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強打起精神,許羽楓左顧右盼確認周圍的環境。
彷彿這座城市沒有任何一處完好之地似的,四周依舊是一片狼藉景色。
傷痕累累的瀝青路,倒塌下來的電線杆與柱子,斷成兩截的天橋,水泥樁塊鋪灑在地面上,附近還有着一輛輛燃燒着火焰的廢棄車。
也不知道這座苟延殘喘的城市,不知還能夠堅持多久。心想着:總而言之,還是找個能夠倚靠的地方治療傷口吧。許羽楓向着離這最近的,也僅僅只剩一半的廢棄建築物走去。
每走一步,側腹與背部都會傳來令人難以忍受的疼痛,許羽楓臉色發青地下意識往褲袋那邊摸去,溼潤的觸感回溯而來。
還好,袋子還在,之前在校醫室裡“借”來的那些治療用品都還在。
可是,許羽楓也非常清楚自身的狀況到底惡劣到何等程度。如果還是以自己那種隨便包紮就糊弄過去的方式,估計沒有什麼卵用。現在最重要的是去醫院處理傷口。
但就算是去醫院,說不定也會連累到那裡的人,一當被人認出來自己是許羽楓的話,空襲地點恐怕就是往醫院投了。這樣的話,會有更多的人因爲許羽楓而死。不僅如此,可能在許羽楓去醫院的時候,就被門衛的人給抓住,然後亂棍打死再上交給國家……
完全排除不了那種可能性,意識到這一點的許羽楓忽然感覺自己的處境很可悲。
原來是被當成絕對的惡人,遭受全世界的人憎恨的感覺會是這樣啊……真的,很難過。
就算是向神明祈禱也沒用,造成他現在這幅慘狀就是神明的所爲。孤立無援,從一開始到現在許羽楓第一次清晰地認清這四個字所帶來的意義。
哪怕是最初還好,至少還有着夏律姐陪伴在他身旁,他不孤獨。夏律姐死去的那一年,許羽楓確實是崩潰了,但在那一年,爺爺一直陪伴着他。之後,他遇到了榎佑,總算是從悲傷中走出來。可是,爺爺也離去了,只剩下榎佑了。
彷彿一個嶄新地幸福的到來,會自覺地帶走前一份幸福。
但漸漸的,許羽楓遇到了朋友:林玖圳、朝潮、鄭郝巖、洛綾綺、洛威銘……再之後,小律回來了,與心然相遇了。因此,許羽楓從來都不感到孤獨。天罰什麼的,完全不可怕。
——直到這份自以爲是的羈絆在佟雅穎的刻刀之下,無情切斷。
“哈……哈啊……”
將肩膀靠在髒污的牆面上,許羽楓呼出長長的一口氣。
已經不知道所剩的力氣還有多少,不過還是得努力點才行。許羽楓試圖拉了一下門,可惜的是門根本就紋絲不動。他擡頭看了一下,嘆了口氣。
這個建築物的門的上半部分已經扭曲了,接下來不管再怎麼用力都是徒勞的。
只能找下個可以歇息的地方了。正當許羽楓這麼想的時候,他的目光投在了地面上的一個招牌,然後再次將目光投回門上面。
“這是……便利店?”
啊啊,既然如此,就得想辦法進去才行。
如果是便利店的話,至少還會有些可以拿來用的東西,比如吃的喝的,或是可以暫時拿來用的衛生棉……毛巾呀,水呀什麼的都很有幫助!不過現在的我沒帶錢……不管啦!我都快死了我還在意這些幹嘛,大不了到時候回家拿錢來還——可是我家不是已經被空襲飛機轟炸成渣了嗎?啊!煩死了,所以說我不管啦!
可是正門走不了,得想想辦法才行……許羽楓繞到旁邊去,沉默地看着滿是裂痕的玻璃窗戶,伸手試着拉了拉,但是從裡面被鎖住了。抱着滿懷的歉意,暫時先放開一直捂着的側腹。許羽楓雙手從地上抱起一個比較大的建築物碎塊,往玻璃上砸去!
本就滿是裂痕的玻璃窗輕而易舉地便破碎開來,太好了!不對不能這麼想啦,砸碎別人店裡的窗戶可不是什麼值得讚揚的好事,會遭報應的!真是萬分抱歉。許羽楓伸手進去將窗戶鎖扭開,隨後輕鬆地拉開窗戶,萬歲!他直接從裡面跳了進去——
“不許動!”
當許羽楓跳進去,忍受着受到牽動的側腹頓時傳來的更加灼烈的疼痛時,這樣的聲音從身前傳來。不僅如此,伴隨着聲音的傳來,還有一根像是掃把的棍柄一樣的東西抵在許羽楓的頭前。棍柄前端可能是被用什麼東西扭曲着,異樣的鋒利,如同槍柄。
——有人在。
一點都不好啊!
還有這報應說來就來啊!
“我我我我是良民,好漢饒命!我只是路過找點吃喝的!”
許羽楓毫不猶豫地高舉右手以示投降(左手捂着開始溢血的側腹),並大聲表達自己並沒有惡意。
然而回應他的並不是親切可人的“這樣呀~來來,給你瓶礦泉水和麪包,小同學趕來這裡也不容易吧?呀,真是夠辛苦的。你爸媽還好嗎……”什麼之類的話語,而是炫目的強光。
要麼是高功率的手電筒,要麼就是開着手電筒功能將光亮調到最高的手機。
警戒的舉動,可疑的武器,現今令人憎惡的世界,漸漸扭崩壞的心靈——可惡!若不是身前就是銳利的槍矛,許羽楓絕對跳起身子先把那傢伙制伏了再說。
畢竟,現在無論是誰都不可以相信,許羽楓正在揮發着傷痛的側腹就是最好的例子。
“楓少……”
意外的,這份聲音特別的熟悉。
只是,許羽楓的臉色瞬間便蒼白下來。
雖然之前在女生宿舍裡醒來,被警察蜀黍們先是炸樓,然後放火,最後開槍追着打……的這些那些,都令他感到無比駭然。只是如今,許羽楓從未想過與熟人相遇還能夠帶來比那種危機更甚十分的恐懼。
是因爲之前佟雅穎刺來的利刃所帶來的陰影呢?
還是說對自認爲的羈絆如此脆弱而感到害怕呢?
“……玖圳。”
許羽楓低垂眼簾,低聲輕喚道好友的名字。
可是迴應許羽楓的,卻是肩膀上傳來的銳利地刺痛感!
“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遠比側腹上傳來的疼痛還要更恐怖的神經灼燒感在左肩上傳來,眼前的少年將槍矛向着許羽楓的肩膀更深處埋入。終於從這種突發狀況下反應過來的許羽楓咬着牙,用力提起右腿往曾經的好友腹部踹過去!
這一下顯然很有效,那傢伙帶着手上的槍矛一併向後倒去,摔在本就倒地的商品貨櫃上。
許羽楓捂着左肩,吃痛的側倒在地,好不容易纔從牙縫中擠出話來。
“你這……傢伙!!到底,想幹嘛啊!”
“咳咳咳,咳,咳……那,還用說嗎?當然,呵呵,當然是爲了殺死你啊!真沒想到在這種地方都能遇上你,真不可思議,也許這就是命運吧,命中註定只有我能殺了你。讓你能夠千里迢迢的跑到這裡來,讓我殺死你!!”
果然,哪怕是他,也無法正常溝通了……許羽楓神色黯然地望着他,身體自顧自地向後縮了縮,滿是創傷的背部與玻璃碎片擠在一起,讓他疼的挺直身子。
“這個世界爲什麼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爲你的錯!”
譏諷的嘲笑聲從身前響起,在林玖圳的身後,芙莉婭單手按在他的頭上並露出笑容。
許羽楓兩眼瞪圓的看着玖圳身後的她,但是被按着頭的林玖圳渾然不覺地依舊撐起身子帶着仇視的眼神盯着許羽楓,彷彿只有許羽楓的死才能夠讓他清醒過來。
“雖然你的天罰的確是將周圍的人的不幸吸引過來沒錯啦,從某種意義來說甚至可以說是救了別人,犧牲了自己的大義。你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拯救了不少人,也被拯救的人所拯救。這就是你之所以還能夠活到現在的原因。就好比你是這個世界的一個‘吸塵器’。”
“閉嘴!”
許羽楓沉着腦袋,大喊。
笑意愈濃的芙莉婭望着他,眼神中稍微露出一絲絲得意的色彩。爲了徹徹底底的……爲了能夠將許羽楓的心靈徹底地摧毀殆盡,她正將怨毒的種子埋入許羽楓的心臟。
她將目光放在林玖圳的臉上,彷彿只是在對他一人低聲說道:
“……但如果吸塵器吸收的垃圾過量會變得怎麼樣呢?超過你所能接受的不幸就會在垃圾袋裡堆積着,直到將袋子漲破,接下來一切災厄之事便會永無止境的蔓延。解放了天罰的束縛,全世界惡意的你根本就接受不了。很快,綿延全世界的禍事伴隨着你的存在一併爆發,沒錯,之所以會變成這樣都是你的錯。”
“給我閉嘴啊!!”許羽楓止不住的低吼。
芙莉婭輕輕地捧起林玖圳的臉,讓全身顫抖、緊咬下顎的許羽楓看清楚他的表情。
憎惡、怨恨,仇視。
望着將死之人的眼神。
曾經總是露出呆瓜的笑容,樂呵樂呵的,被許羽楓按在地上暴揍一頓也會露出溫柔的笑容,即便是被人踩踏着夢想也絕不氣餒的林玖圳,如今帶着滿懷的惡意朝着許羽楓襲來。
“啊……”
他不禁呆滯的低喚出聲。
滿足的芙莉婭輕輕地收回雙手,向着林玖圳背後的黑暗後退,漸漸地消失在闇夜之中。彷彿她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一樣,除了她所留下的,催促悲傷的種子儘快發芽的最後一句話:
“吶,你看,這個世界根本就不存在你的容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