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潘五勝利歸來,索洪大笑,從牆上一躍而下,快步跑上去,距離老遠就是抱拳鞠躬:“索洪代品沙關全部將士謝潘將軍大恩。”
潘五趕緊下馬:“將軍想要嚇死我麼?”
跟着取下駝身上一顆首級:“這個是羊谷。”
索洪更高興了,他知道潘五出去追敵,但是不知道追上了誰、殺掉了誰,趕忙一步走過來仔細看:“沒錯,是他,你知道他是誰麼?”
潘五說:“大統帥啊,我問過他們士兵。”說着話又往後面一指:“我還俘虜了八百多人。”
索洪笑道:“咱們也有俘虜,來,潘將軍快快回城,趕緊休息,自然有人去統計將軍的繳獲,待休息好再爲你擺宴慶賀。”
潘五說:“反正都是首領的腦袋,給你了。”把繮繩丟給索洪,讓去後面找個沒人坐的駱駝跳上去。
索洪更高興了,大破敵軍不說,還成功擊殺敵軍主帥,這是怎樣的一種戰績?
趕忙讓手下過來統計戰利品,包括那些首級。
潘五不理會這些事情,經此一戰,他是越來越不想打仗。
在家鄉的時候,哪怕遇到再壞的流氓,也會覺得殺人是大事,不是特別大的仇恨,不至於鬧出人命官司。
可是在戰場,殺人不但無罪,反而有功。殺人越多功勞越大,可是那些都是人啊,都是活生生的人。
潘五滿心都是厭煩感覺。
很快回到品沙關,沿途不時有軍官向他敬禮,士兵們也是大聲喊好。潘五努力擠出個笑容迴應一下。
等會到住處,房門一關,搬把椅子去看呼天。
一進門,呼天就睜開眼:“回來了。”
潘五有點吃驚:“這就能說話了?”
呼天說:“手腳能輕微活動一下,估計明天能坐起來。”
潘五放下椅子,坐上去伸個懶腰:“我幫你報仇了。”
“幫我報仇?”呼天疑問道:“你連自己人都殺?”
潘五說:“想什麼呢?我是說那些蜂子。”
“哦。”呼天語氣淡淡:“知道你去殺人了,而且殺了很多人,你一進門,我就聞到了。”
潘五輕出口氣:“如果說,我不願意殺人,你信麼?”
呼天說信,跟着說:“不過說什麼都是沒有用,你畢竟是殺了那麼多人。”
“你說的對。”潘五看着呼天的眼睛:“你答應我,只要今生不再殺一個秦人,我就放你走。”
呼天沉默片刻:“要是秦人欺負我呢?你們秦人最是陰險……不對,還有蔡國,反正你們這些人都是一肚子壞水。”
潘五笑了下:“別激動了,現在我要放你走,你是不知道把握機會,還是不想走?”
呼天說:“我要替我爹報仇,所以你還是殺了我吧。”
潘五笑了下:“說實話,我不知道是誰殺的你爹,而且也不會去問,現在我要放你走,代價是抹平咱們之間的仇恨,就算你爹活着,也一定會滿意我現在的決定,你說是不是?”
呼天說:“我爹怎麼想是他的事情,我怎麼做是我的事情。”
潘五搖搖頭:“我有些累了。”然後再不說話。
呼天沉默好一會兒問:“你想殺我?”
潘五直接說是,想了下稍稍解釋一句:“我不喜歡麻煩,殺人累心,放你走累的是我的未來。”
呼天想上好一會兒:“我不想死。”
“那你就放棄仇恨。”潘五說:“昨天夜裡殺了太多太多人……”
這是一句沒說完的話,說一半他就不想說了。
呼天又是沉默下去,足足過去一刻鐘,潘五都要睡着了,呼天忽然說話:“咱倆打一場,你贏了我,怎麼說都好。”
潘五苦笑一下:“你是不是有病?我有跟你打架的閒心,好好收拾你一頓好不好?”起身伸個懶腰:“你慢慢想,等我回來,你要給我最後答案。”
進入睡房睡覺,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
到底是殺死太多太多人,而整個沙國軍隊都是因爲他才遭此劫難、死傷無算,導致睡醒以後的心情還是不好。
明明已經醒了,就是懶懶的不想動,躺了好久好久,直到有人叫門,才慢慢起牀。
有士兵找他吃午飯,送來了可口飯菜不說,還有前夜大戰的具體戰報。
潘五沒心情看,等士兵離開後,看着飯菜發會呆,又回去躺下。
從早上睜眼到現在,他就再沒睡着過。明明全身上下、連心情都很疲憊,硬是沒有睡意?
現在又是躺着發呆,到下午的時候纔不得不去一次廁所。
然後去呼天的房間。
呼天已經能坐了,從原來躺着的地方蹭到牆邊靠着坐。
潘五看看屋裡情況,苦笑下道個歉:“不好意思,疏忽了。”又問:“你怎麼不說呢?”
看着地上的尿漬,呼天沉默好一會兒才說話:“我還沒想好怎麼選,不敢喊你過來。”
是啊,等潘五再過來的時候,就是要答案的時候,要麼放棄報仇的生,要麼堅持尋仇的死,哪一種都不想要。
潘五苦笑一下:“不至於。”跟着問:“餓麼?”
“餓。”
“等着。”潘五回房間拿過來飯菜:“涼了,你牙能動麼?”
“能。”
潘五搬椅子過去,一口一口喂他吃飯,喂上一會兒,自己肚子忽然叫了一聲,纔想起來自己也是一直沒吃飯。
又喂呼天一會兒,有士兵來敲門。
潘五回頭看,一名軍士站在門口:“啓稟將軍,索將軍問你什麼時候過去?”
潘五想了一下:“我不去了,你去喊刀疤、風雲他們,還有李平治、那風,把他們都喊去,我哪裡都不想去。”
“這?”士兵很意外。
潘五說:“你就回去直說,索將軍應該能明白我。”
士兵說是,轉身離開。
呼天冷笑着說話:“慶功宴?一戰而勝的慶功宴?你還真厲害。”
潘五聽後表情無動,兩隻手也是無動,過了好一會兒放下飯碗:“我走了。”
呼天一驚:“可我還沒想好。”
潘五說:“就現在這樣,你想一輩子也想不出個答案。”
呼天頓了一下:“你要殺我了麼?”
潘五笑笑:“說實話,我現在什麼什麼都不想殺,包括你。”
聽話語意思是要放過自己?呼天知道絕對不可能:“要是找別人殺我,我寧願死在你手裡。”
潘五沉默片刻,一句話不說轉身出去。
在這一瞬間,他不但是不想殺人,已經連話都不想說了。
不只是不想跟呼天說話,是不想跟所有人說話,他已經不想張嘴了。
開門出去,站到院子裡。
院子裡守着一隻巨鷹,潘五笑了一下,這是在保護自己啊。走過去摸了鷹腿幾下,拽過個石墩子坐下,專心望天。
他終於知道什麼是厭倦了。
以前當然也厭倦過,可是跟現在相比,以前的那些厭倦帶了些無病呻吟的感覺。
當然,現在也是無病呻吟。可來自心底的那種厭倦讓他什麼都不想做。在這一個時間裡,他對這個世界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坐上好一會兒,院門推開,走進來索洪:“你怎麼在這?”
潘五衝索洪笑了一下,又是點個頭,繼續沉默無語。
索洪想了想:“我知道你不願意做殺戮事情,可是放眼天下何處不是戰場?商有商戰,朝有朝爭,只要是戰爭,總要經歷這種殘酷事情。”
潘五笑了下:“多謝。”起身抱拳鞠躬,轉身走進房屋,砰地關上房門。
索洪愣了好一會兒,最後嘆氣離開。
門外有士兵守衛,索洪跟士兵叮囑兩句,然後回去酒席。
幾十年難遇一次的大勝仗,不但是將軍府擺滿酒宴,整個品沙關的每一處營房,到處都是酒席。
因爲這場大勝,索洪做主開酒禁。除去巡邏和值守士兵,所有人都可以喝酒!
軍隊一定有酒,只是很少有機會暢飲。今次喝個痛快。
滿城士兵都在喝酒,都在高興,潘五又回去躺倒牀上。
那一種厭倦不肯去,他便是沒有任何別的情緒。
這種懶讓他不願意動,在這個時候,要是有人捅他刀子,估計也是不會躲。
他想回家,回去海陵城。可是也知道大秦處在戰火之中,需要他貢獻力量,需要他挺身而出保護百姓性命。
這是怎樣的一種矛盾?
正發着呆,司楓來了。
不但是他,三名策士都來了,在房門外大聲報名字。
可潘五懶得說話,他們擔心發生事情,趕忙進屋。
待看到潘五沒有事情,三名策士齊齊鞠躬:“將軍,您心情不佳,恕末將唐突,擅自請軍醫過來。”
說完話,不待潘五迴應,司楓回頭說:“潘大夫請進。”
門外又走進一人,下頜留撮小鬍子,大約三十多歲的年紀,進門先抱拳:“潘十一見過將軍。”
潘五忽然樂了,十一?問話道:“你知道我叫潘五?”
“知道。”
潘五再問:“我是五,你是十一,兩倍我還多出一個?”
潘十一回話:“屬下不敢。”
潘五搖下頭:“我沒病。”
潘十一說:“不是說將軍患有疾病,關城這裡缺醫少藥,爲避免發生病患,都是要及早檢查,沒有病患最好,若有發現,可以早做治療,您說是麼?將軍。”
潘五沉默片刻,看向三名策士:“你們仨,誰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