上交給臣妾吧,臣妾回一次孃家。”
周懷錦感激地點點頭:“皇后想允諾什麼都可以,朕都會許的,皇后儘管去吧。”
周懷錦:朕與皇后心意相通,皇后說話只要開了個頭,朕便知道她的心意,世上難得如此般配的伉儷啊。
林清淺自然不知道周懷錦心中這麼曲折的彎彎繞繞,她抓緊時間長話短說道:“趙彩兒的案子破了,兇手是王公公,背後是皇太后。王公公是在葉鶯的隊伍裡被抓到的。”
這一句話信息量極大,周懷錦迤邐的心思一下子變成了絞在一起的雙眉。
林清淺眼見將領們都已經整裝待發,她沒有時間再多說什麼了:“皇上回來再說吧,小心葉驍,橫豎他都是窩藏殺人犯了。”
“朕會給你飛鴿傳書的。皇后有什麼事情,便也給朕飛鴿傳書。”周懷錦深情看了林清淺一眼,便匆匆離開了。
看着周懷錦的背影,林清淺覺得甚是心安。
這次的選擇,該是沒錯。
接着,林清淺便回了一次鎮國公府。
她回到院子的時候,看到林嶽南正氣喘吁吁地在耍着□□。
林清淺:這人分明已經在家裡呆不住了。
“皇后娘娘來訪,微臣接駕來遲,還請贖罪。”
“自己家裡,父親就不用見外了。”林清淺趁着林嶽南還沒跪下去,趕緊就將他扶了起來。
“娘娘回來怎麼不先派人說一聲,微臣可以準備一下,如今灰頭土臉的,倒叫娘娘見笑了。”林嶽南有些琢磨不準林清淺的來意,試探着說道。
“自己家裡,父親還是叫我二姑娘吧,也是好久沒人這麼叫了,怪想念的。”
說到二姑娘,林清淺無由來地鼻子酸了酸,她看了眼熟悉的院子,那日進宮的時候,也是這般看了一眼,當時心想着希望那就是最後一眼,永世不要再回這兒,可如今回來了,居然還有一絲懷念曾經在這兒待過的時光?
那時光並不算美好,還夾雜着被欺負的記憶,好在林清淺已經和過往和解了、和父母和解了,這才能坦然面對曾經不願回首的日子。
林清淺:我是憑自己本事和解的,所以宮內宮外與我也沒差別,沒有系統,我想出後宮依然可以自己走出來。
想到這裡,林清淺又多了三分底氣,挺直了胸膛,笑着對林嶽南說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我回來,確實有些事情想請教父親。”
林嶽南把林清淺請到了錦繡居,便是在這裡,林清淺得知自己要嫁進宮去,林嶽南又差點打了她一巴掌。物是人非,如今重回故地,反倒是林清淺坐在上座,林嶽南坐在她手下了。
林清淺不緊不慢,從趙彩兒遇刺說到葉鶯再嫁,又從抓到王公公說到周懷錦親征。
她什麼評語都沒加,只是闡述着事實,一口氣把這些日來所有的原委,都講得清清楚楚。
林嶽南面無表情地聽完這長長的一席話後,思量了會兒,這纔開口道:“難怪二姑娘之前寫信問我葉驍的淵源,這次事情被攪合成這樣,大半都是拜他所賜。”
“葉驍的事情,我看皇上也不清楚,只有來求助父親了。”
“葉驍起初是個平頭百姓,考上狀元,拜在了當時工部尚書裴原的門下,後來得裴原千金的賞識,一定要衝破阻攔嫁給葉驍,葉驍便做了裴原的乘龍快婿,那時候的葉驍,是朝中人人羨豔的對象。哪曉得花無百日好,這一年黃河水災氾濫,淹死了數十萬人,先皇龍顏大怒,要追查責任,這時候裴原就被參了本摺子,說他修黃河大堤的時候剋扣工程款,大堤壓根就沒修過,纔會導致水災氾濫、百姓無家可歸。裴原自然不服,正在準備着材料要反駁一番,沒想到先皇居然迅速定了裴原的罪,而且是全家問斬,將他一家十九口人盡數殺了以求迅速平民憤,可當時葉驍帶着葉鶯在外地,躲過了一劫。”
十九口人……林清淺倒吸了一口涼氣:“那先皇沒把葉驍父女一起問罪,算是很仁慈了。”
林嶽南皺了皺眉頭,繼續說道:“當時這案子是存疑的,裴原的副手是薛武善,朝廷上當時盛傳當時真正剋扣的人是薛武善,刑部本該繼續追查下去的,然而那時候的皇后,也就是現在的皇太后,該是在先皇邊上說了些什麼,才讓先皇力排衆議,將裴原全家問斬,又將薛武善調去了兵部,如此一來,薛武善也就跟黃河水災一事再也牽扯不上關聯了。等到葉驍回來的時候,葉驍先是哭着要替岳父和妻子平反,後來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再也不提此事,從此夾着尾巴做人。只是岳父家成了這樣,他便沒了依靠,一路從七品芝麻官往上慢慢爬了十幾年,好在這人風評不錯,此後再也沒有娶妻生子,別人多少有些同情他,慢慢的竟然也爬到了侍郎的位置。當今皇上登基後,不知道前塵往事,居然一下子就提拔他做了六部尚書,真是風水輪流轉啊。”
說到最後,林嶽南感慨地搖搖頭。
林清淺沉默良久沒有說話,再擡起頭時,她帶着些興奮地說道:“我終於想明白了,之前我一直想不通,爲什麼葉驍要幫皇太后隱瞞王公公,又爲什麼要將葉鶯嫁給單于,父親這麼一說,我終於明白了,葉驍這麼做不是爲名也不是爲利,他全然就是想報仇。而他的報仇又比常人要複雜,他恨的人不僅是先皇還有皇太后。先皇已經駕崩,他便將這仇恨轉移到了當今皇上的身上,所以他同時想除掉皇太后和當今皇上,這人心思可謂深不可測。”
“尋常人的思路里,皇太后和皇上是爲兩派,打壓一派則是爲了戰隊另一派,我此前也是這般想問題,故而怎麼也看不懂葉驍的手段,如今一旦明白了他是將兩人都恨上了,這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
“幫了王公公,葉驍才能取得皇太后的信任,跟薛家搭上關係,這以後才能伺機對付薛家;而把女兒嫁給單于,則是爲了引誘單于來攻打大豐朝,他還爲此在朝堂上逼着爹爹告老還鄉,於是皇上只能御駕親征,缺了鎮國公的大豐朝,能否打過單于,誰都說不準呢。皇太后殺趙彩兒,倒是成全了葉驍的這兩步棋,若是趙彩兒沒死,葉驍怕是還要繼續蟄伏尋找機會,趙彩兒一死,他便再也按耐不住,跳出來興風作浪了。”
林嶽南點點頭道:“葉驍此人沉得住氣、心思縝密又心狠手辣,確實是個難對付的主。爲了一樁血海深仇,他此生沒有再娶妻生子,反而一生都算計着該怎麼報復,自己、親生女兒,都是他報復的工具,此人真的是非常可怕了。”
“虎毒不食子,可他卻兩次把葉鶯嫁出去,都是爲了報仇兩字。死人已死,活人難道不應該好好地活下去,而是一定要揹負着仇恨、將復仇作爲唯一該做的事情?本來我只覺得葉鶯心機頗深,沒想到她不過是個無從選擇的工具人,這次嫁單于,她該是完全都不樂意的。”
林嶽南閉上眼睛一思量:“這葉驍怕是已經走火入魔了,將報仇視作人生頭等大事了。”
林清淺脫口而出:“啊,那皇上豈不是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