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佳人神情越發的冷淡,柳丹青心中也就越發的打鼓,越發的膽怯了。元神回了身體,那火辣辣的疼痛都忘記了。
“柳丹青,你去把衣服換了,我陪你重走這蘇堤路,以後,你我相逢陌路。”
柳丹青聽了,愣了一愣,彷彿有些熟悉的意味,回想以前畫面,似乎也有過類似的場景,只是其中情感不同。
“快點!”白素素呵斥了一聲。
柳丹青不敢怠慢,忙就入了玉晨福地。白素素所在大廳中,就有鑲嵌了外丹的髮簪漂浮。用來隱藏外丹的幻象,瞞不了白素素。
蘇堤上,兩人再次走過蘇堤路,一路無話,與第一次走時,一般的無言,但這其中卻大不相同。
時間如梭,此時卻是漫漫長,到得盡頭時,天色已暗淡,白素素卻把木婉瑩也叫了來,說了所有一切。
柳丹青失魂落魄,呆呆的站在橋頭,身如槁木,如同深秋,萬物凋零。土生金爲秋,金生水爲冬,冬爲太陰,歸於寂滅。
白素素拉着木婉瑩說李蘇蘇的事,兩人越走越遠,柳丹青在背後目光發直,自言自語道:“罷了,你們若是爲我而傷神,最終難受的還是我,都是自找的。”
白素素雖然聽的分明,但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就只是輕輕的呼了口氣,而木婉瑩,雖然眼光流轉,卻也沒有說話。
天地遼闊。遠處南屏山,林木蔥鬱,近處西湖水,瀲灩迷人。蘇堤上,人影依舊雙雙對對,西湖上,水鳥始終形影不離。
“難道我的追求,依舊如往昔,是鏡中花,水中月?”佳人遠去,人影越來越小,柳丹青滿眼迷離。
春風吹柳綠如絲,縱使春天,也如三九寒天一般,白茫茫一望無垠,灰天白地一片寂寥,如秋風下凋零的落葉,秋風掃落葉,霎時間,驚醒了柳丹青。
“站住!”白素素聽得一聲大喝,就見柳丹青閃到了面前,滿臉的匪氣:“此路是我開,豈容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當年蘇東坡南下疏浚西湖,就得了柳丹青大力幫助,如今的蘇堤就是當年湖中的淤泥堆砌,纔有瞭如今的寬度。
“什麼?”白素素神色冰冷,如霜雪。
“你只要打贏了我,這路隨你走!”
“你不是我對手。”
“那可未必!”
“哥,你幹什麼?”木婉瑩一把拉住柳丹青。“姐姐,先不去你那兒了。”白素素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柳丹青,側身就走。
“看劍!”柳丹青就躲開木婉瑩,當空一抓,有龍紋劍在手,一劍刺去。
白素素因爲與李蘇蘇煉丹,雖借了元神之力,但內丹畢竟是精氣所聚,身體難免就有消耗,剛剛在明夷福居,就脫不了柳丹青的手。
這一下,猝然遇襲,連躲開都似乎有些忙,根本沒時間入明夷福居,口裡含着一口氣,連說話都做不到。柳丹青一劍過後,又有一劍,白素素只能勉強躲過。
一開口就會泄氣,泄了氣,就躲不過柳丹青的劍氣,身體就會受傷,白素素有愛美之心,自然捨不得這漂亮的身軀。
柳丹青的劍氣,是元氣所化,劍氣如流光,白素素躲過後,也不消散,停留在元氣編制的幻境中,如靈蛇盤攏,轉眼就如荷葉上的水珠,滴溜溜般的圓。
白素素雖然修爲決頂,只需入明夷福居作法,就能輕易制住柳丹青。但刀劍無眼,如此,身軀免不了受到傷害。
木婉瑩也擎出了寶劍,兩面劍柄刻有靈狐,一劍搭在盤龍劍上。
但她是妹妹,如何擋得住柳丹青?
白素素手無寸鐵,來不及取兵器,只得一退再退,早就到了蘇堤末端,但始終擺脫不了柳丹青是劍氣籠罩。
白素素正不好招架,就見木婉以元神在清靜天御劍,擋了十幾招,就把寶劍朝自己丟來,連忙一把抓住。
柳丹青又是一劍刺來,白素素連忙以劍面抵住。兩劍相交,嗡嗡作響。白素素穩穩抓住寶劍,毫釐之間,又擋了一招。
但白素素一來失了先機,二來身體精氣有虧,雖憑藉高屋建瓦的道行,能借力打力,但依舊力不從心,無還手之力。
雖然得了木婉瑩兵器,但還是被柳丹青逼的轉了方向,原路退了回去。
“唉。”見柳丹青神色中有殺氣,白素素便將心放空明,無奈的嘆了一聲。
白素素道行甚高,此時放空,忽的就發現了端倪。只覺劍氣滿天,無窮無盡的包裹了上來,彷彿春蠶的繭!
白素素大驚:“十面埋伏!”
“柳丹青,你到底要幹什麼?”
白素素已然明白,自己所有的招架與退卻,看似是逢凶化吉的手段,卻只是假象,所有的退路,都是按柳丹青的設想而爲!
雖然蘇堤狹窄且直,有地利因素,但柳丹青所出劍氣被阻擋,被擊退,都浮於幻境中,收攏成了氣泡,如棋子,蘇堤就是棋盤。
入了彀中,身不由己。
這次動手,如同圍棋殘局,白素素成了解局人,她行棋無論有多絕妙,在這蘇堤的地勢下,行爲始終都在柳丹青的預料之中。
誠然,也是兩人關係所限,白素素真心把柳丹青放在心裡,唸的是金蘭之情,也有享受之意,享受柳丹青對自己的折服。
“莫非因愛生恨?他不是這種人!”
白素素心底念頭閃過,她身體陷於困境,也感覺到了殺氣,如同困在露水中的蚊蟲,左右衝突,都只是徒勞,那一顆顆如氣泡的元氣,隨時都有可能化作劍氣。
那些早已擊出,由劍氣收攏成水珠模樣的元氣,如夜鳥歸巢,四面八方聚攏。
在木婉瑩看來,兩人身邊漂浮着的無數水泡如牢籠,柳丹青就如同那些,將不願相從的大家閨秀,逼到牆角的匪人,臉上有種興奮和瘋狂。
“哥,你不能這樣。”木婉瑩大叫。
白素素雙眼閉上,無論那些氣泡化作劍氣,還是柳丹青龍紋劍刺來,都能在毫釐之間招架,並化解了部分力道。
只是精氣始終有虧,呼吸如蘭,卻有些急促,兩邊臉頰和鬢角,香汗留下溼了發稍。柳丹青滿眼殺氣,一劍刺來。
白素素明白,這一劍刺向眉心,無論如何都不好抵擋,便不再有顧慮,電光火石間做出了選擇。
柳丹青眼中無神,這一劍落下,斬斷的是兩人之間的所有。白素素選擇了睜眼。
兩人四目相對,近在咫尺。
“哥哥,住手!”木婉瑩施法,使元氣化作大手,望柳丹青龍紋劍上抓去。
木婉瑩這一聲喊,似乎應驗了。
柳丹青眼中映照出佳人的眼神,忽的一驚,記憶深處似有雷霆霹靂,轟隆隆的震天響。
那張無數年月心心念唸的容顏,只在一瞬間,讓他記憶深處的情緒,如千年積蓄的噴泉噴涌而出!
“住手!”心內一聲呼喊,撕心裂肺。
原來,終是下不了手的,就連讓她仇恨也做不到,自始至終,依舊如往昔,那深藏於心的,終不可毀壞。
“噗。”一口鮮血吐出。
柳丹青手中劍,離白素素面目還有寸餘,就被他硬生生的運轉元神真氣化作束縛,如同獵人的網,網住了狂奔的猛獸!
瞬間剎住了身子的猛力,但也導致體內血肉骨骼擠壓,柳丹青全身都滲出了血。
但隨之而來的,是木婉瑩抓在劍上的大手,還有白素素元神在明夷福居中一指點出的大力。
就這兩下,柳丹青的手就抓不住劍,直接被彈開了丈餘,狠狠的跌落在地上,胸口早被擠得呼吸不暢,鮮血混着唾液,口吐鮮血。
白素素元神回了明夷福居,情知這一劍避免不了,定要元神出體,否則身體就會傳來劇痛。及時遁出元神,雖然阻止不了受傷,卻能第一時間止住傷勢。
但誰也沒想到,就在這一瞬間,柳丹青竟然收住了殺招,木婉瑩一把抓住龍紋劍,也是措手不及。
柳丹青面色蒼白,血氣全無,五官都有些扭曲,顯然是受了重傷,卻又沒將元神遁出,硬生生忍着劇痛,似乎懲罰。
“哥,你幹什麼?”木婉瑩丟了劍,將柳丹青攝入清靜天元氣所成幻境中。
見柳丹青全身浮腫,受了重傷,木婉瑩難受,大喊起來。白素素也將元神附體,入了幻境,望着柳丹青,神色如霜。
“緣分未盡而強斷,果然很痛苦,沒想到,你如此執着。”白素素心中暗道:“果然,這緣分,不由我強斷所左右,未盡就是未盡,你我之間,還是順其自然吧。”
“柳丹青,你這是何苦?”
白素素神色雖冷,卻也只是元神之象,那身體的臉色,卻是無比的紅潤,鬢角汗珠溼了髮絲,胸脯起伏,呼吸也深,一種讓人心動的神情,開口便問柳丹青。
柳丹青眼中,佳人元神的表情冰冷如霜,身體的表情明豔如火,兩張臉交錯,過了許久,也摸不明白。
“我和他的緣分,起自當年的信任,未知,如今可到了盡頭?”白素素微微閉眼,以神入定,元神與宇宙合二爲一,似乎在感受當年的情景。
當着兄妹二人,白素素運轉道行。
杳杳冥冥中,混沌化開,現出當年相遇的場景,從九天俯瞰,那青石板上面有條青蛇靜臥,青石邊水草繁密,水中有條白色巨蟒。
忽然,眼前世界化作虛無,轉眼就又分出清濁,現出另外的場景,白素素情知是道行運轉,天機顯現。
“要對岳飛下手了嗎?”白素素將自身意念落於皇宮,宮中正在大擺宴席,其中張俊,韓世忠,岳飛三人笑意甚濃。
白素素身影於其中,望着岳飛暗自卜了一卦,解爻辭不吉,便自言自語:“莫非又是杯酒釋兵權?”
此時的白素素,身雖在蘇堤,但以神入定,以道行遊離於仙境外,以天地觀天地,反罩回來,自身就與整個皇宮相合,天人合一之妙,其中所有人事物,如內觀身體,無不分明。
“原來是入樞密院供職,暫時無憂。”
白素素散去卦象,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趙構,情知事情落在他身上,心一動,手一劃,道行所衍畫面就時光倒流,白素素把目光鎖定在趙構身上,才過片刻,就得了天機。
畫面中,趙構站在走廊上,憑眼望錦繡山河,身後秦檜屈腰進言:
“昔日,太祖皇帝本無稱帝之心,奈何黃袍加身,不得不從,嶽將軍忠心日月可鑑,但人心如此,陛下不得不防。”
白素素自然聽得清楚,又見那趙構沉吟良久,問道:“朕欲效仿太祖皇帝杯酒釋兵權,卿家可有良策,一併說說。”
“自金賊南下以來,舉國財政多用於行軍,國庫早已虧空。
若爲用兵而增賦稅,恐民變四起,昔日方臘之禍不遠。
陛下以柘皋之捷爲名,大擺慶功宴,以國庫虧空後繼無力爲藉口,再許以高官俸祿,自可收回兵權。”
……
山中七日,世上千年。雖是誇張之語,但白素素以道衍過往而覺天機,其中經歷了半個時辰,但蘇堤上才幾十個呼吸。
而此時,柳丹青平靜了許多,忽的就驚覺白素素的發問,連忙作答,聲音十分的平淡:“這沒什麼,是我自找的……”
“不用說了,這回我答應你。”白素素似乎明白柳丹青所想:“苦肉計就免了,我也不會有愧疚,你這身體受了重傷,將精氣精魄聚成內丹,也不枉費功夫。”
“好,好,文姐,謝謝你。”柳丹青扭曲的臉上多了一絲喜色。木婉瑩卻是明白,這面相掩蓋下的,是那如死灰般的心:“哥,你怎的如此,當年我若……”
柳丹青身體一抖,如同打了個寒顫,元神就浮現了出來,與白素素一樣,虛附於身軀,感覺不到疼痛,卻能控制身體。
這時天色暗淡,蘇堤早已無人,四下裡只有鋤頭偶爾打在地上的聲響,木婉瑩越想越氣,冷哼一聲,回到了清靜天。
把從白素素處得來,用以裝作丫鬟的那小青凡體身軀丟出了清靜天,手裡還握着一顆內丹,是柳丹青凡體的內丹。
只是柳丹青的身軀,早已不修行,精氣精魄本不足以凝聚,如今強行凝聚,雖也有龍眼大小,顏色卻鮮紅,彷彿血液凝聚。
木婉瑩有氣無人訴,不由得回想許久以前,柳丹青曾有意打破兄妹情,她只是一時難忘舊情,拒絕了兩次,結果柳丹青從此閉口不言,到如今,甚爲可惜。
“哥啊,其實那時節,妹妹我也有些鬆動了,你我情誼甚深,爲何就不能堅持一下呢?”
忽然,木婉瑩臉上柔情剛剛展現,轉眼就化作了憤怒,把手中血紅內丹狠狠一丟,罵道:“柳丹青,你這王八蛋,那天晚上竟然在qin樓過夜,如今,你又丟下我獨自一人!”
木婉瑩的情緒幾乎與當年一般,她如何不明白柳丹青的選擇意味着什麼?
就如當年一般,留下她獨自一人,如今落凡也不在身邊,春水長天夜蒼茫。
“越發的覺得孤獨了。”
木婉瑩罵了一聲後,情緒才稍微有些好轉,見得剛纔內丹丟出,砸在清靜天地面上,成了一團血霧,連忙行法收取,依舊化作內丹。
她身子呆呆地立着,雙眼一望,望穿清靜天壁壘,整個西湖月光清幽,遠處南屏山連接着龍井山,一片清冷孤寂。
“哥哥,你選擇與素素姐相伴,定然要將慾念分出化身,但以你的修爲,化身是無意識的。”木婉瑩自言自語,對柳丹青接下來的行爲了然於胸。
“你將仙體分出化身,會帶走一百多年的修爲,你打算將他藏於何處呢?”
木婉瑩卻是擔心起來,實在忍不住,就攝取了一隻麻雀入清淨天,將元神附上,又祭起玉符藏匿,悄悄來到了白素素的明夷福居。
因不確定柳丹青是否在其中,便就落在了明夷福居外院的那顆桃樹上。
白素素第一時間就有感應。便入明夷福居,直接說柳丹青不在其中。白素素元神安住凡體,又問木婉瑩所來爲何。
木婉瑩才顯出元神,說了緣由。
白素素將手一指,一個畫面顯示。
畫面中,柳丹青分出的化身,不但目光無神,而且面目十分模糊,如同那仙壽終結,仙體開始消散,將要重歸於混沌的仙人。
柳丹青化身在這後花園中呆立,目光望着房內,房中的白素素,竟然在擺弄毛線,不遠處柴房中,有個丫鬟在燒火。
畫面顯示,是仙界的景象,凡間的一切都被仙界映照。木婉瑩知道,柳丹青的化身被丟在了仙界。
“哥。”木婉瑩看到那燒火的身影,莫名其妙的想起了當年,柳丹青帶她在野外野炊時,那煙火氣薰陶下的狼狽模樣,只覺心下一酸,輕啓微脣,淚水溼了眼眶。
“他是過明夷福居入的仙界嗎?”
白素素點了點頭,說道:
“這是他的選擇,他將男女之yu,作化身分出仙體,這慾望化身,自然不好與我共處,他也不想讓你擔心,所以才丟在仙界中,你就當做不知道吧。”
木婉瑩嘴脣緊閉,半晌,才嘆了口氣,又聽白素素故意說道:“婉瑩妹妹,其實你們兄妹兩,既像兄妹,也像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