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簾被打起,那張好看的臉專注地注視着自己。蔣桃一個恍惚,忽然發現手已經被握住。
“這麼冷。”駱凌之牽着蔣桃從轎子裡下來,聽霜迅速遞過一個暖爐,蔣桃正要抽手接住,駱凌之輕輕開口。
“拿下去吧,捂一會就熱了。”
正說着,雙手握住蔣桃的雙手,拿到脣邊呵了一口氣。
蔣桃臉熱,想抽出又被抓得死緊。她緊張地往四周瞄了一下,除了聽霜臉上的喜色太過明顯,其他人彷彿都像沒看見,臉上無半絲變化。
駱凌之卻心情很好,這種臉紅害羞的小兒女表情已經很少在蔣桃身上看到,雖然不明白這段時間她躲着自己幹什麼,但或許只是少女心性?
北方嚴寒,但駱夫人喜歡南方景緻,所以自與老城主成親後,城中園林或多或少都帶有江南之風。教學地點安排在梅林邊水榭,靠湖而建,當下嚴寒,水面已經變成了硬邦邦的冰晶。而水榭另三方,則鋪天蓋地種滿了梅花,這時節,雖然零星沒有了初時的熱鬧,遠遠看去卻也如同籠罩在花海之下。枝葉繁茂,有些花枝長勢良好,探入水榭,略一擡手就能觸動梅香。
駱凌之心細,特地讓人在四周掛上白色皮草遮幕,只拉半幅,邊角各處金絲炭爐或掛或放,雖然四周透風,入內卻並不太冷。
蔣桃暈乎乎地被駱凌之領進水榭,胸口怦怦亂跳,可下一秒,就再也開心不起來。
司徒柳一身絳紅色衣袍,烏黑的長髮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披金戴玉,只是高高地束起,用一直翡翠簪子固定,打扮得格外素雅,此刻正一邊翻着桌上的書卷,一邊正舉杯喝茶。
見到蔣桃進來,司徒柳的動作也滯了滯,只一瞬,他不動聲色地把脣邊的青花茶杯放下,笑着起身。
“駱兄,阿桃,你們來了?”
行,像個沒事人似的!蔣桃一臉厭惡,奮力抽回手就要回身往外走。
駱凌之皺眉,尷尬地向司徒柳拱拱手,回身拉住蔣桃,耐心道:
“司徒姑娘書畫一絕,尤擅花鳥魚蟲,讓她對你指點一二定好。”
誰要“她”指點!蔣桃臉黑,但面對駱凌之那殷切的眼神硬是說不出狠話來,於是低聲:
“……那多不好意思啊,我還是想讓你教我。”
駱凌之知是她的託辭,他本不想參與到女人之間的事,但這些日子自己“一妻一妾”的關係似乎也有點……今日本想找個機會讓蔣桃和司徒柳重歸舊好,可看樣子,解決女人們的紛爭不比江湖事容易。抱歉地看了一眼司徒柳,便被蔣桃拉出去了!
睡都睡過了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司徒柳斜眼看着水榭帳外白梅下那兩人的身影,一股無名之火就燒到心頭。
若不是駱兄來請,十人大轎……不,十八人大轎來擡他還不來呢!想想蔣桃這些日子裡躲他就和躲洪水猛獸似的,自己夜裡各種想翻入小院偷看一二,卻發現此人門窗關得死緊,再後來,索性讓聽霜天天陪睡,形影不離……以爲一個聽霜就了不起了?若不是他懶得,十個聽霜又能有什麼用?!
他,武林盟主的掌上明珠,何時被人如此嫌棄。不過若是算上駱凌之的話,也絕非頭例。
瞬間,司徒柳只覺得萬分悵然。
帳外梅林中的蔣桃和駱凌之似乎已經達成共識,司徒柳見駱凌之面
露微笑,伸手撫了撫蔣桃的額發,而那色厲內茬的姜桃夭居然沒有抗拒,一臉羞意不敢擡頭。
胸口有些堵!
司徒柳執起桌上茶杯,一個仰脖全部喝下。
不就是一個女人,不就是一個男人!
司徒柳內心忿忿,也不知是吃蔣桃的醋還是吃駱凌之的醋,反正心裡就是不痛快。
就在此時,駱凌之拉着蔣桃進了水榭,他禮貌地和司徒柳打了個招呼,而蔣桃已在軒窗旁坐定,自然又是遠遠的刻意保持距離。
司徒柳脣角揚了揚,不說話。
白梅壓枝,只用單色墨線勾勒出明暗變化,沒有一點功力絕非巧事。
蔣桃上學時最喜歡上美術課,技術也屬於在同班業餘水平中佼佼,但那僅僅限於一般的硬筆塗抹,長處也尚能在黑板報上體現一二。可惜畢業後忙於生計,根本沒有時間重拾愛好。這下子有現成的機會拜師免費學藝,自然也是認真專注。
於是駱凌之意外發現,自己這位二夫人雖然筆觸稚嫩,但是描型上卻極有天賦。
姜家這代只生了兩個女兒,桃婉姐姐無論是武功,還是筆墨針線都精通擅長,在司徒柳沒有成名前,姜家桃婉完全就是武林中新一代的美人翹楚,多少少年郎登門求親,最後卻被姜老爺子許配給了軒轅世家。
駱凌之輕嘆,也難怪自己,少年時眼中只有一個成熟大方的姜桃婉,卻一直忽略了生動鮮活的姜桃夭。
於是俯身下來,從黑玉筆架上拿起一支毛筆。
“這邊,要這樣。”
只一拖一按,那花瓣的漸變就自然而然地體現開來。蔣桃看得一呆,心下讚歎,擡起頭時,視線又與駱凌之相觸。
有些人,光是注視就讓人難以抗拒。
兩人對立數秒,終是蔣桃臉紅心跳地敗下陣來。
看她紅到耳根,駱凌之心情愉快,拿起畫筆繼續指導。
“駱兄,我先走一步。”
這聲音平平淡淡,語氣聽起顯然並不高興。蔣桃和駱凌之俱是一僵,居然忘記了這個大電燈泡!蔣桃放下畫筆端正坐好,而駱凌之也略帶尷尬地回頭挽留。
“司徒姑娘,稍後家母還設宴……”
“不用了!”司徒柳無意識地往蔣桃那邊望了一眼,見某人依舊坐着不動,不耐煩地甩袖站起來。
“替我向駱夫人問好,今日抱歉,駱兄,先走一步。”
話畢,也不看駱凌之,人已火急火燎地走遠。
司徒柳一口氣跑回了丹霞居。
偌大的宮室,除了自己的嘆聲,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響。
他一腳踢開鞋子,攤開四肢大搖大擺地就橫躺在了牀上。這種動作,若是被他娘蕭顰顰看到,一定會驚得直接昏過去,就算以前,自己也從未如此隨心所欲,但現在內心煩躁,什麼淑女,什麼優雅,什麼得體,通通見鬼去吧!
大婚過去不到半月,領教過盟主母女的厲害,這內室除了蔣桃之外並無他人踏足,而房內裝飾,依舊維持着大婚時的一片紅彤喜豔。司徒柳枕着手臂,仰面看着頭頂那兩隻龐璇飛舞的龍鳳,內心翻涌。
“小媚,娘只生得你一個女兒,以後可是要繼承爲孃的衣鉢的!這天下啊,男人一個都靠不住,所以咱什麼都要學好,不然以後被欺負了都不能爲自己討說法!”
所以孃親凡事都讓自己學得最好,也只學最好的,爲了就是圖個安身立命之本。
反觀姜桃夭,要才無才,要貌無貌,離開男人一定會過得很辛苦吧?
司徒柳哼了一哼,還不是怪她不努力,又笨又蠢,以後沒了駱凌之看你怎麼清高傲氣,怎麼得瑟!
想到此,司徒柳心情莫名地好了起來。
如若實在可憐,到時候本……,司徒柳一頓,平常自稱“本姑娘”那叫一個順嘴熟路,這一次,不知爲何連自己也覺得萬分彆扭……
“孽子,以爲穿個裙子戴朵花就是女兒家了?”司徒寒瞪眼拍桌,“你生下來就是個帶把的!”
“老大、老二,快教教你們三弟怎樣做纔是一個男子漢!”
眼看着兩個豆丁哥哥如狼似虎地朝自己撲來,司徒柳也禁不住抖了抖。孃親生了三個,明裡暗裡都把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疼愛,可偏生老爹和兩個哥哥看自己的眼神就有那麼的……奇怪。
現下,他總算明白那是怎麼回事了!
“你們那是羨慕嫉妒恨!”司徒柳順着花樹亂跑,惡狠狠道:“娘前腳才走,你們就欺負媚媚,等娘回來,小媚一定要向娘告狀!”
一個男孩子自稱媚媚,司徒寒嘴角一抽,簡直想把這混小子抓到面前教訓教訓;再想到老婆,司徒寒更頭痛,額上青筋陣陣亂跳。盟主在江湖上地位不低,而盟主夫人明顯在這個家地位更不低。
果然,兩個兒子霎時偃旗息鼓起來,猶豫地向他尋求援助。
“爹……”
好小子,還沒長几歲就開始威脅人了?
“愣着幹嘛!趁你們娘現在不在,有什麼有爹扛着!”
兩個兒子心裡比劃了下,也略一思考:平常家裡但凡有什麼好吃好玩的,娘偏心都只留給司徒柳,而三弟也心安理得地受着,才五歲,完全養成了驕橫自私的脾氣,不管是不是自己的,看上了就一定要到手!上次爹給了他們二人一人一本劍譜,只因爲三弟說顏色好看,就被娘一把奪過,拿去哄“小妹”開心了!憑什麼啊,小心讓娘知道你也是個小子!於是也毫不猶豫,各自使出絕招向司徒柳襲去。
司徒柳一看兩個哥哥認真起來,知道不會像以前一樣糊弄過去了,討不出什麼便宜,內心頓時一慌。
四處亂看,除了爲虎作倀的敵對勢力父子三人,竟找不到一個援兵,都怪孃親聽信了他爹的教唆,什麼女兒大了也是嫁出去了,要培養良好的親子關係,但凡衣食住行還是自家人自己操刀好!搞得老大司徒昭劍都不會舉就學會了換尿布,老二司徒宜路都沒有走穩就學會了給嬰兒餵食。以前他還以爲是他爹並兩個哥哥疼愛自己,捨不得自己被人折騰。現在才發現,這完全是紅果果的陰謀啊,天大的陰謀!
還好他娘信不過男人,連帶教着自己也留了一手!雖然娘幾番交代不可再外人面前露手,爹和哥哥們也不行,但今非昔比,不管了!
於是把小裙襬往腰帶裡一塞,騰身了幾次,總算搖搖晃晃地飛到了兩米高的樹枝上站穩,怕兩個哥哥還會跟上來,司徒柳手腳並用,嘿嗤嘿嗤地又往上爬了幾步,總算看着離地有了一檔子距離,往下一探,兩個哥哥不甘心地站在樹下抓耳撓腮,咬牙切齒,司徒柳一個得意,差點在樹上打起滾來:
“笨蛋!抓不到,抓不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