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風走到了北冥明的身後。
他以爲自己會看到聲淚俱下、撕心裂肺的質問。
也可能看到無比陰沉,手段兇殘的刑訊。
但什麼都沒有。
普絲蘿被一根青色的繩子捆着,無力癱坐在一棵大樹下,連嘴巴都被一道青光封住了
北冥明存在普絲蘿的赤足之前,無聊地戳着地面的螞蟻,嘴裡絮絮叨叨嘀咕着自己與普絲蘿從相識開始的瑣碎小事。
“還記得我剛剛到地球。那時候我剛剛虛級,給自己僞造的身份是一個隱世的修者。現在想想也是真的蠢。恐懼戰爭打完那麼多年了,地球上要是還有隱世的修者,早特麼的就被聯邦給挖走了。當年軍部不拆穿我,可能早就直到了我是鏡花星的間諜。有我這麼一個人存在,某些事情幹起來可能更加容易一些。”
“後來我憑藉自己的實力,得到了軍部的重視,去到了搖光星的訓練基地。”
“第一次見到你時,你靠在訓練基地的大門上,看向基地外的青山。我從運兵車上下來,第一眼就看到了你。”
“當時我跟身邊的新兵們說了什麼,我一概不記得了。我當時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基地真白……不是,我是說這大門真大……也不是……總之就是那麼個意思。你要知道,雖然我修煉了幾十年,但我在書院的生活不是閉關修煉,就是帶着一羣狐朋狗友到處搞事。誰還不是個不到一百歲的寶寶呢!”
“雖然書院已經接受了一百年的地球文化輸出,但像你這種身高腿長膚白貌美胸大,但偏偏真空穿着一件大氅……我的天吶,那可真是讓本寶寶一下都移不開目光了!”
“然後你徑直向我走來,什麼都沒說,在我手裡放了一把鑰匙。”
“當時我就想,小爺我果然是魅力滿滿,剛來到地球就有美女投懷送抱。”
“當天晚上,我按着鑰匙上的門牌號找到了房間,摸黑打開房門溜了進去。結果誰知道,你給我的鑰匙是付雲濤那個老混蛋的!那一天我被揍的那叫一個慘啊……”
“第二天我到處找你,於是在門口看到了依舊看着遠方青山的你。我質問你爲什麼要給我付雲濤房間的鑰匙。其實我當時真正想問的是,你爲什麼會有付雲濤房間的鑰匙。”
“你告訴我,付雲濤從來住在自己的辦公室,很多人都有他的房間鑰匙。你說小夥子不要灰心,姐姐永遠單身,加油。”
“那是你跟我說的第一句話。說實話,你的聲音很甜,也很嫵媚。我頓時覺得,這特麼的纔是一個成熟女人該有的樣子。”
“我陪你在門口看了一上午的山,在教官找到缺訓的我,準備開口罵人的時候,你拉着我,跑回了真正屬於你的房間。”
“原木與植物的裝潢,讓我瞬間喜歡上了你的房間。你坐在用不知什麼葉子鋪成的牀上,一腳把我踹了出去,然後告訴我你的房間晚上沒人。”
“真的,鳥姐,當年的我凡是在地球多待幾年,多看幾個段子,也不至於在那天晚上敲了你的門一個小時之後才意識到‘沒人’是個什麼意思。”
“後來我因爲太跳脫,成爲了教官最關照的學員。你可能不知道,我們書院與神國軍方的關係其實很特殊。只有真正加入軍部的人,纔會接受系統的軍事教育。像我這種爲了完成畢業任務,冒失接了最高難度間諜任務的學員,其實並沒有接受過什麼軍事以及諜報方面的培訓。”
“所以我是那期學員中表現最差的。我想如果不是因爲地球方面單兵能力出衆的人實在不多,可能我早就被趕了出去。”
“那幾年,你持之以恆地騷擾我。我都不知道爲什麼你我這麼執着。我也不知道,其實你就是那個訓練基地的老大,是仙級的中將。”
“在地球呆的久了,說實話,我並不會被你的身材所吸引了。我喜歡那種溫婉恬靜的女孩子——可能是因爲我自己就比較鬧騰吧。所以,你對那時的我來說,只是一個基地裡喜歡搗蛋的大姐姐而已。”
“有時候你會偷走我的訓練服,讓我被教官批評;有時候你會在我訓練時突然讓我腳下長出小草,偷偷長到我的衣服裡我的癢;有時候你會在我和其他人吃飯時在我的碗裡變蟲子噁心我。”
“對應的,我會偷你的飯卡請其他學員吃好吃的;我會在操場上召風吹你大氅,當然從來沒成功吹開過;我還會在你經常望着的那座青山上放火燒出大大的文字來逗你。”
“除了最後一條,你從來也不生氣。當然後來知道了你是德魯伊,修的就是自然之道,我也覺得你當時生氣地把我揍成豬頭也情有可原。”
“那天是中秋。你揪着我跟你一起在青山上清理被我燒燬的樹,然後種上新的。當整座青山都被我們清理完之後,月亮出來了。”
“搖光星本身就是月亮,所以在它上面看到的月亮,其實是其他六顆月亮。我們坐在剛剛種下就被你催化到十幾米高的大樹上,一起看了一晚上的月亮。”
“之前我從來沒有出過書院。那天我跟你看着月亮,突然間發現,我竟然已經對生活了幾十年的書院中看過的月亮有些模糊了。”
“我告訴你,聽說在鏡花星上有一種狐仙草,據說在全月且滿月的夜晚,它會開出有着九片花瓣的白色花朵。”
“那當然不是我的‘聽說’,那是我在書院時最喜歡養的一種植物。”
“然後第二天,我獨自在青山上醒來,沒有看到你。”
“第三天,也沒有看到你。”
“第四天第五天,依然沒有看到你。”
“付雲濤也消失了。有學員告訴我,天樞星的戰爭又開始了,你和付雲濤都被調走了。”
“不知道我說這些你信不信。總之你在的那些年,我完全忘記了自己是鏡花星人的事實。原本的任務只是做三年間諜,但那個時候,我已經在搖光星呆了五年了。”
“你不在後的三年,我認認真真做了一個間諜該做的。雖然只是一個訓練基地,但我在學院中發展小團體、潛入教官的辦公室蒐集軍事情報、偷偷將先進的技術訓練方式傳回書院。”
“雖然這些東西其實並不重要,但我還是完成了書院的畢業實習任務。”
“就在我們結業考覈完成的那一天,我悄悄在基地各處精心設計了自爆法陣。只要爆炸發生,以聯邦的科技調查手段,一定會認爲是一場能量管道失修導致的事故。”
“就在我引爆法陣,毀掉了整個訓練基地,趁着混亂逃出來的時候,有一艘運兵船落在了我的面前。”
“然後你回來了。昏迷着,帶着一身傷,手中抓着一株狐仙草。”
“付雲濤也回來了。他告訴,你們輪換回搖光星修整。但是在二十四個小時之前,你獨自離開了隊伍,混入了一支前往鏡花星本星的商隊。”
“付雲濤以爲你有絕密任務在身,沒有多想。但當運兵船出發前八個小時,戰區總司令詢問你在哪時,付雲濤他們終於意識到,你竟是擅自行動的!”
“付雲濤帶人在天樞星商務飛船樞紐等了你五個小時,然後看到了你沒事人一樣從另一支商隊中走了出來。”
“付雲濤帶着你回到了軍部控制的城市,及時登上了運兵船。整個過程中,他們問你去幹了什麼,爲什麼要單獨行動,但你一句話都不說。”
“因爲你的擅自行動,付雲濤他們那些將領都很生氣。所以雖然你不說話,但依然不斷有人逼問你。最終,一名將領在氣憤中釋放了威壓。”
“那名將領只是少將,虛級巔峰。本是氣憤之中下意識而爲,卻把你這位仙級中期的修士擊倒了。”
“你陷入了昏迷,付雲濤他們趕緊查探,這才發現,你竟是受了極重的傷。你之所以不說話,是因爲你的喉嚨被利器割破了!接近油盡燈枯,已無法用能量恢復身體的你,竟是以髮絲爲線,縫合了自己的氣管,這才撐到了天樞星。”
“運兵船上沒有大型醫療器械。而因爲你能量的特殊性,竟然在整個軍團一千多名修士中,都沒有與你能量屬性相同的。”
“各個星球上都在打仗,只有搖光星因爲處於大後方,所以最安全。付雲濤他們不能因爲你一個人,讓所有處於疲憊中的戰士降落在危險的星球上。所以,他們打定主意,要把你送回我所在的那座訓練營。”
“只有這裡纔有治療所需的大型器械。”
“我回憶起了我在醫療室中佈置的自爆法陣。”
“那是十個小時之前的事情。那個時候,你應該正在鏡花星,尋找狐仙草。而狐仙草只有書院附近的山林中才有,所以那個時候,你應該是在與書院的強者戰鬥。”
“其實區區狐仙草,沒有絲毫藥用價值,最多隻被當做觀賞性植物來看待。但你作爲地球聯邦軍的中將級將領,突然出現在書院附近,哪怕只是採一株雜草,都會受到攻擊。”
“後來你的命保住了。你脖子上還纏着紗布,卻興沖沖找到了我,將狐仙草放在了我的手中。”
“付雲濤說,因爲沒有對應的醫療器械,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你的喉嚨在痊癒過程中被異種能量侵蝕得很厲害,你可能再也說不出話了。”
“什麼異種能量……我很清楚,那種如跗骨之蛆般腐蝕着你的能量,正是書院君寒能量的一個變種。”
“我溜到你的房間,幫你化解掉了喉嚨中的能量,並且向你坦白了關於我的一切。”
“你很生氣,你也應該生氣。我那時站在虛級到仙級的門檻上,你卻是仙級中階。哪怕你受傷了,我卻依然不會是你的對手。”
“我做好了被你打死的準備,我壓根沒準備還手。”
“你說,你竟然早早就見過狐仙草,還騙我說沒有見到過!”
“我哭得很傷心,因爲你的聲音是那麼的沙啞。”
“我知道你的聲音永遠都只會是這樣了。”
“因爲你給我摘了狐仙草。”
“因爲我炸了能治療你的器械。”
“因爲我沒有早點幫你化解君寒。”
“更因爲你竟然並不怪我。”
“你把我摟在懷裡,說都是快一百歲的人了,怎麼跟個小孩子一樣。”
“我說男人至死都是少年。”
“我說我大部分時間都在修煉,心理年齡就是個小孩子。”
“我說誰讓你是我鳥姐呢?”
“你笑了,那麼沙啞,那麼動聽。”
“你說,有你鳥姐在,你一輩子都可以是小孩子。”
“鳥姐會一直罩着你。”
“我沒有回鏡花星。我在地球軍方混了二十年。”
“付雲濤個老小子被我坑掉了三支小隊;蕭鵻個死變態被我坑走了五個倉庫的物資;汪儒歲個戰爭狂被我坑沒了七座要塞。”
“我在神國的軍部掛上了號,他們說只要我回到書院,隨時可以去軍部領神國的中將軍銜。”
“但我一直沒有回去。聯邦的中將軍銜也挺不錯的,不是麼?”
“我打掉了亞特蘭蒂斯三萬軍隊;我殺死了崑崙神國七百修士;我炸掉了鏡花星七座軍鎮。”
“神國不再提對我的任命。我知道,他們懷疑我是個瘋子,僅憑自己的喜好做事,不管地球還是鏡花星,看誰不順眼就打誰。”
“其實我也很特麼的糾結。我深深記得我是鏡花星的間諜,所以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對地球軍方搞破壞。”
“但每當我正在對鏡花星的戰場摸魚摸得高興的時候,地球聯邦軍方總會告訴我說,普絲蘿在哪哪哪遭受了攻擊,讓我趕緊帶兵去增援。”
“現在想想,還是那句話,聯邦軍方其實早就特麼的知道我是鏡花星的間諜。但他們也知道,只要把你派到危險的地方執行任務,我就一定會心甘情願被他們當槍使,在救你的同時,不得不對鏡花星的同胞痛下殺手。”
“我覺得也沒什麼不好的。我從小被北冥家送到書院,到現在沒見過父母幾次,人生中除了修行就是胡鬧——那我其實也沒什麼變化。我在地球軍方的那些年,其實也是除了修行就是胡鬧。”
“唯一不同的是,我多了個姐姐。”
“後來,韓風這個小傢伙就出現了。”
“你和付雲濤奉命支援蕭鵻,從亞當手上搶下韓風和謝靈策。於是我就也跟着一起去了。”
“誰想到韓風這小子這麼能鬧騰,竟然硬是把時盡之族牽扯了進來。”
“那天在空門島,你突然跟我說,你覺得我是時候該回家了。”
“我當時沒想明白什麼意思。後來在韓風他們逃進空門的時候,我想通了。”
“時盡之族相關的事情,是世界最大的秘密。聯邦軍方寧願折了我這把槍,也不會讓我把這個消息傳回鏡花星的。”
“於是我開始逃跑,你們開始追殺我。”
“我在地球上跟你們躲貓貓了好幾天,終於還是被聯邦軍部的衛星發現了蹤跡。”
“蕭鵻和付雲濤都是帶人飛着來抓我的。但你偏偏搞了一艘飛船來追我。”
“你不知道,當我透過飛船船舷看到你的時候,我特麼的真是要笑瘋了。”
“你堂堂一個仙級修士,在星球表面追人,竟然動用宇宙航行級別的飛船。”
“你這不是給我送飛船的,我打死都不信。”
“我鳥姐不愧是我鳥姐,說罩着我就一定會罩着我。”
“我開着飛船逃呀逃。你就在飛船裡的小角落,用一副給普通人用的小手銬,把自己銬在了飛船上,然後就義正言辭地告訴我你被我俘虜了,讓我趕緊去威脅聯邦軍部。”
“後來我覺得有什麼不對,因爲付雲濤和蕭鵻竟然都不追我了。”
“我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聯邦軍方竟然在我的元嬰上下了禁制!”
“這禁制我可太熟悉了,那不就是我當年佈置的那種自爆法陣麼?”
“但熟悉歸熟悉,這玩意兒被佈置在元嬰上,我是真的拿他沒辦法。”
“我都快急哭了,結果你還在旁邊笑,說什麼間諜就該有間諜的覺悟。元嬰被人佈置了禁制,這不是理所當然的麼?”
“我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說是的。我問你有沒有辦法,你說有。”
“我對你十二分的信任,就讓你放手施爲了。”
“所以當你把我的元嬰掏出來隨手從飛船中扔出去的時候,我是真的整個人都懵逼了。”
“我尋思連鳥姐都要殺我了,那我就真的死了算了。”
“結果,我就看到你解開了我從來沒吹開過的大氅,一掌切入自己胸膛,把自己的心臟掏了出來。”
“我從懵逼變成了又震驚又懵逼。我真的想不通你想幹什麼!”
“你笑了笑,說你個小色鬼,以前天天想着撩姐姐的衣服。現在姐姐自己撩開了,可惜血哩呼啦的,真的不怎麼好看。”
“你說你的心臟就是你的能量核心,也就是德魯伊的自然之心。一邊這麼說着,你將自己的心臟切下來了一半,融入了我的身體。”
“本是仙級別巔峰的你,那一瞬間一路跌回了初入仙級。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一百二十年的苦修,才從初入仙級達到了仙級巔峰。”
“你用自己一百二十年的時間,爲我換來了一個月的生命。”
“我運氣不錯,遇上了韓風這小子。雖然跟他一路逃亡中沒少遇到糟心事,但不管怎麼說,我挺過來了,現在活蹦亂跳的。”
“那麼鳥姐你,也一定要挺過來啊!”
“擺脫溯寒花,繼續做我的鳥姐!”
“那個罩着我的鳥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