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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許願(上)

十 許願(上)

星期四永遠都是黑色的星期四,坐在值日室裡的陳陽很久沒有這樣的煩躁過。當樊馨心跳着推門進來的時候,陳陽頭也沒有擡起。樊馨看見陳陽十分憔悴的樣子,嚇了一跳,只見地上堆積着好些從草稿紙上撕下來的廢紙團,而陳陽正用擎着簽字筆的右手撐着腦袋費勁思考着,時不時地在身前的草稿紙上重重地划過去。“你還好吧?”樊馨關切地問道。

“我今天沒時間陪你,你可以在這兒坐會兒,也可以先走!”陳陽不耐煩地說道,依然埋着頭,顯得十分焦慮。

樊馨剛進門時一顆暖熱的心腸仿如頓時被澆了一盆冷水,她不再說話,只是小心地走上前去,給陳陽空着的水杯重新斟滿了熱水,繼而蹲下身來收拾地上的廢紙團,打開手邊的一個看時只見上面剛剛寫了“策劃提綱”四個字。

“五•四期間,中央要來視察小組,學校着學生會策劃文藝匯演節目,昨天交上去的兩個方案全被否了下來,不採納不說,竟然被批成‘兒戲’。兒戲?我們忙了整整兩個晚上竟是兒戲!”陳陽終於罵了出來, “你走吧!我現在想一個人靜一靜!”

“是。”樊馨有些難過地應了一聲,小步向門外走去。

這時陳陽擡頭看見桌前重新斟滿的熱水杯上正騰着嫋嫋熱氣,而樊馨就要走出門去,終於忍不住叫道:“等一下!”樊馨隨之回過頭來,臉色木然,陳陽勉強笑道:“你怎麼這麼沒腦子呢,說叫你離開就真的離開啊!坐吧!”

樊馨臉上立刻現出喜悅的笑容,回到陳陽面前坐了下來,想要說些什麼,但陳陽的目光隨即轉到了草稿本上,一時間又是一陣沉默。“我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嗎?”樊馨小聲道。

陳陽忍不住擡起頭來,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樊馨,突然笑道:“你能幫我什麼忙呢?要是蘇晴的話,或許還能——”說到這,他立刻打住了,再看樊馨卻見她並沒有生氣。“還能怎樣?”樊馨笑着問道。

“嗯——對!我突然有了靈感!”說着,陳陽從桌下的包中取出了筆記本電腦,插上了電源接頭,隨即將它推到了樊馨的面前。“我說什麼,你就寫什麼!”

樊馨將筆記本打開,本以爲桌面上會是蘇晴或者……哪知就是一張陳陽自己的照片,不禁啞然失笑。“你說吧!”樊馨對文檔操作還算熟練。

“五•四紅旗文藝匯演活動策劃——”陳陽站起身來,對着窗外伸了個懶腰。

“欣聞教育部及相關部門領導蒞臨我校驗收工作,我謹代表全校青年學生……”陳陽在狹小的值日室裡一邊走動一邊思忱着說來。好一會兒,他才停了停,湊到樊馨身前大致瀏覽了一下屏幕Word文檔裡面的內容和組織形式,不禁讚道:“啊!到底是文科專業的學生,做出來的文檔就是不一樣!”便又問道:“你下午有課嗎?”

“有的——”樊馨低聲道。

“就別去了吧!”陳陽湊到樊馨的耳前,輕聲道。

“這——不好吧!”樊馨從沒有曠過課,不免有些爲難。

“這樣吧!”陳陽也不想難爲她,隨即從他的草稿紙上撕下一張來,遞到樊馨面前。“寫請假條!”一邊說一邊催促着她快寫。

“我一時不知道該寫些什麼!”樊馨臉上稍稍泛紅。

“還是我來寫吧!”陳陽接過樊馨手中的草稿紙,迅速地寫下了幾行字,並從抽屜裡取出學生工作處的章子在假條上壓了個鮮紅的印。“好了!你明天把這張假條交給你的輔導員老師,他們就不會爲難你了。總之,你今天被我徵用了!”陳陽的話總是不容置疑。

樊馨小心地將假條收好,手指反覆地敲擊了幾次“Backspace”和“Enter”鍵,第一次曠課的她多少會有些興奮,笑道:“那我們繼續吧!”

“到哪了?”陳陽被她調皮的神情逗樂了,一時忘記了剛剛想好的話。

牆上的掛鐘節奏地跳動着,時針漸漸從“2點”走到了“5點”。陳陽舒了一口氣,終於說道:“好了,大致就這樣了。”樊馨在最後一次保存文檔後,揉了揉自己發酸的手指,臉上露出喜悅的笑容。兩人相視而笑。在短暫的沉靜裡,陳陽忍不住上前摟住她,笑道:“爲我忙了這麼久,我該給你什麼獎勵呢?”

樊馨只是喜歡地笑着,哪裡想到要什麼獎勵呢。隨即陳陽就想到了,他站到窗前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見這時候西天上漫布着陰雲,遠遠就看見小湖的一角浮動着沉淨的水光,映入人的眼球。

陳陽心中一動,上前握住樊馨的手道:“我們去個好地方!”

“好啊!”樊馨不及多問,就跟上了陳陽的腳步。

他們向傍晚的小湖畔走去,在外面時,陳陽絕少會牽樊馨的手,樊馨也並不介意。

這時候,剛好颳起了陣陣大風,天也突然暗了下來,空氣中漸漸瀰漫起厚重的水汽,似乎有下雨的趨勢,路上的行人開始匆匆地往回走。

樊馨不免失望地咕嚕了一聲,陳陽卻不禁感激地笑了起來。下午的最後一堂課還沒有下,湖畔各處少見走動的學生,整個校園裡都十分的安靜,而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又是十分的幽靜。樊馨不知道陳陽帶她到這兒來做什麼,可心裡卻絲毫不以爲意,他想起上一次從湖畔走過時陳陽給她講過的“校園的三個秘密”,一時間面對着盪漾的湖水有些浮想聯翩。這時候陳陽正伏在厚厚的葦叢裡,摸索着什麼,之前他是叫樊馨在外面放風來着,神情頗有些神秘。

“啊——”樊馨在這一刻差點叫了出來,原來陳陽掀開地上覆蓋着的厚厚的葦草,露出了一隻小船的輪廓來。樊馨忙走上前去幫忙,隨着被掀開的葦葉越來越多,樊馨終於看清了這的確是一隻木製的小船,長約四五米,寬不足半米,總的來看乘兩個人是綽綽有餘的。

“怎麼可能?”樊馨直到這時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陳陽只顧笑着埋頭整理小船上的設施,卻不回答樊馨的問題。

“你怎麼知道這兒有艘船的?”樊馨一邊幫着忙,一邊還是感到好奇地問道。她是南方人,自小在江河邊長大,對木船、漁網之類的事物不陌生,甚至比陳陽還要熟悉些,這點是出乎陳陽預料的。

陳陽不耐煩地說道:“你不要問這麼多!船是本來就有的!”原來學校之前是專門提供船隻供學生遊湖或上島參觀的,但後來由於種種原因終止了這項措施。當時,學校有關方面要求學生會派人將若干只小船搬運至學校儲物室集中銷燬,但聰明的學生卻偷偷地留下了一隻,並將它藏在了小湖畔葦草叢生的角落裡。三年了,現在這個秘密只有學生會主席團的成員知道,但經過了特殊漆制的小船依舊十分結實。

天空中開始飄起了雨點,陳陽擡頭望了望空曠的四周,一使勁將小船推進了小湖,濺起一層層漣漪向湖中盪漾開去。

“你會游水嗎?”陳陽稍稍替樊馨拂去臉上的雨珠兒。

“不很會。”顯然樊馨有些隱瞞。

“那好吧,正如我跟蘇晴說的,待會在船上不要亂動,要是船翻了,我們只好一起淹死!”陳陽事先提醒道。

樊馨微微一笑,踏上了小船,撿些葦葉墊在船舷上,坐了下來,陳陽跟着踏上船尾,提起竹篙,在湖岸上輕輕一點,船兒悠悠打了個旋兒,緩緩向湖中駛去。陳陽說的並非虛言,平靜的小湖下水深有深有淺,深的地方,兩丈長的竹篙幾乎打不着底兒。坐在船前的樊馨拿手撥了撥船下的湖水,湖水從指間劃過,感覺十分清涼,心情也隨之歡快了。此情此境叫她想起了家鄉的一些畫面,她回頭望向陳陽,微笑道:“要我唱家鄉的歌給你聽嗎?”

陳陽呵呵一笑:“好啊。你倒是唱一首來聽聽!”

“小船呀輕飄——楊柳呀風裡顛搖——荷葉呀翠蓋——荷花呀人樣妖嬈……”樊馨的歌聲十分甜美,陳陽聽來心中陣陣激盪。

不等樊馨一首歌唱完,小船已悠悠地靠了岸,湖中的人工小島直徑不過十來米,全部被繁盛的樹木掩蓋,進島有一條專門的小徑,小徑兩旁是專門栽培的花草,不過現在已經長得亂了。走出圍島的數行樹林,迎入眼簾的是一個木製的圓亭子,亭中有供人休息的石桌、石凳。但這時候樊馨的全部目光緊緊地被亭子前空地上一棵特別的蘋果樹吸引了。這棵蘋果樹不過兩人多高,但足夠的茂盛,叫人驚喜非常的是蘋果樹的幾乎每條枝幹上都系滿了各色各樣的布條,較長的布條如絲如帶垂在空中,在傍晚的風雨裡搖曳,這些布條被繫上的時間應該都很長了吧,它們被長年的風霜雨雪褪去了原有的顏色,顏色發暗,曾幾何時一個個海誓山盟都寫在這些布條上,但現在已經很難辨清上面的字跡,不管怎樣,它們依然還在,眼前的每一塊布條顯然都有着一個故事,去聯想去猜測其中的某些意義,人的心立刻就會被它填滿,只感到一陣陣的幸福。陳陽與樊馨不顧漸下漸大的雨,手牽着手面對着這棵傳言中的許願樹,一時靜默地感受着。

“這確確實實是一棵精緻的蘋果樹,只是它從來不結果實!”陳陽再一次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撼,靜默良久後又忍不住嘆息道。

“爲什麼不結果實?”樊馨吃驚地問道。

“因爲悲傷在一次次地上演,分離、猜疑、背叛在這棵樹上越積越多,以至於它無法長出果實!”陳陽想到他在校檔案室接觸到的一些案例,每每觸目驚心。

“是這樣嗎?”樊馨伸手撫摸了蘋果樹的一根枝椏,閉上眼睛默默感受陳陽的話。

“陳陽,你在這棵樹上許下過誓言嗎?”樊馨的言下之意自然是指他和蘇晴。

陳陽無可否認,呆呆地望着蘋果樹主支幹上一條新系上的白布條兒,想起了當日與蘇晴在這兒時的情形,儘管那個時候他並沒有把這種純粹象徵性的儀式太看成一回事,但卻怎麼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這一刻他不禁感到好生歉疚,好生慚愧,正如他自己所說的,他背叛了,他根本就不該再站在這棵樹前。樊馨啊樊馨,爲什麼老天偏偏要讓我遇上你,如果他會受到懲罰,這也是老天的安排。他只能夠這樣爲自己解脫。

因爲陳陽與蘇晴的布條剛繫上去不久,順着陳陽的目光望去,樊馨一眼就能分辨出它來,於是她的心裡不免感到些失落。她看見陳陽此刻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心中不經感動,她知道陳陽越是歉疚,就越能證明他對自己是真心的。但是無論如何蘇晴都會像何瑩一樣成爲他的心裡永遠不能釋懷的傷與痛,她倒希望這樣的人能夠是她,因爲她對自己是否能給他足夠的幸福並不自信,她對未來的不確定性總在最大程度上困擾着她,她常常會在夢裡在現實裡感到一直有什麼東西在召喚着她,每每叫她感到死一般的寒噤。

“我想在這兒留下我的許願!”樊馨突然說道。

“是我們的許願!”陳陽糾正道。

樊馨聽得自然是萬分的感激,但也不禁擔心道:“你和蘇晴的名字已經系在了這棵樹上,如果再同我許願,會不會受到上天的懲罰啊?”

“老天會知道誰是真心的,如果真的有懲罰的話,也只懲罰我一個,與你無關!”

“幹嗎說這樣的話!我們的心在一處,不管是懲罰一個還是兩個,都是我們共同分擔!”樊馨柔聲道。

陳陽點了點頭,感覺氣氛似乎有些悲情了,於是笑道:“那我們許願吧!想想該說些什麼好!”一邊拉着樊馨的手走進石亭子,石桌中央擺放着已經風乾了的毛筆和密封的墨水瓶,這是專門爲許願的人準備的。夜來得很快,這時候寫字已經頗有些吃力了,陳陽從一旁的舊白布上撕下一塊來,鋪在了樊馨的面前,樊馨提筆寫上了兩人的名字後,便停住了,握着毛筆思量着寫些什麼,一邊眼巴巴地望着陳陽。陳陽想了想,只說了四個字:“不離不棄!”

樊馨聽得大喜,連忙一絲不苟地寫了上去。隨後兩人合力將布條系在了許願樹上,在樊馨的堅持下他們的布條就係在陳陽和蘇晴的那塊的旁邊。

他們對着蘋果樹最後又重複了一遍他們之間的約定,笑着走回亭子來。夜已經全黑了,從遠處學生宿舍、教學樓射來的點點燈光看來是那般的杳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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