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戰火
慕容荃醒來,手中緊握的,是那把再熟悉不過的戰刀,胸口被火焰刃劃傷的傷口早已包紮好了,光線明晃晃的,腦子裡還是打傷他那兩人的身影,還有邪龍被屠的畫面。
“你醒了?”突然一聲柔柔的聲音入耳,但慕容荃仍警惕萬分,吃力的把戰刀架至胸前,尋聲看去,素色裙襯柳身腰,低頭媚笑,似春意環繞。
“你不能亂動啊,否則傷口又裂了”。女子端過一碗藥,“來,把藥喝了,對傷口會有好處的。”
放下戰刀,慕容荃接過湯藥,輕聲問:“是你救了我?”
女子點頭,我乘夜色出城給城裡的傷兵採藥時發現你的,那時你已經奄奄一息了,滿身血跡,但手裡仍緊握着這刀。
“姑娘,謝。。。。謝謝”慕容荃突然發覺,他已經好久沒有用得上兩個字了。“我可以出去走走嗎?”慕容荃繼續說。
女子愣了一下,她原本認爲這樣的傷勢,不臥牀幾個月已經不錯了,可是眼前的男子,竟用戰刀撐着,站了起來。
女子趕緊過來攙扶:“可是你的傷,不宜多動啊。”男子一笑,淡然帶過。
兩人走出門,迎面撲來的是雜着沙塵的空氣,還有淡淡的血腥氣味。在街道上疾馳的是全副武裝的士兵,路人少見,一陣陣亂亂的喊殺聲時時可聞。
“這是哪啊?怎麼那麼多的士兵?”慕容荃轉頭問。
“睢陽,安祿山死後,安慶緒派部將伊子琦帶着叛軍就席捲而來,而城外,就是伊子琦的軍隊。難道,唐朝的命運,就真這麼斷了嗎?”女子的聲音很輕,但慕容荃能聽得到,她語氣中淡淡的淒涼。
突然一陣喊殺聲從天而降,原來是伊子琦的攻城兵藉着雲梯攀上了城牆,守城的兵士哪裡抵得住潮水般的衝擊,一時間,這面城牆彷彿完全被敵軍佔領了。
鮮紅的血淋灑在城牆上,倒下的,不光是守城的士兵,還有,拿着鋤頭,鐮刀撲向敵軍的平民。
狂風起,女子感覺他身旁的男子不見了,定睛一看,只見他已躍在半空,戰刀在手,向城牆上劈去。女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深受重傷的他,居然,居然,仍強壯得異於常人。女子忘不了眼前這畫面,她彷彿看到,每一陣風,都好像被他操縱着的利器,再吹到敵人身上時,總會帶出一道道悽豔的血紅。那黑衣男子在城牆上鬼魅般的閃躲着,奔馳着,血染了一地,也染了他一身。
沒有人再借着雲梯往上攀,因爲沿着城牆往下流的是血,城牆上站着的,是一個一身染血,目含殺氣的男子,他孤零零的站在城牆上,而牆下的敵軍,似受驚的動物們,不敢上前,不敢放箭,他們僵持了一會,便退軍。 男子回頭,女子已經領着**,趕來了。
一名**將領跑上城牆,抱拳說道:“這位英雄,幸得你相助解了睢陽之危。在下**將領南霽雲,願與英雄交個朋友。”
慕容荃點頭,看着眼前這消瘦但不失精神的將領還了個禮“在下慕容荃”慕容荃說完然後轉身躍起,如風一般,落在那女子身邊。
“你的傷口沒事嗎?”女子眼裡,淌出一道道暖暖的關心。慕容荃笑了,彷彿世間的烏雲都被風吹走,萬物都沐浴在久違的陽光下面。女子突然覺得,世間也有人,能像陽光般燦爛,無論這裡是田園或者戰場。
“你熬的藥很靈,我活動活動筋骨,藥力散開,就好得差不多了。”慕容荃話沒說完,又是跑來一**將領,乍看之下,這人方臉劍眉,銀鬚屢屢,眉間一股英傲之氣令人折服。
原來這將領便是河南節度副使——張巡!而這睢陽城內,已無重兵,兵士三千,平民多是老病傷殘,與城外伊子琦的十五萬大軍比起來,如同螻蟻比大象,微乎其微。
慕容荃後來才聽說那女子叫沈凝嫣,是城內有名的大夫,城中缺兵,缺大夫,傷員大增之時沈凝嫣定然也是會來軍營幫忙的。
張巡將軍親自把她接到軍營裡,慕容荃自然也來了,當她把他力敵叛軍的事告訴張將軍時,張將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一條漢子啊,老夫佩服!”這老將軍眼中的,是肯定,是敬重,慕容荃久久站着,看着營房裡的傷兵,看着老將軍臉上的執着,看着凝嫣料理傷兵時的仔細,他的心,彷彿與這座孤城,緊緊相連。既然邪龍已死,他如今無處可歸,何不放開膀子去生活?
兒時邪龍收養了他,他便不分對錯的替邪龍辦好每一件事,如今沈凝嫣救了他,他是不是也要儘自己最大的努力來回報她呢?慕容荃的心裡,一直思考着這個問題。
慕容荃突然覺得自己變了,變得知道珍惜活着的感覺,因爲這些天來,他同守城的**一起不知擋退了敵人多少次進攻。身邊一個個剛剛熟識的面孔沒有預兆的倒下,誰又清楚明天的日出,是什麼樣子,更何況城裡的糧食,只能維持十日了。
這天夜裡,城裡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除了那些偶爾打破寂靜的巡衛兵的腳步聲。
張府的大廳裡一直亮着燈,張巡,南霽雲還有慕容荃圍桌站着,呆呆地看着桌上的地圖。
“慕容兄弟,老夫有幸得你相助,多守了這睢陽四天,可眼下兵欲盡,糧欲絕,你一身武藝不能荒廢於此,趁這夜色,出城吧。”張巡把手搭在慕容荃肩上,微微合上了佈滿血絲的眼。
幾天下來,這位初識的年輕人一直陪着他出生入死,雖然兩人年紀相差甚遠,但這相惜之情,毫不遜於與他南征北戰的那些戰友。
“我不願苟活,若將軍相信在下,在下願冒死出城,向周圍的臨淮或者彭城求援兵,這樣以來,睢陽便有救了。”慕容荃說着,指了指地圖上還未被叛軍佔領的幾座城池。
張巡嘆了口氣:“老夫也有此打算,可是伊子琦的十五萬大軍把睢陽圍得滴水不漏,要突圍,談何容易啊。”
慕容荃搖頭,緩緩道來:“將軍,若在城西擂鼓放箭,做玉石俱焚進攻之勢,叛軍定然加強這西門的防守,到時在下從東門殺出,突出這沒有準備的防線並不是難事。”說完,慕容荃擡起頭,看着沉思的張巡。
“將軍,慕容兄弟這法子不錯,末將願陪同慕容兄弟一起殺出城,向臨淮與彭城求援,望將軍批准。”南霽雲單膝下跪,目光也落在了張巡身上。
張巡撫了撫斑白的鬍鬚,點了點頭。南霽雲渾然覺得一身都是力氣,他回頭看着慕容荃道:“慕容兄弟,待我拿了兵刃,便同你趁這夜色,殺出城去!”
誰知擋在南霽雲身前的竟是慕容荃:“將軍莫急,叛軍知道我等兵少糧稀,定會出城求援,所以這夜間的守備必然比白天森嚴。我建議還是等到明早,帶張將軍部署好西門的伴攻之勢再說不遲。”
“這”南霽雲看了看身邊一直不做聲的張巡。“慕容兄弟果然是將帥之才,老夫這就去西門準備,到時以濃煙爲號,睢陽城就交給慕容兄弟和南將軍了,時辰尚早,你等先養足精神,保重!”張巡說完,慢慢回頭,託着頓重的步子走出門去,沒有人看得清,他臉上的神色。
慕容荃沒有回凝嫣家裡,而是上了東面的城牆。銀河千里,璀璨無比,可寧靜的夜幕下卻醞釀着蠢蠢欲動的殺氣,叛軍營中的火光把睢陽周圍照得有如白晝。
慕容荃靜靜地吹着風,嘆了口氣,身上的傷並未痊癒,有加上連續幾天的作戰,他的確沒有把握衝出敵人的圍堵,但他決定試試,爲了這座城池,爲了報答她的救命之恩,僅此而已嗎?他不知道。慕容荃朝凝嫣家的方向望去,屋裡沒有火光,是睡了還是依舊在軍營裡幫忙呢?他也說不準,他仰頭,腦子裡空空的,什麼也沒有去想。
“慕容公子,還不睡嗎?”那期待的聲音在慕容荃身後響起,他回頭,看見了再熟悉不過的容顏。
慕容荃嘴角揚起一個高高的弧度:“你不也一樣嗎?那麼晚還有心思上這來。”沈凝嫣趕緊回道:“我是剛從軍營那回來,碰巧路上見了個身影,挺像你,就跟來了,誰知你這人像鐵做的一般,身上的傷沒有好,卻在守城時出盡了風頭。”
慕容荃聽得出話語中的關心,便說:“我只是在想,明天出去求援的事,你先回去吧,這兩天的傷員多,你明早還得去軍營裡幫忙的吧。”
“求援?你一個人嗎?”沈凝嫣絲毫沒有感覺到她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你的傷還沒有好啊。”
慕容荃搖頭,道:“再不求援這睢陽就守不下去了,你在軍營裡也知道,傷員大增,能守城的士兵不到兩千了,況且,糧食也是個問題。我得出去,同南將軍一起。”
沈凝嫣沒有再多說什麼,她靜靜地站在他身邊,看着蒼穹,曾經,她是多麼期待朝陽,因爲每一個清晨,她都希望能看到援兵的影子,好結束那些貪婪的人爲爭權勢而留下給百姓的傷痛。只是如今,她倒盼望清晨晚點到來,好讓她就這麼靜靜地站着,哪怕什麼也不說。。。。。。
陽光漸漸把空中寂寞的黑色漂的很淡很淡,最後只剩下一望無際的湛藍。
全副武裝的南霽雲來到東門內城門前,他牽來兩匹戰馬,一匹黑色,一匹白色。慕容荃從城牆上下來,手中的戰刀不曾離手。兩人站着,仔細的看着西邊的天空,他們在等,等待向他們送行的濃煙。
城牆上一語不發的是沈凝嫣,她沒有讓他看見手中深陷的指甲印,他還沒有出發,她就已萬般擔心了,她倒希望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或者救他的不是她,或許那樣,他就不必去承受這些過多的責任了。她自己實在亦說不清,爲何目光總要有意無意的停在他身上,爲何自己對才認識不久的這人,那麼關心。
鼓聲從西面傳來。清晨的平靜,一下子就給擊碎了。
城西,**的旗幟在城牆上飄蕩,戰鼓一聲比一聲更震人心絃。突然西城門一開,三百騎鐵騎從城門中殺出。爲首的一將身穿銀虎甲,頭帶鋼狼盔,手持三尖槍,兩眼如箭須如霜。
好一個張巡,竟在長期處於守勢的情況下突然出城迎敵,叛軍來不及部署,來不及調來弓箭隊,臨時湊起的防線被這數百騎一衝就垮。這騎兵像一把銳利的刀子,把叛軍佈下的防線一刀刀切成碎片。這事驚動了叛軍主帥伊子琦,他立刻掉來大兵封堵,他覺得這是張巡玉石俱焚之攻,若守住了,這睢陽就是他的了。
黑壓壓的騎軍往西門這趕,沙塵滔天,好像數十條沙龍全部聚集過來,誓死要從西門吞下這睢陽城。
就在這時,張巡領着他所剩不多的騎兵奔回城內,然後是一陣陣密不透風的箭雨迎接來不及退開的叛軍騎兵。
一陣濃煙送西門出升起,慕容荃與南霽雲同時上馬,從東門飛奔而出。
伊子琦看到了那濃煙,暗暗叫慘,方知這是張巡的聲東擊西之際,他趕緊命人守好各個城門,以防有人出城求援。叛軍圍城的號角聲聲響震天。
兩人才出城數百丈,立即被周圍的叛軍發現了,號角響起,數千匹戰馬飛奔跟來。
叛軍騎的都是從邊塞帶過來得良駒,慕容荃與南霽雲所騎得馬哪裡比得上,不一會,叛軍已追到身後了。
慕容荃聽到,身後盡是張弓拉弦的聲音,他一回頭,箭雨將至,不及多想,他運起風盾,用風將箭支一帶,這好比四兩撥千斤,那些箭已隨勢落下,滿滿的插了一地。城牆上的沈凝嫣也爲他捏了把汗。
慕容荃見險狀已過,立即收招,誰知一支箭羽射穿了他的左臂,鮮血迸出,止不住。慕容荃往左看去,原來是叛軍的一個將領帶着他的禁衛隊來領功了。
“慕容公子!”沈凝嫣在城牆上聲嘶力竭的喊,可惜馬蹄聲早已蓋過一切。
擔憂,焦慮與無助的聲音,被淹沒在馬蹄聲與喊殺聲中。
幾聲弦響,慕容荃面前的幾名騎兵應聲落地,原來是南霽雲回來相助。
“走!這些交給我!”說完,慕容荃拉住繮繩,從馬鞍上躍起,風一樣的騰在半空,迎着叛軍來的方向。南霽雲根本來不及阻止他,他已遠去。南霽雲明白這是唯一可以突圍的機會,於是他一揚鞭,絕塵而去,隨風落下的,是兩行淚。
慕容荃運足真氣,用輕功踏着叛軍的頭頂走過。這些兵士哪裡會預料得到他會反撲,來不及躲閃慕容荃就從頭頂上踩踏而過了。
這不是普通的一腳,是慕容荃運足了每一分真氣的一蹬,世間又有幾人受得了,一瞬間,慕容荃所過之處,盡是血流滿面的叛軍。而慕容荃就這麼霸道的奔着,向着那個傷他的敵將。
敵將的三名禁衛見勢不妙,立即騰空拔劍,試着要阻止慕容荃這霸道的攻勢。三個人三把劍從三個不同的角度刁鑽的攻向慕容荃。慕容荃戰刀出手,狂風彷彿都凝在了他的刀氣之下,然後化爲一柄巨大的風刃橫劈向三人,三人的劍勢未到,都已被這股狂風劈成兩截了。
沒有了禁衛的保護,叛軍將領親自舉槍迎敵。慕容荃當機立斷,一腿就朝他的護心甲踢去。原本這護心甲是敵將認爲最堅固的地方,也是敵人最不可能浪費力氣強攻的地方,誰又料到慕容荃偏偏迎難而上,這一踢把他從馬背上震飛起來。所有的叛軍的目光都落在了這位將領身上,他們還沒能做出什麼反應,就見慕容荃拔出左臂上的羽箭,擲向將領。箭羽正中敵將面門,然後穿盔而過,帶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一擊得手,重創叛軍氣勢,慕容荃立即運氣回奔。這回他沒有在衆人頭頂上飛奔,而是靈巧的閃躲前進,他手中戰刀上劈敵人,下砍馬腳,叛軍追兵的前陣亂成一片,前幾排騎兵陸續倒下,後邊盡跟着的騎兵又來不及拉住繮繩,煙塵大起,這騎軍跌成一片,眼看叛軍一時半會也追不上來,慕容荃幾個起落,上了黑馬,揚鞭而去。
城牆上的沈凝嫣看着遠去的兩匹戰馬逐漸變成黑點,懸在半空的一顆心,也落下了。
孤城的輪廓漸漸的被漫天的塵沙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