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響的炮仗噼裡啪啦好不熱鬧,整個三聖城紅紙漫天飄搖,縈繞着煙火繁華,人聲鼎沸。
皇帝對侄子這樁婚姻表示非常滿意,賜下千鬥東珠,珍奇無數,派了宮裡最好的司儀主持儀式,並親題玉匾“天作之合”,將婚禮辦得舉世矚目,明裡是給足侄兒面子,暗裡卻是爲壓一壓江湖上蠢蠢欲動的波瀾。
在喧天的熱烈陣仗中,司徒家三小姐的花轎進了城,金鞍寶馬備齊,正是新郎迎親的吉時,駱凌之卻失蹤了。
“還不快給我去找!一個角落都不能放過!”
眼看花轎停在門外,進也不是出也不是,駱夫人氣得妝容都扭曲了,她哥哥平陽侯也陪着乾着急,連聲駱凌之平時最是持重沉穩,怎麼關鍵時刻竟這樣掉鏈子,只有宋子英一臉的幸災樂禍。
下人再次來稟,說是全城都翻遍了,只不見城主人影。
蔣桃不語,駱凌之在哪,她比誰都清楚,只有一個地方,誰也不敢擅入。
當年姜桃夭過門時,他一夜未歸,今日,也如此麼?
儘管斯人已隨雲影杳,依舊除卻巫山不是雲。對嗎?
姜桃不知究竟該悲傷還是慶幸。
懷香小築。
駱凌之斜倚迴廊,身邊是一罈子喝空了的花雕,雪靜靜落在他肩上發上,也懶得拂一拂。
他掌心託着一隻剩了半扇的妝盒,有些看得癡了。
窗外梅花嫣紅一片,化開了春光,隱約現出一高一矮兩個影子來。
“凌之哥哥!凌之哥哥!”
“別跟着我。”
粉衣的女孩子鍥而不捨地繞到他面前,獻寶似地捧了個東西到他眼前。
“這是我做的!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少年怔了怔,沒有如往常般扭頭就走。
“你做的?”
匣子造型簡單,雕得卻極爲精緻,可以看出匠人的用心,孩子氣的花鳥魚蟲倒顯得格外有趣。這讓他有些意外,彷彿不能相信這東西真是出自吵鬧不休的丫頭之手。
女孩子驕傲地點點頭。
“沒有爹爹孃親,桃夭將來就用它做嫁妝。”
他愣了愣,轉身便走。
“凌之哥哥,就算姐姐嫁人了,還有我陪你,我永遠都不會離開。”
“你走開,不要讓我看到你!”
十二歲的姜桃夭,沒有再說一句話,第二日他推開房門,卻見她抱膝睡在角落裡,縮得小小的,鼻子通紅,他伸出手,停了片刻,卻再次選擇轉身離開。
花野中,那宛若桃花的女子翩然倒地。
“答應我,娶桃夭,好好照顧她,一輩子……”
他抱着懷中的人,良久,睜開眼,不遠處那個女孩子顯然呆住了,滿臉是淚地跪在那裡瑟縮顫抖。
憤怒充斥着頭腦,他抽出玄冰,對準她的心臟,卻在對上那雙驚懼絕望的眼時,手腕一抖,徒然刺偏。
婚後三年,她不再做少女裝扮,挽起垂髮,眉目凌厲卻做低眉順眼的模樣,只有額間一點猩紅的胭脂依舊生動可愛。
“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心裡只有姐姐,所以我安慰自己,只要一直對你好,你便會
忘了姐姐,記得我的好,可是……我好像錯了,凌之哥哥,我不敢奢望你愛我,可是能不能告訴我,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不再恨我?”
“你並不喜歡竇竹衣,爲什麼要騙自己?”
“與你無關。”
“是竇竹衣還是我?”
“我討厭你。”
“你討厭我?討厭我……討厭我……”
淚模糊了她的妝容,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期期艾艾的她,當夜,她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首,躺在漆黑的棺木中,再不看他一眼。
他明白這是她咎由自取,可是當見她躺在那裡的時候,他一瞬間通身冰涼。
大腦一片空白,他依舊轉身便走,回到房中時,終於忍不住一口鮮血喋在地上。
當夜,他悄悄從她房中將那妝匣拿走,收入藏珍閣中,挪動它時,卻不小心觸動了盒子機關,於是他打開了裡頭那不爲人知的夾層,看到了那薄薄一層花鈿下,厚厚的紙箋。
那一張張紙箋,記錄着她的每個心願,細看去,卻不過是“駱哥哥能對我笑一次”之類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的愛,她的恨,她的不甘,她的呢喃,全在這個匣子中。
自桃婉死後,冰封的心是第一次感覺到疼痛,越是如此,便越是恨她。
駱凌之摩挲着手中木頭細膩的紋路,悵然若失。
死而復生之後,她就徹底變了,是因愛生恨,還是對他已然絕望?
定是絕望了吧,連昔日的回憶,她都不肯重拾。
如今他總算明白,她是再也回不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