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室門緊閉着,門內漆黑一片,沒有半個影子。
而在這如同墳冢般的死寂中,卻傳來了一點微弱的、悉悉索索的聲響。
靠牆的牀鋪邊上,一角皺巴巴的牀單垂下來,牀單尖尖上掛着一枚小熊貼紙,晃晃悠悠地往下蕩。
一下,兩下,三下。
眼看快到地面了,卻沒抓穩,兩隻小短爪子在空中慌張亂揮,啪嘰落了地。
寢室又安靜了下來。
幾秒之後,小熊貼紙搖搖擺擺地爬了起來,暈乎乎地晃了晃腦袋。
成功是成功了……
就是多少有點不習慣。
沒錯,這正是溫簡言先前所說的“後手”。
當初他爲了監視明顯有異的黃鼠狼,於是便趁對方不在寢室的時候,偷偷將小熊貼紙留在了黃鼠狼的牀頭。
這可是號稱“完美監視者”的道具。
它能夠忠實的錄在在自己視線範圍內發生的一切,甚至還能短暫地行動起來,在使用者的操控下改變位置。
但沒想到的是,由於後面的突發事件一波接着一波,而黃鼠狼狀態異樣的原因也被溫簡言以其他的方式查清。
於是,在種種原因之下,這個貼紙就被這樣一直留在了這個原處,始終沒有被動用過。
陰錯陽差間成爲了溫簡言侵入到對自己封閉起來的寢室中的契機。
只不過——
溫簡言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現在的卡通小短手,有些氣悶。
他本以爲,所謂的“改變位置”只要像遊戲機一樣遠程操控,他只要留在寢室外動動遙杆就行,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還用自己的意識來控制貼紙……
這張小扁紙連站都很難站的穩啊!
貼紙小熊抱起自己的兩條短胳膊,喪喪地嘆了口氣。
【誠信至上】直播間:
“……可愛。”
“……超可愛。”
“啊啊啊啊受不了了,請問究竟哪裡可以買到這種可愛小熊!”
在勉強適應自己的身體之後,溫簡言仰頭看向周圍。
由於身體變得只有拇指高低的緣故,周遭的一切裝飾都高大的過分,甚至因此而顯得扭曲變形,讓人心裡發憷。
但即便如此,他仍然能夠認出來,這裡正是自己之前曾在大一時住過的寢室。
而李察所在的那層樓正巧在他頭頂的正上方。
必須要趕緊行動了。
小熊貼紙之前之所以能被長久地留在原地,是因爲它沒有被激活。
而在被激活之後,它的使用時長並不算長,只有短短的一個小時,一個小時之後,它就會變回那個一動不動的小熊貼紙,再也派不上任何用途了。
走廊上的燈光,穿過門縫落在溫簡言的身上。
那原本只有不到半指寬的門縫,在他的體型對比下顯得格外寬敞。
貼紙小熊側過身,輕而易舉地從門縫間蹭了過去,來到了走廊中。
身體變小之後,兩邊的牆壁在他的眼中高的離譜,歪斜着壓下來,幾乎令人喘不上氣。
溫簡言花了兩分鐘才辨別出來自己現在在哪,以及接下來要向哪個方向走。
現在的走廊對現在的他來說太寬、也太不安全了,於是,扁扁的小貼紙便貼着走廊的一側,搖搖擺擺地向着樓梯間的方向努力跑去。
一路上,他被障礙物絆倒五次,被自己的紙片短腿絆倒十五次。
不知道過去多久,溫簡言終於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他望着不遠處的樓梯間,在心中計算了一下時間,幾乎有些難以相信地瞪大雙眼。
從404室到距離最近的樓梯間,這短短十幾米的路,居然花了他足足十五分鐘!
一小時都過去一小半了,他連目的地都沒摸到呢。
“……”
行。
他現在總算知道爲什麼大家只用這個道具來做定點監視的活了。
溫簡言沮喪地擡手抱住自己的紙片腦袋。
腦殼痛。
按照這個速度,他得什麼時候才能爬到五樓的盥洗室啊!
正在溫簡言頭痛之際,忽然,樓下傳來了幾道急促的腳步聲,似乎正在飛快地向上跑,那咄咄咄的聲音在空曠的樓梯間內迴盪着,就連地面都跟着震動了起來,震得他身形一晃,險些跌倒。
有人?!
溫簡言一驚,急忙側過身,拇指大小的小熊貼紙立刻緊貼在了身後的牆壁上,嚴絲合縫。
交談聲從下方傳來。
“……那老婆子呢?”
“就在後面!”
“媽的,她追了我們這麼久了,怎麼還沒有放棄?”
“一樓二樓不安全了,三樓四樓估計也懸,怎麼辦?”
“能怎麼辦,繼續往上唄!”
溫簡言從中辨認出一道熟悉的聲音。他稍稍遠離背後的牆壁,歪頭看去。
透過樓梯間內欄杆的下方空檔,他果然看到了幾張熟面孔——
居然是虎哥和阿豹兩人!
不過,除了他倆以外,剩下的面孔溫簡言並不熟悉,顯然應該對方在路上相遇後搭夥組隊的其他主播。
眼看着幾人已經行至近前,溫簡言連忙從門縫中擠出來,搖搖擺擺地向着樓梯間努力奔跑,總算在他們離開這一層之前,悄無聲息地蹦上了其中一人的褲腳,將自己的身體牢牢地貼在了上面。
有了正常體型的人類帶動,他的移動速度遠比先前快上數倍,不過眨眼間就已經離開了第四層。
對現在的溫簡言來說,這可是及時雨,順風車啊。
……就是這順風車多少晃得有點厲害。
看着一會兒遠一會兒近的地面,溫簡言緊捉着背後晃晃悠悠的褲腳,感到眼冒金星,有點想吐。
他一邊努力讓自己不從褲腳上掉下來,一邊分出一些注意力,聽着幾個主播之間的交談。
不過寥寥幾言,溫簡言就已經對現狀有了些大致的瞭解。
和他們不一樣,這幾人之所以會進入到宿舍樓,更多的只是運氣使然。
他們在室外遭遇了無形怪物的襲擊,在慌忙逃竄下,天賦爲靈媒的阿豹爲衆人選擇了就近的避難所,這才進入到了宿舍樓。
不過,在進入宿舍樓之後,他們很快就被已經異變並脫離規則管束的宿管盯上,被迫再次開始了躲藏和逃亡。
他們原本在一樓,但是,隨着時間推移,宿管的恐怖程度逐漸變高,安全區的範圍也越來窄,以至於他們不得不繼續向上走。
明晃晃的數字“5”出現在了不遠處,油漆斑駁,呈現出怪異的暗紅色。
“所以,我們就要這麼繼續往上走?那個畢業論文可怎麼辦?”
其中一個主播顯然對現在的產生了些許疑慮。
“那你說呢?難道我們要出宿舍樓和那些看不到的怪物正面硬剛嗎?”
“可要是想離開副本,就得畢業——”
話還沒有說完,虎哥就忽然噤聲了。
其餘幾人順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只見前方樓梯間的黑暗中,站着一個人影,一動不動,不知道在那裡站了多久。
什麼?這裡還有別人?
見此,主播們的心臟都不由得一提,渾身的肌肉都跟着緊繃起來。
黑暗中,傳來一道聽不出喜怒的聲音:
“你們最好離開。”
“離開?”下方,一名主播神情陰沉,皺起眉頭,“你的意思是,不允許我們上樓咯?”
“對。”
對方沒有起伏的聲音從上面傳來。
“但,但是……”
阿豹急忙開口,斟酌着詞句,說,“宿管現在正追在能——”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打斷了。
“和我無關,”黑影的聲音聽上去似乎並沒有被打動,“我的任務只有收住這裡,不讓任何存在跨過你們面前的那條線。”
主播們這才注意到,在距離自己幾步遠的臺階上方,用歪歪扭扭的黑色溼冷土壤劃出了一條線,像是一道無形的屏障。
“如果你們想要強行跨過,恐怕我也就只能被迫出手了。”
那聲音聽上去似乎確實有些愧疚,但也就只有那麼一點。
“我的隊伍裡有我更不願意得罪的人——抱歉。”
在他給出答案的瞬間,樓梯間裡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緊張起來。
正在這時,下方的樓梯間中,傳來了一道此刻所有人都不願聽到的聲音:
沉重、遲緩的腳步聲。
咚、咚、咚。
那聲音像是重錘,一下一下地敲擊在地面上,在空蕩陰冷的走廊裡迴盪着。
是宿管!
“聽我說……朋友,”下方的幾個主播也都被挑起了火氣,一人壓低聲音咆哮着,“你們不放我們過,那我們也就只能不客氣了——”
剎那間,空氣變得沉重而凝實,像是無法流動的液體,無形的火藥味開始攀升,一觸即發。
虎哥死死盯着對面的黑暗,身上虯結的肌肉鼓起,準備應對着接下來可能發生的就可怕衝突,但正在這時——明明樓梯間內並沒有風,其他部位的衣角都一動不動地垂着——他感到右側的褲腳忽然微微一動,就像是被什麼無形的力量微微扯動了一下。
“?”
正當虎哥懷疑那只是自己一時的錯覺時,只見一隻薄薄的紙片小熊跳到了他的鞋子上,搖搖擺擺地衝向中間地帶。
“……”
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小熊在泥土線前站定了,挺起自己的紙片胸膛,艱難地擡起兩條短手,一上一下,一橫一豎地比了比,像是在說:
STOP——黑紅色的天空下,是一片死一樣的寂靜。
灼燒的火光蓬然炸開,又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很快,教學樓前的空地上,一行數人的身影從黑暗中緩緩走了出來。“……成功了?”
衛城的聲音傳來。
雲碧藍:“應該。”
她抱着胳膊環視四周,神情冷漠如磐石,似乎對此並不驚訝。
“呃……”田野擡起頭,似乎仍然心存疑慮,“那天空怎麼是這個顏色?”
“就應該是這個顏色。”衛城提醒道,“你忘記了嗎?他曾經給我們講過自己在這裡的經歷。”
雨果擡起那雙灰色的、冷峻的雙眼,直直看向頭頂的天空。
“就是這裡。”
他第一次通過體育館內的泳池進入的地方,窗外正是這樣的天空。
雨果下結論道:
“我們出來了。”
“等等……”
蘇成低頭從黑暗中走了出來,手中的屏幕亮着,他說,“你們看一下聊天記錄。”
幾人一頓,對視一眼,也紛紛掏出了自己的手機,同樣看到了溫簡言發來的消息。
“什麼?畢業論文?”田野短促地抽了一口氣。
“等等……等等,什麼?”
一旁,臉上還帶着燒傷痕跡的阿諾左看看右看看,身爲唯一一個不在羣聊裡的人,聽着周圍的其他人聊着他一無所知的話題,神情變得越來越茫然,
“什麼畢業論文,你們在說什麼?”
雨果一目十行地掃過溫簡言發來的大段附註,理性評價道:
“……過程很詳細。”
“我們還剩多長時間?”田野有些焦慮。
衛城低頭看了眼時間,說道:“距離第三學年結束還剩不到兩個小時,我猜我們需要在這之前完成才行。”
田野:“做得到嗎……”
衛城:“應該?畢竟我們這次有足夠的情報——”
阿諾倒吸一口涼氣:“啊?還有時間限制?如果時間限制之內沒有完成會怎樣?”
正在這是,蘇成擡頭看向衆人:“我已經給他發了消息,說我們已經出來了,希望能夠立刻見面。”
說着,他皺皺眉頭:
“——還沒有回覆。”
“那就等他回覆再說,”雨果顯然已經做好了決定,他將手機塞回口袋裡,轉而掏了一支菸出來,叼在了脣邊,冷靜地說道,
“我們先去完成畢業論文,時間緊迫。”
這顯然是最好的辦法。
衆人沒有異議,跟着雨果向前走去。
阿諾:“……”
我是隱形了嗎?
就沒人理理我嗎?!
算了。
阿諾認命地嘆了口氣,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反正他也沒有其他選項了。
至少這夥人看起來挺靠譜的——反覆利用他的天賦傳火不算在內的話。
*
走廊裡,一羣人驚愕地注視着那只有拇指高的紙片小熊在空地上蹦蹦跳跳,它似乎不能說話,只能焦急地在空中比比劃劃,似乎在努力地給他們傳遞些什麼消息。
“啊?你要我們往那邊……”
虎哥試圖解讀那小熊的手語。
“不是嗎?”
“你們帶上來的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注視着這多少有些滑稽的一幕,五樓的聲音疑惑地問。
樓梯上的主播面面相覷。
他們怎麼知道?
一旁,虎哥仍在試圖對小熊的手語進行破譯:“你要吃東西?還是要我們掏口袋——”
“……”
小熊貼紙在原地呆了幾秒,然後好像失去支撐一樣啪地一下貼在了地上。
正面朝下,十分絕望。
正在這時,五樓的黑暗中傳來了另外一道聲音:“怎麼回事?”
那聲音漠然倨傲,十分耳熟。
小熊貼紙偷偷翹起一個小角。
“呃……您結束了?”剛剛還很冷靜的聲音顯然一愣,“這麼快?”
伴隨着腳步聲,一道人影從暗處來到了光下。
那個主播有張很年輕的臉,明明五官俊朗,但卻神情不耐。
是陳澄。
小熊貼紙立刻精神了,它撐着地面爬起,張開兩隻短手,搖搖擺擺地衝了過去。
“等一下,您剛剛不是說前往不能過那條線?”
那聲音慌亂起來。
“那東西不知道是什麼,您最好別——”
陳澄的手越過地上的黑色泥土,注視着小熊貼紙爬上自己的手指,頭也不回:
“閉嘴。”
他看着掌心裡勉強站直的小熊貼紙,從口袋裡掏出解開手機,單手解開屏幕鎖,打開鍵盤:“你要這個?”
小熊貼紙瘋狂點頭。謝天謝地……終於有個能溝通的人了!!!
*
溫簡言花了不短的時間下達指令——以他現在的狀態,即便有了鍵盤也很困難。
但幸運的是,陳澄在溝通方面屬實算得上有天賦。
更難得的是,他的判斷力仍然算得上明智。
在樓梯下方的沉重腳步聲來到五樓之前,陳澄就已經對情況有了大致的瞭解,並且勉強慷慨地首肯了虎哥幾人進入他所劃出的泥土線內。
在做完這一切之後,陳澄在溫簡言的指引下來到了五樓的盥洗室,打開了靠窗第二個水池的管道,並且成功地將溫簡言想要的東西取了出來。
當然了,在做這一切——尤其是從下水道的頭髮和污泥中翻東西的時候——陳澄的臉色並不算好。
幾乎顯得有些可怕了。
“你要的就是這個?
陳澄把東西給他,神情嫌惡。
小熊貼紙擡起手,將皺皺巴巴的幾張紙抱在懷裡,用力點頭,然後十分努力地鞠躬道謝。
三秒鐘後,它像是失去了生機,斷線木偶似的倒下了。
時間到了。
宿舍樓下,溫簡言猛地睜開雙眼。
“大佬,你醒了?
索索殷勤地湊了過來,伸手扶他起來,“我可是一直幫你望風呢,沒出任何事。
根本不會出任何事。
溫簡言現在屬於半個異類,並不會被副本內的其他存在攻擊,所以纔會敢在這種不安全的地方、身邊還有個並不信任的人時這樣做。
他也清楚,索索之所以不會逃跑,也不會做些什麼,更多的是因爲他畏懼自己,並且無處可去。
在有無形怪物遊蕩的前提下,沒人想在室外隨意亂跑。
不過,溫簡言懶得提及這一點。
“怎麼樣?還順利嗎?索索問。
溫簡言點點頭,藉着對方伸過來的手站起身來:“當然。
他之所以會選擇使用時間有限、且本就不是被設計來進行遠距離移動的小熊貼紙,最重要的原因正是這個——
他並不需要“取得道具之後再將它帶下來,只需要“直接接觸過就足夠了。
李察的筆記本在橘子糖手裡,而王妮的信在索索手中,這兩個道具都不在溫簡言手裡,他只是近距離地接觸過,就足以在畢業論文的回溯中窺得全貌了。
“開始第三次吧。溫簡言拍着身上的塵土,說。
索索臉上殷勤的神色一僵:“……現在?
溫簡言頭也不擡:“嗯。
索索仍然垂死掙扎:“您不準備休息一下?
“不了。
溫簡言這次擡了頭,他衝着索索眨眨眼,笑吟吟地問道:“有什麼必要呢?
索索乾笑兩聲:“……哈哈,是啊。
在索索掏磁盤的時候,溫簡言伸手掏出了手機。
信息欄空空如也。
“……他皺皺眉。
蘇成他們還沒有從記憶中出來嗎?可現在都已經這個時候了,不應該啊。
【誠信至上】直播間:
“嘖嘖嘖,他隊友現在都沒從記憶裡出來的話,那估計得寄了。
“?
“等一下,不對啊,我剛剛從隔壁雨果直播間裡過來的,雨果他們出來了啊!
“我從蘇成直播間過來的,我親眼看到蘇成給主播發了消息,但主播這邊怎麼沒收到?
“不懂了……系統故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