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稍晚,霍比特人聚在比爾博的房間裡,開了一個自己人的會議。當梅里和皮平聽說山姆悄悄進去參加了埃爾隆德的會議,並且被選爲弗羅多的同伴,二人皆是忿忿不平。
“這真是太不公平啦!”皮平說,“埃爾隆德不但沒把他掃地出門,用鏈子鎖上,竟然還獎賞了他這厚臉皮的行徑!”
“獎賞!”弗羅多說,“我可想不出比這更嚴厲的懲罰。你說話根本沒走腦子!被罰踏上這趟毫無希望的旅程,竟然叫獎賞?昨天我還做夢呢: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我可以在這裡休息好長一陣子,也許一輩子。”
“我倒不懷疑,而且我也巴不得你能。”梅里說,“但我們嫉妒的是山姆,不是你。如果你必須去,那麼我們不管誰被留下來,哪怕是留在幽谷,都會覺得這是種懲罰。我們已經跟着你走了這麼長的路,經歷了不少艱難的時刻,我們想要繼續往前走。”
“我就是這意思!”皮平說,“我們霍比特人該團結行動,我們也會的!我一定要去,除非他們用鏈子把我鎖起來。隊伍裡,總得有個有頭腦的!”
“那你就肯定不會中選,佩裡格林·圖克!”甘道夫說,從接近地面的窗戶望進來。“不過,你們全都白擔心了。現在什麼都還沒定呢。”
“還沒定!”皮平叫道,“那你們全都在幹啥?你們閉門密議了好幾個鐘頭!”
“談話。”比爾博說,“有一大堆話要談,每個人都開了眼界,就連老甘道夫也是。我想,萊戈拉斯那一部分有關咕嚕的消息,連他都始料未及,儘管他不動聲色。”
“你錯了。”甘道夫說,“你當時纔沒注意。我已經從格懷希爾那裡聽說了此事。如果你想知道,借用你的話說,真正大開眼界的,惟有你和弗羅多;但面不改色的,才只有我一個。”
“好吧,總之,除了選定可憐的弗羅多和山姆之外,其餘什麼都還沒決定。”比爾博說,“我從頭到尾一直在擔心,如果我出局,事情就會這麼收場。但是你若要問我,埃爾隆德一定會等收集好情報之後,再派出相當數量的人手。甘道夫,他們是不是已經着手行動了?”
“是的。”巫師說,“已經派出了一批斥候,明天還會派出更多。埃爾隆德正在派出精靈,他們會與遊民聯繫,也許會和黑森林中瑟蘭杜伊的族人接頭。阿拉貢也與埃爾隆德的兩個兒子一起走了。在採取任何行動之前,我們將把方圓百里的各地都偵察清楚。所以,弗羅多,振作起來!你多半要在這裡待上很久。”
“啊!”山姆鬱悶地說,“我們等不了多久,冬天就來了。”
“那可沒辦法。”比爾博說,“弗羅多,我的小夥兒,這有一部分是你的錯,你偏要等到我生日那天。我不得不說,這是個可笑的致敬方式。我可不會選這個日子讓薩–巴家住進袋底洞。不過,這就是現狀啦:你現在不能等到春天才走,也不能在情報收集回來之前走。
當冬寒開始侵膚欺骨,
霜濃冷夜堅石凍裂,
當水涸冰凝,林木枯槁,
東方荒野邪惡出沒。
“但是,恐怕那真就會是你的命運啦。”
“恐怕真是。”甘道夫說,“在弄清黑騎手的狀況之前,我們不能出發。”
“我以爲他們全被洪水滅掉了。”梅里說。
“你不可能就那樣滅掉戒靈。”甘道夫說,“他們身上有着他們主人的力量,二者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我們希望他們全都沒了坐騎,也沒了蔽體之物,這樣就會暫時降低他們的危險程度。但是我們一定得確切查明情況。與此同時,弗羅多,你應當試着忘掉你的麻煩。我不知道自己能幫你什麼忙,不過,我要悄悄告訴你:有人說隊伍中得有個有頭腦的人,他說得對。我想我會跟你去。”
這消息令弗羅多欣喜萬分,甘道夫不得不從他坐的窗臺上起身,脫帽鞠了一躬:“我只說,我想我會去。先別指望任何事啊!對這件事埃爾隆德一定有不少考慮,你的朋友大步佬也是。這提醒了我,我要見埃爾隆德。我得走了。”
甘道夫走了之後,弗羅多問比爾博說:“你想我會在這裡待多久?”
“噢,我不知道。在幽谷我沒辦法算日子。”比爾博說,“但是我想,會很久吧。我們倆可以好好談一談。來幫我寫書怎麼樣?再給下一本寫個開頭?你想出結尾了嗎?”
“想啦,有好幾個,全都又黑暗又不幸。”弗羅多說。
“噢,那可不成!”比爾博說,“所有的書都該有個好結局。這個怎麼樣?‘他們全都安頓下來,永遠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如果最後真是這樣收場,這麼寫當然好。”弗羅多說。
“啊!那他們會住在哪裡?”山姆說,“我總是很好奇。”
霍比特人又繼續談了好一會兒,回憶着先前的旅程,考慮着擺在前方的危險。不過,幽谷這地方的好處就在於,沒過多久,一切恐懼和焦慮都從他們心頭消散了。將來的吉凶並未被忘記,卻不再擁有影響現在的力量。他們變得健康強壯起來,希望也與日俱增。每一日都美好,每一餐,乃至每句話、每首歌都愉快,這讓他們感到心滿意足。
日子就這麼無聲溜走,每個早晨都是明亮又美好,每個黃昏皆是涼爽又清朗。不過,秋天很快就過完了。金色的光輝慢慢淡褪成了銀白,逗留枝頭的樹葉從光禿的樹上飄落。一股帶着寒意的風開始從迷霧山脈向東吹襲。狩獵月在夜空中漸圓,讓所有的星星黯然失色;但是,在南天,有顆紅色的星辰在低空閃爍。每天晚上,隨着月亮又由盈轉虧,它變得越來越亮。弗羅多能從自己房間的窗戶望見它,嵌在深遠的蒼穹中,燃得如同一隻警戒的眼睛,在河谷邊緣的樹林上方炯炯瞪視。
霍比特人在埃爾隆德之家住了將近兩個月。十一月已攜着最後幾絲秋意離去,十二月也正在過去,之前派出的斥候纔開始返回。一些人朝北行,越過蒼泉河的泉源,進入了埃滕荒原;其他人則朝西行,在阿拉貢和遊民的幫助下搜索各地:沿灰水河而下,遠至沙巴德,古老的北大道在該處一個廢棄的城鎮附近跨越河流。有許多斥候去了東方和南方。這當中有些人越過迷霧山脈進入了黑森林,其他人則攀越過金鳶尾河源頭的隘口,下到大荒野並越過金鳶尾原野,就這樣終於抵達了羅斯戈貝爾,拉達加斯特的舊居。但拉達加斯特不在。回程他們翻越了被稱爲紅角口的高山隘口。埃爾隆德的兩個兒子埃爾拉丹和埃洛希爾是最晚返回的。他們走了一段漫長的旅程,沿着銀脈河而下,進入一片陌生的鄉野,但是他們不肯對埃爾隆德以外的任何人說起自己的使命。
無論何地,使者們都沒有發現黑騎手或大敵其他爪牙的半點蹤跡或消息。就連從迷霧山脈的大鷹那裡,他們也沒打聽到新的消息。咕嚕銷聲匿跡,蹤影不見。但野狼還在繼續聚集,再度出擊,遠至大河上游。在洪水淹過的渡口,他們找到了三匹當場淹死的黑馬,搜尋下游急流中的礁石,又找到了另外五匹的屍體,還有一件撕得破爛不堪的黑色長斗篷。關於黑騎手,再沒有別的蛛絲馬跡,不管哪裡都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看來,他們已經從北方消失了。
“九個當中至少有八個被解決了,”甘道夫說,“說是十足把握,未免失之輕率,但我想我們現在可以指望的是:戒靈被衝散了,他們被迫在兩手空空還失去形體的情況下,盡力回到魔多的主人那裡去。
“假如真是這樣,他們就要等上一段時間之後才能出來再度進行追捕。當然,大敵還有其他爪牙,但他們得長途跋涉到幽谷的邊界,纔可能發現我們的蹤跡。而如果我們小心一點,蹤跡會很難被尋到。不過,我們決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埃爾隆德召喚霍比特人來見他。他神色凝重地看着弗羅多。“時候到了,”他說,“魔戒若要出發,就要儘快動身。但是,那些與之同行的人,決不要指望這個任務能得到戰爭或武力的支持。他們必須深入到援兵鞭長莫及的大敵腹地。弗羅多,你仍然願意持守你的承諾,擔任持戒人嗎?”
“我願意。”弗羅多說,“我會帶山姆一起去。”
“那麼,我無法給你多少幫助,更不必說建議。”埃爾隆德說,“你的前路,我能預見的十分有限;你的任務要如何達成,我全然不知。魔影如今已經悄然蔓延到了迷霧山脈腳下,甚至接近了灰水河的邊界,而魔影籠罩之處,一切對我來說都是晦暗不明。你會遇到許多敵人,有些在明,有些在暗。你還會在完全意想不到的時刻,在你所走的路上遇到朋友。我會想方設法,把消息送給廣闊世界中那些我熟識的人。但是,由於如今各地都危險重重,有些消息很可能送不到,或到得比你還遲。
“我會爲你選擇夥伴同行,他們能走多遠,端看他們的意願,或隨命運允許。由於你寄望於速度和隱秘,所以人數絕不能多。就算我有遠古時代全副武裝的精靈大軍,也無濟於事,那隻會驚動魔多的力量。
“護戒遠征隊的人數應該是九位。九位行者,將對抗九位邪惡的騎手。甘道夫將會與你和你忠心的僕人同行,因爲這應當是他的重任,或許也是他辛勞的終結。
“其餘的人,他們當代表這世界其他的自由種族:精靈、矮人和人類。萊戈拉斯代表精靈,格羅因之子吉姆利代表矮人。他們願意至少走到迷霧山脈的隘口,也許更遠。至於人類,你會有阿拉鬆之子阿拉貢一起上路,因爲伊熙爾杜之戒與他密切相關。”
“大步佬!”弗羅多說。
“是的。”阿拉貢微笑着說,“我請求再次做你的同伴,弗羅多。”
“我本來就想懇求你一起去的,”弗羅多說,“只是我以爲你會跟波洛米爾一起去米那斯提力斯。”
“我是要去。”阿拉貢說,“並且,在我上戰場之前,那把斷劍應當重鑄。不過,你的路跟我們的路,有好幾百哩都是重疊的。因此,波洛米爾也會加入遠征隊。他是個勇士。”
“還餘下兩名人選,”埃爾隆德說,“這我還要考慮。我或許會從我的家族部屬中選出兩個我認爲適合派去的人。”
“但是,這樣一來就沒有我們的位置了!”皮平愕然叫道,“我們不想被丟下!我們想跟弗羅多一起去!”
“那是因爲你們既不瞭解,也無法想像前方等待着你們的是什麼。”埃爾隆德說。
“弗羅多也一樣。”甘道夫說,他出乎意料地支持皮平,“我們任何一個人都一樣。的確,這些霍比特人如果明白會有什麼危險,他們一定不敢去;但他們仍然會想去,或希望自己敢去,會爲不能去而感到羞恥不樂。埃爾隆德,我想,在這件事情上,信賴他們的友誼比相信偉大的智慧更妥當。哪怕你爲我們選擇一位精靈領主,比如格羅芬德爾,他也無法強攻黑塔,無法靠他所擁有的力量開出一條通往火焰之山的路。”
“你說得鄭重,我卻仍有疑慮。”埃爾隆德說,“我有不祥預感,如今夏爾也不能倖免於難。我本來打算派這兩位回去送信,按他們當地的習俗,盡上他們一己之力,警告當地人危險將至。無論如何,我認爲這兩人當中年輕的一個,佩裡格林·圖克應該留下。我內心感覺他不該去。”
“那麼,埃爾隆德大人,你得把我關進牢裡,或把我捆起來裝進麻袋送回家去。”皮平說,“否則,我就一定會跟遠征隊走。”
“那就這樣吧。你也去。”埃爾隆德說,嘆了口氣,“現在,九位人選都齊了,遠征隊必須在七天內出發。”
精靈工匠將埃蘭迪爾之劍重鑄一新,劍身刻有七星圖案,兩側是新月和光芒四射的太陽,圍繞這些日月星辰還刻着許多如尼文;因爲阿拉鬆之子阿拉貢將赴戰場,對陣魔多大軍。重鑄一新的劍雪亮無比,內中閃耀着太陽的紅光與月亮的冷輝,劍鋒銳利又剛硬。阿拉貢爲它取了一個新名,叫做“安督利爾”,意即“西方之焰”。
阿拉貢和甘道夫常一同散步,或促膝長談他們要走的路與可能遇到的危險。他們反覆研究了埃爾隆德之家收藏的歷史典籍和標註詳細的地圖。有時候弗羅多跟他們在一起,但他滿足於依賴他們的指導,因此他儘可能花時間陪伴比爾博。
最後這幾天,霍比特人晚上都聚在火焰廳裡,他們聽了許多故事,其中就包括那首貝倫與露西恩奪回偉大寶鑽的完整歌謠。但在白天,當梅里和皮平跑到外頭閒逛的時候,弗羅多和山姆就跟比爾博一起待在他的小房間裡。比爾博會朗誦他書中的篇章(書仍然顯得相當不完整),或他寫的詩的片段,或記下弗羅多的冒險經歷。
最後一天早晨,弗羅多獨自和比爾博在一起,老霍比特人從牀下拉出一個木頭箱子,打開箱蓋在裡頭翻找。
“這是你的劍。”他說,“但你知道,它斷了。我拿了它收好,但忘了問那些工匠能不能重鑄它。現在沒時間了。所以,我想,或許你會想要這一把,你知道它吧?”
他從箱子裡拿出一把套在破舊皮鞘裡的小劍。接着,他拔出劍來,那打磨光亮、保養良好的劍刃剎那間寒光四射。“這是‘刺叮’,”他說着,輕輕一揚手,它便深深刺進木柱裡,“你喜歡的話就拿着。我估計,我再也不需要它了。”
弗羅多感激萬分地接受了它。
“還有這個!”比爾博說,拿出一包看着不大卻似乎很沉的東西。他解開幾層裹着的舊布,舉起一件小鎖子甲。它由許多金屬環密結而成,柔軟幾近亞麻,寒冷如冰,又比鋼鐵堅硬。它閃着光,如同月光灑在銀子上。它鑲嵌着白寶石,還配了條珍珠與水晶的腰帶。
“是個漂亮的東西,對吧?”比爾博說着,將它挪到光亮處,“還非常有用。這是梭林送給我的矮人鎖子甲。出發前我把它從大洞鎮拿回來,打包到行李裡:那趟旅程的紀念品我全帶走了,只有魔戒沒帶。不過,我沒打算穿它,現在我也不需要它,最多偶爾拿出來看看。你穿上後幾乎感覺不到重量。”
“我看起來——呃,我覺得我穿上後看起來會不太對勁。”弗羅多說。
“我就這麼跟自己說過。”比爾博說,“不過,別在意模樣啦,你可以把它穿在外衣底下。來吧!你一定得跟我分享這個秘密,別人誰也別告訴!我要是知道你穿着它,會更高興的。我覺得啊,這件鎖子甲連黑騎手的刀都能擋住。”說最後一句時他壓低了聲音。
“很好,那我就接受了。”弗羅多說。比爾博把鎖子甲給他穿上,把刺叮劍在那條寶光閃閃的腰帶上掛好,然後弗羅多再套上他那經過風吹雨淋的舊長褲、上衣和外套。
“你看起來就像個普通霍比特人啦。”比爾博說,“不過你可比表象更有內涵。祝你好運!”他轉過身望向窗外,試圖哼起一首曲調。
“比爾博,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纔好——爲這些,還有你過去對我所有的好。”弗羅多說。
“別謝!”老霍比特人說,轉過身來一巴掌拍在他後背上,“啊!”比爾博大叫一聲,“你現在結實到拍不得了!不過你說對了:霍比特人一定要團結,尤其是咱巴金斯家的。我要求的惟一回報是:你要儘量照顧好你自己,儘量帶回所有的消息,以及你一路遇到的古老歌謠與傳說。我會努力在你回來之前把我的書寫完。我還打算寫第二本書,若我有空的話。”他突然住口,又轉過去看着窗外,輕輕唱了起來。
我坐在爐火旁,
把往事追憶,
曾經的夏季裡,
野草閒花蝶舞翩翩。
秋天裡有金黃木葉,
纖柔蛛絲飄飛,
我的髮際曾有風吹,
也有晨霧陽光映照如銀。
我坐在爐火旁,
揣想未來人間,
若寒冬已至,而我的
生命之春永不再臨。
世上仍有信美萬物,
我未曾目睹,
每座森林,每年春臨,
都有獨一無二生機新綠。
我坐在爐火邊,
追憶多年舊識老友,
還有那些後生晚輩,
將迎接新世界我無緣得見。
如此獨坐思索,
把舊時往事回憶,
我仍在側耳等待門外,
遊子歸來的腳步與話音。
那是十二月末一個陰冷的日子,東風呼嘯着從光禿禿的樹枝間擠過,在山崗上的黑松林裡掀起怒濤。破絮般的烏雲壓得很低,匆匆掠過頭頂。陰鬱的薄暮開始降臨,遠征隊已準備好啓程。他們準備天一暗就走,因爲埃爾隆德建議他們儘可能利用夜色作掩護,直到他們遠離幽谷。
“你們應當小心防範索隆的衆多爪牙耳目。”他說,“我毫不懷疑,黑騎手大敗的消息已經傳到他那裡,他會氣得暴跳如雷。很快,他能跑會飛的奸細將出動涌向北方各地。當你們前進時,連頭頂的天空也要留意。”
遠征隊攜帶的戰鬥裝備很少,因爲他們的希望在於秘密智取,而非公開力敵。阿拉貢只帶了安督利爾,沒帶其他武器;他出發時只穿了一身褐綠色與棕色的裝束,就如荒野中的遊民。波洛米爾有一把樣式類同安督利爾的長劍,只不過沒有那麼長遠的傳承歷史,他還帶着盾牌以及作戰號角。
“在山谷裡吹起來時,它的聲音清晰又嘹亮,”他說,“剛鐸的敵人無不聞聲飛逃!”他把號角拿起來放到嘴邊用力一吹,回聲在岩石間迴盪,幽谷中所有聽見的人都跳了起來。
“波洛米爾,你再想吹號的時候可要三思,”埃爾隆德說,“除非你重新踏上自己的土地,且有迫切需要。”
“也許吧。”波洛米爾說,“不過我總是在出發前吹響我的號角。雖然我們之後要在暗影中前行,我卻不願像夜賊一樣動身。”
矮人吉姆利是惟一公然穿着短鎖子甲的人,因爲矮人都不怕重,他的腰帶上掛着一柄闊斧。萊戈拉斯揹着弓和箭,腰間繫着一把雪白長刀。三個年輕些的霍比特人都帶着從古冢拿來的劍,但弗羅多隻帶着刺叮劍,鎖子甲則如比爾博所願,藏在外衣下。甘道夫帶着手杖,但在腰側佩了精靈寶劍格拉姆德凜——與之成對的另一把劍奧克銳斯特,如今安置在孤山下梭林的胸前。
埃爾隆德給他們精心準備了厚厚的保暖衣物,外套與斗篷都襯着毛皮。備用的糧食、衣物、毛毯和其他用品,都由一匹小馬馱着,這馬正是他們從布理帶出來的那匹可憐牲口。
小馬在待在幽谷的日子裡起了驚人的變化:他的毛皮變得油光水滑,似乎恢復了青春活力。是山姆堅持帶他,並說比爾(這是他給馬取的名字)如果不跟着走,一定會很痛苦。
“那牲口就差開口說話了,”他說,“他要是在這裡多住一陣子,肯定就會說話的。他看我的那個眼神,就跟皮平先生講的話一樣明白:山姆,如果你不讓我跟你走,我就自己跟上去。”所以,比爾便成了負重的牲口,不過他是遠征隊中惟一不顯得情緒低落的成員。
他們已經在大廳中的壁爐邊道過別,現在就等甘道夫從屋子裡出來。敞開的門透出一道火光,許多窗戶都透出柔和的光亮。比爾博裹着一件斗篷,沉默地挨着弗羅多站在臺階上。阿拉貢坐着,頭垂至膝頭;只有埃爾隆德全然明白這一刻對他意味着什麼。黑暗中其他人看起來都是一個個灰暗的身影。
山姆站在小馬旁邊,吮着牙,鬱郁地瞪着下方那片陰暗,那兒河水咆哮衝擊着岩石。他對冒險的渴望降到了最低潮。
“比爾,我的小夥子,”他說,“你實在不該跟我們上路。你本來可以待在這裡嚼着最好的乾草,直到新的青草長出來。”比爾甩了甩尾巴,悶不吭聲。
山姆調整了下肩上的揹包,在心裡焦慮地把所有帶的東西都過了一遍,懷疑自己會不會忘了什麼:他最重要的寶貝——炊具;他總是隨身攜帶,一有機會就裝滿的小鹽盒;一大堆的菸斗草(但我打賭這分量遠遠不夠);打火石和引火絨;羊毛褲,被單;各種他家少爺忘帶了的小東西,等弗羅多臨時要用時山姆可以得意地掏出來。他從頭到尾想了一遍。
“繩子!”他嘀咕道,“沒帶繩子!就在昨天晚上,你還跟自己說呢:‘山姆,帶捆繩子怎麼樣?你要是沒帶,就會需要它的。’這下好了,我會需要繩子,現在卻不能去找了。”
就在這時,埃爾隆德和甘道夫一起出來了,他將遠征隊召到了面前。“這是我的臨別贈言,”他低聲說,“持戒人將出發,任務是前往末日山。任何責任,都惟他一人擔當:既不可丟棄魔戒,亦不可將它交給大敵的任何爪牙,更不可讓任何人經手——惟有在萬不得已之時,纔可將它暫託給遠征隊的同伴或白道會的成員。其餘與他同行的成員,皆爲自願上路,助他一臂之力。你們視情況而定,可止步不前,或返回此地,或另擇他途分道揚鑣。你們走得越遠,就越難退出。但是,你們不受任何誓言的束縛,要走多遠全憑自己的意願。因爲你們還不瞭解自己內心力量如何,也預料不到自己途中將遭遇何事。”
“在前途黑暗時退卻的人,是不講信義。”吉姆利說。
“或許,”埃爾隆德說,“不過,別讓不曾見識夜色之人發誓去摸黑行路。”
“但是誓言能鞏固動搖的心。”吉姆利說。
“亦可使它碎裂。”埃爾隆德說,“不要思慮過遠!現在,心懷善念出發吧!再會,願精靈、人類並所有自由子民的祝福與你們同在!願星光照耀你們的臉龐!”
“祝……好運!”比爾博冷得結結巴巴地喊,“弗羅多,我的小夥兒,我猜你大概沒辦法天天寫日記,但是我期待你回來時鉅細靡遺地告訴我所有的事。還有,別去太久啊!再會啦!”
許多埃爾隆德家族的部屬佇立在陰影中,目送他們離去,對他們輕聲道別。沒有歡笑,沒有歌謠與音樂。最後,他們轉身,靜靜沒入了暮色裡。
他們過了橋,緩緩沿着長而陡峭的小徑蜿蜒上行,離開了幽谷這道深深裂開的河谷,最後來到了高處的荒原上,那裡風正呼嘯着吹過帚石楠叢。然後,他們瞥了一眼下方燈火閃爍的“最後家園”,便大步走入黑夜中。
他們在布茹伊能渡口離開大道,轉向南,沿着起伏山地間的狹窄小路前進。他們的目的是沿迷霧山脈西側這條路行上多日,走出許多哩。比起山脈另一側的大荒野中大河的青翠河谷,這處鄉野要崎嶇得多,也荒涼得多,他們前進的速度也快不起來,但他們希望藉此躲避那些敵對耳目的注意。到目前爲止,這片空曠的鄉野還很少見到索隆的奸細,而這些小路除了幽谷的居民,也很少有人知道。
甘道夫走在前面,阿拉貢與他並肩同行。即便是在黑夜裡,阿拉貢也對這地瞭如指掌。其他人跟在後面魚貫而行,目光敏銳的萊戈拉斯殿後。旅程的第一階段艱苦又枯燥,弗羅多記憶中幾乎只有狂風。在許多不見陽光的日子裡,刺骨寒風從東邊的山脈刮來,似乎沒有任何衣物能夠抵禦它摸索的手指。雖然遠征隊一行人都穿得很厚,但是無論行走還是休息,他們都很少覺得暖和。白晝午間,他們躺在某處窪地裡,或藏在四處生長的糾結多刺的灌木叢底下,睡得很不舒服。臨近傍晚,守哨者會把大家叫起來,然後吃他們最主要的一餐,照例是冰冷乏味,因爲他們不敢冒險生火。傍晚時分他們繼續上路,總是儘可能找一條最偏南的路走。
起初,霍比特人覺得,雖然每天都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直走到精疲力竭,但他們卻走得好像蝸牛在爬,毫無進展。周遭的景物每天看起來就和前一天所見的一樣。不過,山脈倒是一直越來越近。幽谷南邊的山勢愈來愈高,並朝西彎;主峰山腳周圍起伏着越來越廣的荒涼小丘和充滿急流的深塹。這裡能走的小路很少,而且十分曲折,經常將他們徒然帶到陡峭的懸崖邊,或下到兇險莫測的沼澤畔。
他們如此走了兩星期,天氣開始變了。風突然變猛,接着轉向南吹。亂雲飛渡,升高並消散,太陽出來了,燦爛卻沒什麼熱力。在經過長夜磕磕絆絆的跋涉後,他們迎來了一個寒冷、清朗的黎明。一行旅人來到一道低低的山脊上,這裡四周長滿古老的冬青樹,它們灰綠的樹幹彷彿就是以本地的山石砌成。在旭日的照耀下,墨綠的樹葉閃亮,漿果透着紅光。
在南方遠處,弗羅多看得見影影綽綽的高聳山脈,這時似乎正橫在遠征隊要走的小路上。在這道高聳山脈的左邊,矗立着三座山峰。最高也最近的那座像顆牙齒一般豎着,峰頂覆着積雪。它朝北這面的光禿大峭壁,大半仍罩在陰影中,但是太陽斜照到的地方則是紅彤彤一片。
甘道夫站在弗羅多身旁,擡手搭眼望去。“我們幹得不錯。”他說,“我們已經到達人類稱之爲‘冬青郡’的地區邊界。在幸福一些的年代,有許多精靈住在這裡,那時這地名喚埃瑞吉安。以烏鴉飛的直線距離來算,我們已經走了四十五里格,當然,我們雙腳所走的路比這長得多。從現在起,地形和天氣都會好一些,不過可能反而更危險。”
“不管危不危險,真正的日出絕對大受歡迎。”弗羅多說,把兜帽往後一推,讓早晨的陽光照在臉上。
“但是我們前頭橫着大山,”皮平說,“我們夜裡肯定是轉向東走啦。”
“沒有。”甘道夫說,“不過在天光明亮時你看得更遠。越過那些山峰後,山脈彎成西南走向。埃爾隆德之家裡有許多地圖,但我估計你從來沒想過去看看它們吧?”
“我看啦,偶爾看過,”皮平說,“但我不記得了。弗羅多對這種事腦子比較好使。”
“我不需要什麼地圖。”吉姆利說,他已經和萊戈拉斯一起走上前來,正凝望着前方,深陷的雙眼透出奇異的光彩,“那是我們的先祖在古時辛勞開發過的大地,我們已經把那些山脈的模樣刻在了許多金屬和岩石的作品上,寫進許多歌謠和傳說裡。它們高高聳立在我們的夢裡:巴拉茲、齊拉克、沙蘇爾。
“我以前只真正遠遠見過它們一次,但我認得它們,知道它們的名字,因爲在它們底下就是卡扎督姆,‘矮人挖鑿之所’,如今又叫‘黑坑’,精靈語稱爲墨瑞亞。那邊聳立的是巴拉辛巴,紅角峰,也就是殘酷的卡拉茲拉斯。在它背後是銀齒峰和雲頂峰,也就是雪白的凱勒布迪爾和暗灰的法努伊索爾,我們稱之爲齊拉克–齊吉爾和邦都沙蘇爾。
“迷霧山脈在該處一分爲二,而在兩道山脈之間,便是那處我們不能忘記的、深埋在陰影中的山谷:阿扎努比扎,也就是黯溪谷,精靈稱之爲南都希瑞安。”
“我們正是要朝黯溪谷走。”甘道夫說,“我們若翻過那處位於卡拉茲拉斯另一側底下、被稱爲‘紅角門’的隘口,就可以由黯溪梯下到矮人的深谷。鏡影湖就在那裡,它冰冷的泉水是銀脈河的源頭。”
“凱雷德–扎拉姆的水色幽深,”吉姆利說,“奇比爾–納拉的泉源冰冷。想到馬上就能看見它們,我的心不由得顫抖。”
“我的好矮人,願那景象使你心中歡喜!”甘道夫說,“不過,無論你做什麼也好,我們都肯定不能在那山谷裡滯留。我們必須順着銀脈河進入隱秘的森林,再前往大河,然後——”
他住了口。
“對,然後去哪裡?”梅里問。
“最後——去到這旅程的終點。”甘道夫說,“我們不能思慮過遠。第一階段平安走完,讓我們爲此慶幸吧。我想我們該在這裡休息,不只今天白天,還有今天晚上。冬青郡一帶有種有益身心的氣氛。只要是精靈居住過的地方,除非是極大的邪惡降臨,否則該地不會完全忘記他們。”
“確實如此。”萊戈拉斯說,“但是此地的精靈對我們西爾凡族而言,是陌生的一族,這裡的樹木和青草如今也不再記得他們——我只聽見岩石在哀悼他們:他們將我們掘得很深,他們將我們刻得很美,他們將我們築得很高;但他們已經離去。他們已經離去。很久以前他們就前往海港了。”
那天早晨,他們在巨大的冬青樹叢遮蔽着的幽深窪地裡生了火,他們這頓當晚餐吃的早餐,是從出發以來吃得最愉快的一頓。飯後他們沒有急着睡覺,因爲他們預計有一整晚的時間可睡,並且明天也打算等到傍晚纔會出發。只有阿拉貢沉默不語,坐立不安。過了一會兒,他離開遠征隊衆人,信步走到山脊上,停在那裡一棵樹的陰影中,朝南方和西方眺望,還側着頭,彷彿在聆聽。然後他回到谷地邊緣,俯視着底下說說笑笑的其他人。
“怎麼回事,大步佬?”梅里朝上喊,“你在找什麼?你在想念東風嗎?”
“當然不是。”他回答,“但我想念某種東西。我曾在許多不同的季節在冬青郡待過。這地現在雖然已經無人居住,但無論何時,都有許多別的動物住在這裡,尤其是鳥兒。可是眼前除了你們,萬籟俱寂。我可以感覺到,我們方圓幾哩之內全無聲息,你們說笑的聲音似乎都能在大地上激起迴音。我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甘道夫突然警覺地擡起頭來。“你猜原因是什麼?”他問,“會不會只是,這個人跡罕見的地方,乍一見到四個霍比特人,更別提還有我們其餘幾個,於是吃驚得出不了聲?”
“我倒希望就是這樣。”阿拉貢答道,“但我有一種戒備的感覺,還有恐懼,這是我以前來到這裡時從沒有過的。”
“那麼我們一定要更小心一點。”甘道夫說,“如果你身邊帶着一個遊民,那最好是聽取他的意見,尤其當這遊民是阿拉貢的時候。我們決不能再大聲說話。安靜休息吧,並且放好哨。”
那天輪到山姆守第一班哨,不過阿拉貢陪他一起守。其他人都睡了。然後,那種寂靜越來越明顯,連山姆都感覺到了。熟睡者的呼吸聲清晰可聞。小馬甩尾巴的聲音,偶爾挪動蹄子的聲音,都成了很響的噪音。山姆稍微一動,就能聽見自己的關節嘎吱作響。一片死寂包圍着他,上方卻懸着一片晴朗的藍天,而太陽正從東方漸漸升起。南方遠處出現了一小片黑斑,它逐漸變大,朝北而來,像風中疾飛的煙。
“大步佬,那是什麼?看起來不像雲。”山姆悄聲對阿拉貢說。阿拉貢全神貫注凝望着天空,沒回答。但沒一會兒,山姆自己也看得出是什麼在接近。那是成羣的飛鳥,它們以高速飛來,正盤旋翻飛橫過全地,似在搜索着什麼,並且穩步越飛越近。
“趴下別動!”阿拉貢噓聲說,一把將山姆拉進冬青樹叢的陰影中,因爲有一羣鳥兒突然脫離大隊,低低地直朝山脊飛來。山姆覺得,它們是一羣大號的烏鴉。密密麻麻的鴉羣從上空飛過,一團黝黑的影子也隨之掃過下方的地面,粗厲的叫聲清晰可聞。
直到它們往西北方飛得很遠,漸漸消失,天空也再次清朗,阿拉貢才起身。他跳起來,前去叫醒了甘道夫。
“黑烏鴉成羣結隊,飛過迷霧山脈和灰水河之間所有的地區,”他說,“它們剛纔經過了冬青郡。這不是本地的鳥兒,而是從範貢和黑蠻地來的克拉班。我不知道它們爲何而來,有可能是南方遠處出了什麼麻煩,迫使它們逃離,但我認爲它們是在偵察各地。我同時還瞥見高空中有許多鷹在飛。我想我們今晚就該再度動身上路。冬青郡正遭到監視,對我們來說,它已經不是個有益身心的地方了。”
“照這樣來看,紅角門也不例外了,”甘道夫說,“我沒法想像,怎麼才能避人眼目翻越該地。不過,我們等事到臨頭再想吧。至於天一黑就動身上路,恐怕你是對的。”
“幸虧我們生的火只冒了一點點菸,在克拉班到來之前差不多都熄了。”阿拉貢說,“火必須撲滅,不能再生了。”
“這都什麼倒黴破事兒!”皮平說。近傍晚時,他一醒來就聽到了不能生火,並且晚上又要動身的消息。“就因爲一羣烏鴉!我本來還盼着今晚好好吃一頓熱飯呢。”
“嗯,你可以繼續盼着。”甘道夫說,“說不定前面等着許多你始料未及的大餐。至於我,我只想舒服地抽個菸斗,暖暖腳。不過,我們無論如何都有一件事可以確定:我們越往南走,天氣就會越暖。”
“要是暖過頭,我也不奇怪。”山姆對弗羅多喃喃道,“不過,我已經開始想,該是我們望見烈火之山,看到所謂的路途盡頭的時候了吧。我起初還以爲這裡這個紅角峰,或管它叫什麼別的名字,就是終點了,結果吉姆利說了他那串話。矮人語可真是拗口又磨牙!”山姆的腦袋裡毫無地圖的概念,在這片陌生又貌似廣闊無邊的地區,他委實估算不出任何距離。
那一整天,全隊人馬都保持隱蔽。那些黑色的鳥羣不時從他們上方飛過,不過,隨着太陽西下變紅,它們朝南飛去,消失了。遠征隊在暮色降臨時出發,他們這會兒把路線半轉向東,朝遠方的卡拉茲拉斯前進,那山峰映着夕陽餘暉,仍發着淡淡的紅光。隨着天色漸暗,閃亮的星星也一顆顆躍了出來。
靠着阿拉貢的引導,他們踏上了一條好走的路。在弗羅多看來,它像是一條古道的遺蹟,一度很寬闊,且規劃良好,從冬青郡一直通往大山的隘口。此刻已經圓了的月亮升上了山頂,灑下一片清輝,使岩石投下了黑黝黝的影子。許多岩石看上去像是經過手工雕鑿,儘管它們如今散落四處,廢棄在這片荒涼光禿的土地上。
破曉前的時刻最是寒冷,月亮也低垂在天際。弗羅多擡頭望着天空,突然,他看見,或者說感覺到,有個黑影掠過了高處的星空,就像有那麼一刻羣星都黯淡了,然後又重新閃亮起來。他打了個寒戰。
“你看見有什麼掠過嗎?”他悄聲問就走在前面的甘道夫。
“沒有,但是,不管它是什麼,我都感覺到了。”甘道夫回答說,“也許沒什麼,只是一片薄雲而已。”
“那它可移動得很快,”阿拉貢咕噥道,“而且不是乘風而行。”
那天晚上沒發生別的事。第二天的黎明比前一天還明亮,但是空氣又變冷了,風已經又轉回向東吹。他們又走了兩夜,持續往上爬,但隨着小路蜿蜒上到山丘,他們也走得越來越慢,而聳立的山脈也越來越近。到了第三天早晨,卡拉茲拉斯就在他們面前拔地而起,這是座雄偉的山峰,山頂白雪如銀,但是山體陡峭,裸露的山岩是暗紅色的,彷彿染上了血。
天空看起來十分陰沉,太陽毫無威力。風這時已轉向東北吹。甘道夫嗅了嗅空氣,轉頭往回望。
“寒冬正在我們背後加深。”他悄悄地對阿拉貢說,“北方遠處的高山比原先更白,雪已經向下覆蓋到山肩了。今晚我們應該取道往上,爬向紅角門。在那條窄路上我們很可能會被監視者發現,並被某種邪惡阻截。不過,事實可能證明,天氣纔是最致命的敵人。阿拉貢,眼下你對這條路怎麼看?”
弗羅多無意中聽到了這些話,明白甘道夫和阿拉貢又在繼續某場很早以前就開始了的爭論。他焦慮地聽着。
“甘道夫,你很清楚,我認爲我們的路自始至終都凶多吉少。”阿拉貢答道,“我們越是前進,已知或未知的兇險就將越多。但是我們必須
前進,我們在山道上耽擱絕對不妙。再往南的話,直到洛汗豁口之前都沒有隘口,而自從你說了薩茹曼的消息後,我就不信任那條路了。誰知道馭馬者的將帥們如今是爲哪一邊效力?”
“的確,誰知道!”甘道夫說,“但是還有另一條不經過卡拉茲拉斯隘口的路——那條我們之前說過的,黑暗又秘密的路。”
“但我們別再提它了吧!現在先別提。我求你也別跟其他人說,除非十分確定實在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我們必須在繼續往前走之前作出決定。”甘道夫答道。
“那麼,在其他人休息和睡覺時,讓我們先在自己心裡權衡一下輕重吧。”阿拉貢說。
傍晚時分,當其他人快要吃完早餐,甘道夫和阿拉貢一起走到一旁,站在那裡看着卡拉茲拉斯。它的山體此時看起來黑暗又陰沉,峰頂則籠罩在鉛色的雲中。弗羅多看着他們,揣想着哪一方能贏得爭論。等他們回到衆人當中,甘道夫開了口,於是弗羅多知道他們決定去面對天氣和高山隘口。他鬆了口氣。他猜不出來另一條黑暗又秘密的是什麼路,但是僅僅提到它,似乎就讓阿拉貢焦慮不堪,弗羅多很高興它被否決了。
“從最近所見種種跡象來看,我擔心紅角門可能遭到監視。”甘道夫說,“另外我也憂心即將來臨的天氣,可能會下雪。我們必須全速趕路。即便如此,我們仍需要行進兩次以上,才能到達隘口頂端。今晚會提早天黑,你們一準備好,我們就立刻出發。”
“可以的話,我想多提一條建議。”波洛米爾說,“我是在白色山脈的影子底下出生的,對高處行路的狀況略知一二。我們在翻過山、下到另一邊之前,會碰到極度嚴寒,乃至更糟的狀況。如果我們凍死,那行動再怎麼隱秘,又有何用?這裡多少還有點樹和灌木叢,在我們離開此地之前,每個人該儘可能背上一大捆木柴。”
“比爾可以多背一些,對吧,小夥子?”山姆說。小馬悲慼地看着他。
“很好。”甘道夫說,“但是,除非到了不是生火就是死亡的關頭,我們決不輕易使用木柴。”
遠征隊再次出發,一開始速度很快,但是沒過多久,山路就變得陡峭難行。這條盤旋上攀的路在許多地方几乎消失不見,還被許多落石封阻。在大片烏雲籠罩下,夜色變得死一般黑。刺骨寒風在岩石間打旋。午夜時分,他們已經爬到大山的小半山腰。眼前狹窄的山道蜿蜒在左側一堵垂直的峭壁下,上方就是卡拉茲拉斯的山體,雖然看不見,卻森然聳立在陰暗中。右邊是一道黑暗的深淵,地面就那麼突然陷入萬丈深谷中。
他們費力地爬上一道陡峭的斜坡,在坡頂停下來休息了片刻。弗羅多感到有什麼柔軟的東西輕觸着他的臉。他伸出手臂,看見朦朧的白色雪花正落到衣袖上。
他們繼續向前走。但是沒多久,雪就下得快起來,漫天雪花飛飄,打着旋掉到弗羅多眼睛裡。甘道夫和阿拉貢彎着腰的黑色背影只在前面一兩步的距離,卻很難看見。
“我一點都不喜歡這個!”緊隨在後的山姆氣喘吁吁地說,“大晴天早晨下雪挺好,但是當它下的時候,我喜歡躺在被窩裡。我巴不得這場大雪能下到霍比屯去!大夥兒可能挺歡迎的。”除了北區的高地荒原,夏爾很少下大雪,下雪被當做樂事,是娛樂慶祝的機會。如今在世的霍比特人(除了比爾博),沒有人還記得1311年的嚴酷寒冬,那時白色的狼羣越過了結冰的白蘭地河,入侵夏爾。
甘道夫停下了腳步。他的兜帽和肩膀上都積着厚厚的雪,地上積雪已經厚到了靴子的腳踝。
“這正是我害怕的。”他說,“現在你怎麼說,阿拉貢?”
“這也是我害怕的,但還有讓我更怕的東西。”阿拉貢答道,“我知道雪所帶來的風險,但在這麼靠南的地方,除了在高山上,一般很少下大雪。況且我們爬得還不高啊。我們還在很低的地方,這些小道通常整個冬季都暢通無阻。”
“我懷疑這是大敵的陰謀手段。”波洛米爾說,“我家鄉的人說,他可以支配聳立在魔多邊界上的陰影山脈的暴風雪。他有奇怪的力量和衆多的盟友。”
“如果他能從三百里格開外的北方引來大雪困住我們的話,”吉姆利說,“那他的手臂確實變長了。”
“他的手臂是變長了。”甘道夫說。
他們停下來時,風漸漸息了,雪也漸漸變小,直到幾乎停了。他們繼續跋涉,但是,才走了不到一弗隆,暴風雪就又挾着新的怒勢歸來。狂風呼嘯,暴雪肆虐,大得令人睜不開眼。很快就連波洛米爾都感到前進十分困難。霍比特人跟在個子比他們大的人後面,艱難地掙扎前行,腰彎得臉都快貼到地面了。可是情況很明顯,如果大雪繼續下,他們不可能走出太遠。弗羅多的雙腳像灌了鉛。皮平在後面拖着步子。就連矮人吉姆利,強壯決不遜色於任何同胞,也邊跋涉邊嘀咕。
遠征隊一行人突然停下來,彷彿心照不宣達成了一致的協議。他們聽見四周的黑暗中傳來了怪異可怕的聲音。那可能只是風在石壁的裂縫和溝豁中鬧出的把戲,但那些聲音聽起來活像淒厲的尖叫和怒吼狂笑。山體開始有石塊往下掉,在他們頭頂呼嘯而過,砸在身旁的小道上。他們不時聽見一陣隆隆的悶響,那是巨石從隱蔽的高處往下滾落。
“今晚我們不能再往前走了。”波洛米爾說,“誰要把這叫做‘風’,隨他們的便。空中有兇狠的聲音,這些石頭是衝着我們來的。”
“我確實把它叫做‘風’。”阿拉貢說,“但這不表示你說得不對。這世界上有許多邪惡和不友善的東西都厭惡用兩腿走路的人,但它們並未與索隆結盟,而是懷有自己的目的。有些東西,存於世間的年日比索隆還久。”
“很久以前,卡拉茲拉斯就被稱爲殘酷山,得了個壞名聲,”吉姆利說,“那時這些地區還沒聽過索隆的名頭呢。”
“誰是敵人無關緊要,擊退他的進攻纔是重點。”甘道夫說。
“可我們要怎麼辦?”皮平可憐巴巴地嚷道。他靠在梅里和弗羅多身上,瑟瑟發抖。
“我們要麼原地停下,要麼回頭。”甘道夫說,“前行無益。我若沒記錯,只要再往上一點,這小道就離開峭壁,直奔下一條陡峭的長斜坡,坡底是個寬闊的淺槽。在那裡我們無遮無蔽,抵擋不了大雪或石頭——或任何其他東西。”
“暴風雪仍在肆虐時,回頭也不是良策。”阿拉貢說,“我們一路上來,都沒遇到比頭頂這峭壁更能遮風擋雪的避難所。”
“避難所!”山姆咕噥着,“如果這叫避難所,那麼一堵沒屋頂的牆也能叫房子了。”
衆人這時儘可能都聚到峭壁邊來。峭壁面南,靠近底部的地方稍微朝外傾,因此他們希望這多少也能幫助抵擋些北風和落石。但是,強勁的旋風從四面八方襲擊他們,大雪從每一團濃雲裡飄下。
他們背靠着巖壁,蜷縮在一起。小馬比爾耐心但沮喪地站在霍比特人前面,幫他們稍微擋掉一點風雪。但沒多久,雪就堆積到了他的膝頭,而且還在越積越高。若不是有身材更大的同伴照應,霍比特人很快就會被大雪整個埋掉了。
一股極大的睏倦襲擊了弗羅多,他感覺自己迅速沉入一個溫暖而迷濛的夢裡。他覺得有火在烤着腳趾,聽到比爾博的語聲從壁爐另一側的陰影裡傳出。“你的日記可記得不怎麼樣。”他說,“一月十二日,暴風雪——沒必要回來報告這種事啊!”
“但是比爾博,我想休息,想睡一下。”弗羅多費力地回答,這時感到有人搖晃着自己,痛苦地清醒過來。波洛米爾已經將他從雪堆中拎了出來。
“甘道夫,這會要了這些半身人的命。”波洛米爾說,“我們不能呆坐在這裡等雪沒頂。我們必須做點什麼來自救。”
“給他們喝點這個。”甘道夫說着,在揹包裡摸索,拉出一隻皮囊,“我們所有的人,每人都喝上一口。這是米茹沃,伊姆拉綴斯的甘露酒,非常珍貴。我們告別時埃爾隆德給我的。把它傳下去!”
弗羅多才嚥下一小口這溫暖芳香的酒液,心裡便涌起一股新的力量,四肢百骸也立刻擺脫了沉重的倦意。其他人也恢復精神,又有了新的希望和活力。但是大雪並未趨緩,反而在他們四周更猛烈地飛旋堆積,風也吹得更響了。
“生個火怎麼樣?”波洛米爾突然問,“甘道夫,眼前似乎快到要麼生火要麼死亡的關頭了。等大雪把我們全都埋住,我們無疑會避過所有敵對的耳目,但那也無濟於事了。”
“如果你能生火,你就生吧。”甘道夫說,“若有任何監視者能頂住這場暴風雪,那麼不管生不生火,他們都能發現我們。”
然而,儘管他們聽從波洛米爾的建議,帶上了木柴和引火物,但要打出一團在這種盤旋的狂風中堅持不熄,或是能點燃潮溼燃料的火苗,卻不是精靈做得到的,連矮人也無能爲力。最後,甘道夫勉強參與進來。他拾起一捆枯柴,高舉了片刻,然後下了一句指令:“Naur an edraith ammen!”他將手杖尖端戳進那捆柴中,一大蓬藍綠色的火焰瞬間躥出,木柴燃着了,噼啪作響。
“如果有人在看,那麼,至少我已經向他們暴露身份了。”他說,“我等於打出了‘甘道夫在此’的招牌,從幽谷到安都因河口,人人都能讀懂。”
但是遠征隊衆人已經不在乎監視者或敵對的耳目了。他們看見火光,心花怒放。木柴歡快地燃着。雖然火堆四周的雪都在嘶嘶融化,在腳下悄然匯成一窪窪爛泥,他們還是高興地在火上烤手。他們圍成一圈站在那裡,彎腰對着那堆跳躍噴吐的火焰。紅色的火光映在他們疲憊又焦慮的臉上。在他們背後,暗夜就像一堵黑色的牆。
但木柴燃燒得很快,大雪還在紛落。
火苗燃得很低了,最後一捆木柴也扔了進去。
“長夜將盡,”阿拉貢說,“黎明已經不遠了。”
“要是晨光能穿透這些密雲的話。”吉姆利說。
波洛米爾走到圈外,仰頭望進黑暗。“雪開始小了,”他說,“風也靜多了。”
弗羅多疲憊地注視着雪花從黑暗中飄落,映着即將熄滅的火光,顯露出片刻的潔白。可是過了很久,他都看不出雪有減弱的跡象。然後,隨着睡意開始再次襲上身來,他突然間意識到,風的確減弱了,飄落的雪花也變大變少了。漸漸地,有一絲朦朧的光線開始擴展。最後,雪徹底停了。
隨着晨光漸亮,周圍呈現出一個死寂的世界。他們避難處下方有許多雪白的圓丘、拱包和不成形狀的深溝,而在這之下,那條他們跋涉過的小道已經完全看不見了。但他們上方的高山隱藏在龐大的雲團中,仍舊陰沉沉的,彷彿隨時會下大雪。
吉姆利擡頭朝上看看,搖了搖頭。“卡拉茲拉斯沒有原諒我們。”他說,“如果我們繼續前進,他會把更多的雪擲向我們。我們越快回頭往下走越好。”
所有的人都同意這話,但是現在撤退的路也很難走,甚至有可能證實是辦不到。離火堆的灰燼只有幾步路的地方,積雪就有好幾呎深,高過了霍比特人的頭頂。有些地方積雪被風掀起,吹到峭壁邊上,變成巨大的雪堆。
“如果甘道夫願意舉着一把明亮的火走在前面,他或許能爲你們融出一條路來。”萊戈拉斯說。暴風雪沒怎麼打擾他,他是遠征隊中惟一還保持心情愉快的人。
“如果精靈可以飛越山脈,他們或許能把太陽接來拯救我們。”甘道夫答道,“我必須要有東西才能把火點起來。我沒辦法讓雪燃燒。”
“好吧,”波洛米爾說,“我們家鄉的俗話說,頭腦不靈時,就身體力行。我們當中最強壯的人必須找出一條路來。瞧!雖然現在一切都被雪掩蓋了,但我們上來時走的那條小道,是在下面那塊岩石那兒轉向的。就是在那兒,雪開始變大,困住我們。如果我們能走到那裡,或許再往前就好走了。我估計,從這兒過去頂多一弗隆。”
“那麼,就讓你和我一起硬開出一條通往那裡的路吧!”阿拉貢說。
阿拉貢是遠征隊中個子最高的。波洛米爾雖然比他稍矮,體格卻更魁梧壯碩。他打頭陣,阿拉貢緊隨着他。他們慢慢地往前挪,很快就累得直喘氣。好些地方積雪齊胸,波洛米爾常常不像在走路,倒像在用強壯的雙臂游泳或掘洞。
萊戈拉斯含笑看了他們一會兒,然後轉過身面對餘人:“你們說,最強壯的人必須找出一條路來是吧?但是我說:犁地要用農夫,游泳要選水獺,至於在草地、樹葉或積雪上輕快奔跑,那就讓精靈來吧。”
說完,他輕盈敏捷地往前一躍,這時,弗羅多彷彿才第一次注意到——儘管他早已知悉——這位精靈未穿靴子,而是一如既往,只穿着輕便的鞋子,雙腳幾乎踏雪無痕。
“再見!”他對甘道夫說,“我去找太陽啦!”然後,他就像個跑在堅實土地上的賽跑者一樣衝了出去,迅速超過了那兩個艱苦跋涉的人類。他經過他們時揮揮手,隨即奔遠,轉過拐角的岩石不見了。
其他人蜷縮在一起等候着,看着波洛米爾和阿拉貢逐漸縮小成白茫茫一片中的兩個小黑點。末了,他們也消失在視野裡。時間一分一秒慢慢過去,雲層越發低了,這時又有幾片雪花盤旋着落了下來。
大約過了一個鐘頭——不過感覺上似乎要久得多——他們終於看見萊戈拉斯回來了。與此同時,波洛米爾和阿拉貢也重新出現在轉彎處,他們落後精靈很遠,正費力地爬上斜坡。
“各位,我沒把太陽接來。”萊戈拉斯邊奔過來邊喊,“她正在南方的藍色田野間散步呢,這座紅角土丘耍點兒小脾氣的雪,她根本不在意。不過,我給那些註定要靠兩腳走路的人帶回一線好希望。就在轉過彎處,有個極大的雪堆,我們那兩位壯漢差點被埋在那裡。他們本來絕望了,直到我回來時告訴他們,那個雪堆不比一堵牆寬多少。而在另外一邊,雪突然就少了,再往下走更是薄得像被單,只夠涼一涼霍比特人的腳趾。”
“啊,就像我說的,”吉姆利吼道,“這不是一般的暴風雪,而是卡拉茲拉斯的惡意。他不喜歡精靈和矮人,那個大雪堆阻在那裡,就是要切斷我們的退路。”
“但是,好在你的卡拉茲拉斯忘了你有人類同行。”波洛米爾就在這時走了上來,接過話頭,“而且,容我這麼說,這兩個人類還是剛強的勇士;雖說換成鏟子在手的尋常人類,或許更管用。總之,我們在積雪堆中開出了一條小道,這裡所有無法像精靈那樣輕盈奔跑的人,都該感激纔是。”
“就算你們挖透了雪堆,我們怎麼下到那裡去?”皮平道出了所有霍比特人的心聲。
“別喪氣!”波洛米爾說,“我很累,但還剩了些力氣,阿拉貢也是。我們會揹着小傢伙們。旁人無疑可以將就着跟在我們後面走。來吧,佩裡格林少爺!我先揹你下去。”
他背起了霍比特人。“抓牢了!我得騰出手來。”他說着,大步往前邁去。阿拉貢背起梅里跟在後面。皮平見波洛米爾赤手空拳,單靠強壯的胳膊跟腿腳就開出這麼一條路來,不由得對他的神力驚歎不已。即便是現在,他身上揹着人,仍在爲後面的人拓寬小道,邊走邊猛把兩邊的雪推開。
他們終於來到那個巨大的積雪堆前,它橫擋在山道上,像一堵陡峭又突兀的牆,冠頂銳利猶如刀削,高高矗立,比兩個波洛米爾還高。不過,在它中間已經鑿出一條通道,像橋樑那樣攀高再下降。梅里和皮平在另一側被放下來,他們跟萊戈拉斯待在那裡,等候遠征隊其餘的人過來。
過了一會兒,波洛米爾揹着山姆回來了。隨後走在這條狹窄但這會兒已被踏實的小道上的是甘道夫,他牽着比爾,吉姆利就坐在馬背上的行李堆裡。最後走來的是揹着弗羅多的阿拉貢。他們穿過了窄道。但是弗羅多的腳才沾地,只聽一聲沉悶巨響,大堆的石頭和積雪便滾了下來,一行人急忙緊貼峭壁蹲伏下來,飛濺的積雪和石塊使他們幾乎睜不開眼睛。待到塵埃落定,空氣再次清朗之後,他們看見身後的山道已經被封住了。
“夠了,夠了!”吉姆利喊道,“我們正儘快離開呢!”的確,這最後一擊過後,大山似乎惡意盡釋,卡拉茲拉斯好像滿意了:入侵者被擊退,再也不敢回來了。下雪的威脅解除,雲層開始散開,天光越來越亮。
正如萊戈拉斯所報告的,他們發現越往下走,積雪就變得越淺,就連霍比特人也能自己跋涉了。不久,他們就又都站在陡坡頂端那片平巖架上,昨晚他們就是在這裡感覺到第一片雪花降下的。
此時天已大亮。他們從高處回頭向西眺望那些低處的地區,遠處山腳下起伏的鄉野中,能見到那個昨天離開的小谷,他們就是從那裡開始朝隘口爬的。
弗羅多的雙腿很痛。他感覺冷到了骨子裡,肚子又餓。當他想到漫長又痛苦的下山之路,頭也暈起來。黑色的斑點在他眼前遊動。他揉了揉眼睛,但那些黑色的斑點還在。在他下方遠處,但還在那些較低的山麓上方,一羣黑點在空中盤旋。
“鳥又來了!”阿拉貢指着下方說。
“現在也沒辦法了。”甘道夫說,“無論它們是善是惡,或跟我們毫不相干,我們都必須立刻下山。即便是在卡拉茲拉斯的小半山腰,我們都不能待到下一次天黑!”
隨着他們轉身背對紅角門,疲憊地跌跌撞撞走下斜坡,一股寒風從身後颳了下來。卡拉茲拉斯擊敗了他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