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駱夫人那裡離開,蔣桃一面走,一面盤算着夜裡的逃亡,甚至都沒注意到駱凌之站在不遠處的花架下,正目光銳利地盯着她。
駱凌之這幾日很是氣悶,她拈酸吃醋,說些自求下堂的瘋話來氣自己也就算了,竟然還當着他的面,同其他男人毫不避諱地調笑,簡直是不將他放在眼裡,原想冷落她幾日,讓她心慌焦急,主動打消那些荒唐念頭,可沒想三日過去,她卻依舊沒事人一樣,該吃吃該睡睡,居然還有心情去給司徒柳的狗打掃狗窩,反倒是自己坐立難安,甚至在第三日夜裡,以內功屏氣潛入她屋內。
這丫頭倒是睡得香,駱凌之看了一會,試探性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卻聽她在夢中囈語。
駱凌之低下頭想要聽個仔細。
等了半天才聽她吐出一個字。
“駱……”
駱凌之心中一喜,不由勾起脣角,果然她心裡還是有自己的,連做夢都喊他的名字,誰知那豐潤嬌豔的雙脣一抿。
“……蘿蔔。”
一句話差點沒把駱凌之氣個半死,他哼了一聲,摔袖而去,臨走又折回來,捏了她的鼻子半晌作爲報復。
回到自己房中,駱凌之和衣躺下,深恨自己的幼稚無聊,天色剛蒙亮卻忍不住再次潛入她院中,悄悄跟隨她,幾番想要現身又覺得下不了臺,直到她從駱夫人處出來,駱凌之終於沉不住氣,從花架後轉出,假裝散步至此的樣子向她走來,誰料蔣桃想事情想得出神,根本沒有發現他,徑直就那樣走了過去。
駱凌之難以置信地看着她,又氣又怒,故意握袖咳嗽幾聲。
這次終於成功吸引了蔣桃的注意力,她一驚,猛地回頭。
駱凌之覺得她被嚇到時,睜圓眼睛的表情很有些可愛,表面上卻冷淡地側過臉,假意賞花。
蔣桃看了他一眼,又左右看了看,沒有發現異常,於是再次轉身離去。
這次駱凌之再也沉不住氣了,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你這是什麼意思?”
蔣桃一把甩開他的手。
“什麼什麼意思?”
駱凌之哼了聲。
“你耍脾氣也該有個限度,我還以爲這半年來,你已經變了,不再是當初那個任性不懂事的小丫頭。”
蔣桃不怒反笑。
“我怎麼不懂事了?剛纔娘說起你和我姐姐的婚事,要我去向司徒柳說和說和,我都一口應承了,城主不謝我,怎麼反倒責備起我來?”
駱凌之有些難堪。
“原來娘和你說了這些,是因爲這個吃醋?”
蔣桃冷笑三聲。
“什麼吃醋,該吃你們的喜酒纔是!說吧,城主新婚喜歡什麼禮物,我能力範圍允許的,一定送到。”
駱凌之撫額,半晌嘆了口氣,伸手去撫她的臉。
“別這樣,我這兩天很累。”
蔣桃側臉躲開。
“累就回去睡覺,老纏着我做什麼?”
駱凌之皺眉,還要說什麼,蔣桃已經毅然轉身。
三更時分,打更人敲過一慢兩快三聲鑼,整個駱府更顯得沉寂如水,大門外值夜的守衛打着哈欠,漫不經心掂着手中生肉,引得雪狼們在他們身邊繞來繞去,呲牙咧嘴。
一匹棗紅馬拉着載滿雞鴨的板車慢悠悠行過來,被值夜的守衛攔住。
“老胡頭,你這些雞鴨不是要送到廚房的?怎麼又往回拉了!”
老胡頭是城裡有名的家禽大戶,駱府人口衆多,一日三餐所需的禽類都是向他定的,每隔一兩日,老胡頭就用自家老馬拉一車雞鴨等物,送入府內廚房。
老胡頭平日沒少給守衛好處,彼此也都相熟得很,於是開口就和他們抱怨。
“快別提,說起這個,老頭子我就一肚子火。”
被稱做張爺的男人笑起來。
“怎麼,有人尋你的不是了?”
老胡頭啐了一口。
“可不是,廚房的錢嬸今個兒又和兒媳婦拌嘴,看誰都不順眼,我這好好的活雞鮮鴨,她卻說什麼焉了吧唧的,定是有瘟病,非要重換。張爺,你說說!哪有這麼不講理的人!”
那守衛將手中生肉丟給狼羣,站起來笑罵。
“什麼大不了的事,換就換吧,不過多跑一趟,可你早幹嘛去了,非等這夜深人靜才拉出來,是見不得人怎麼?”
老胡頭頓足。
“哎喲,可不就是見不得人,張爺你也知道,我老胡家的雞鴨在三聖城,口碑那叫一個好,哪裡被退過貨,何況什麼瘟病,要是被人知道,我這生意還做不做了!”
張爺不耐地擺手。
“行了行了,哪那麼多講頭,我這邊可要關門了!”
老胡頭應了一聲,上前拉車就走,卻被張爺一把拉住。
“跑什麼,老規矩忘了不成?”
眼見張爺開始解雪狼脖頸上的鎖鏈,老胡頭身軀一僵,忙討好地陪笑。
“這……不用了吧,張爺,進去的時候不是查過了?何況我這一車全是扁毛畜生,可臭着呢!左一次右一次,反倒薰了城主的狼兒。”
張爺瞪了他一眼,冷笑數聲。
“哼!這雪狼鼻子最靈,一星半點的蛛絲馬跡都尋得出,你老頭子莫不是偷了府裡的東西,想夾帶潛逃吧?”
“怎麼會,您說笑呢!”
“那就讓開!這是城主交代過的,任誰也不能壞了規矩!”
老胡頭只好無奈地退到一旁,眼見幾頭雪狼猛然撲過去,嚇得籠子裡的雞鴨直撲棱翅膀,那雙滴溜溜的眼珠不安地往車上瞟,額頭逐漸見汗。
然雪狼們圍着板車一圈輕嗅,竟紛紛後退,縮到牆角根乖順地趴下,再也不肯近前去。
張爺咦了一聲,自言自語嘖嘖稱奇。
“看來你這車雞鴨果真有病,連狼都不聞,快快快,別愣着,拉走拉走!”
老胡頭聞言,點頭哈腰連連稱是,駕上車一揚馬鞭,不多時便消失在夜色中。
東街栗子巷胡家宅院,老胡頭鎖上門,這纔開始卸貨,還沒下手,就有隻白掌伸出來將雞籠往外一推,緊跟着一個黑影躍了出來,把老胡頭撞得往後連退。
“絳桃回來!”
一個相貌平庸的少女從車上跳下,毛蓬蓬的獒犬剎住車,轉回來在她腳邊繞,少女揉了一把狗的脖子,將手湊到鼻尖聞了聞,不由蹙眉。
絳桃一向不喜歡洗澡,又因極其兇惡,除了司徒柳,沒一個人敢去強迫它,果然司徒柳才走沒幾日,這狗就臭得和動物園的獅子一樣了!不過也多虧了這濃重霸氣的體味,才唬住了那羣雪狼,看來改日若有機會,得給它稍兩隻活雞作爲報答。
蔣桃理了理身上的麻布衣衫,老胡頭已經蹭了過來,搓手嘿嘿笑道。
“二夫人,雖然不知道您偷跑出府想幹嘛,但老頭子爲了幫您,可算是將腦袋栓在褲腰上了……”
絳桃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轉身從裡衣裡掏出塊包了銀票的絹子,抽出一張百兩銀票,回身遞給他。
“喏,我承諾你的,自然不會食言,駱凌之的爲人我清楚,你只要咬死不承認,再裝裝可憐,他不會把你怎樣。”
老胡頭雙眼晶亮地接過,點頭哈腰。
“多
謝夫人賞賜,小的這就爲您備馬!”
當天夜裡,姜桃婉遷入懷香小築,駱凌之親自督促下人,力求佈置得和當年一模一樣,等一切弄妥,已是過了飯點,姜桃婉於是挽起羅袖親自下廚,含笑留駱凌之用飯。
駱凌之有些猶豫,姜桃婉一看,美眸中頓時透出幾分失落,卻仍舊笑道。
“看我,多年不曾回來這裡,心裡一高興就什麼都忘了,想來桃夭那邊一定還等着你吃飯,你快去吧!別讓她多想。”
強撐的笑意讓駱凌之心酸,他止住腳步。
“無妨,我就在這裡用飯。”
姜桃婉很高興,忙出忙進做了滿滿一桌子菜,全是駱凌之少年時最喜歡的,姜桃婉淨過手,尤爲體貼地剝了蟹肉放入他碗中,駱凌之於是含笑吃了。
姜桃婉有些緊張地問。
“如何?”
駱凌之點頭讚道。
“桃婉姐姐的手藝自然是好的。”
姜桃婉舒了口氣。
“還好,這麼多年,我還怕你已經不喜歡吃我做的菜。”
駱凌之柔聲安慰。
“怎麼會?”
若是與桃夭那狗不理豬不聞的飯菜相比,這都能趁得上御膳了吧。
用過飯,駱凌之又聽姜桃婉彈了會琴,與她下了幾局棋,享受着少年時渴慕已久的溫柔,與這樣如水般溫婉的女子在一起,自是愜意無比的,哪裡像姜桃夭,只會氣他。
駱凌之下意識事事將姜桃夭與姜桃婉做出對比,然後一條條挑出姜桃夭的缺點來,這個小心眼又任性的女人,最近被慣得越來越無法無天,連從前的撒嬌糾纏都不會了,說話半分不留情,動不動給臉色,還頻頻挑戰他的耐性。
離開懷香小築時,已是深夜,駱凌之漫無目的地在花園中走了一圈,等停下腳步,卻發現自己站在了蔣桃的小院門前。
想起白天的不愉快,駱凌之轉身欲走,他堂堂城主,總向她低頭屈就顏面何在?她愛耍性子,就讓她自己耍去吧。
可沒走出兩步,駱凌之卻又退回,見左右無人,故技重施縱身入內。
小院一如往常安靜,駱凌之輕手輕腳推開臥房的門,走向牀邊,說服自己,只是看看她的睡顏就走。
他輕輕掀開羅帳,柔軟的神色驟然凝固,緊接着面色大變。
聽霜被一個冰冷可怕的聲音驚醒,緊接着就被一隻手從牀上拉了起來,待看清來人,她嚇得一個軲轆滾下牀。
“她呢?”
聽霜擡起睡臉,迷惑地看着駱凌之。
“我問你,夫人去哪裡了?”
聽霜戰戰兢兢道。
“回城主,這個時候,夫人,夫人應該在房中睡覺。”
駱凌之見她一問三不知,心裡已經瞭然幾分,幾天來的各種片段串聯在一起,他至今也不敢相信,她居然真的有膽子逃跑,居然真的……真的決心離開他。
滔天的怒氣反而使他無比冷靜,他盯着聽霜,一字一句問道。
“我問你,近幾日,夫人都做了些什麼?”
半個時辰後,駱府大廳燈火通明,駱凌之坐在上首,將聽霜、左含英、老胡頭一一審問過,他手裡緊緊捏着下人大半夜闖入當鋪帶回來的那隻妝匣,不發一語。
左含英自知犯下大錯,見城主神色晦暗莫測,心有餘悸地主動上前請纓。
“城主,夫人騎的那匹老馬腳程不快,應該走不了多遠,不如屬下現在帶人去追,定能在天亮前將她尋回。”
駱凌之看他一眼,終於從椅子上站起身來,面如寒霜。
“我親自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