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絕會客。”
眼前寫着這麼四個字的牌子其實並不罕見,在醫院這種地方几乎是拐個彎就能在某個病房前找到。只是許羽楓完全沒有想到,這牌子竟有朝一日會出現在心然的門扉前,並被掛在門牌號下面,清楚又醒目,讓人看着就想哭。
至於這個牌子所帶來的意義,想必也不需要再怎麼多加註釋了吧?
除了患者家屬、醫生,護士小姐以外,其餘閒雜人等皆不準進入。意思就是這樣,這是代表着病人處於需要絕對靜養的緊急狀態,不得有外界干擾。特別是提防有人勿闖,比如正待在病房門前傻眼了十分鐘的閒雜人士許羽楓。
“還是不能見到心然啊……”
許羽楓呆呆地嚀喃幾聲,撓了撓有些癢癢的頭皮,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
不過也是啦,心然纔剛做完緊急手術,現在是正需要憩息的時候。保持絕對的安靜是必須的,而且心然也沒有那麼多體力可以說話,與其讓心然乾等着着急着卻說不出話來,還不如等她身體好點時再見她……許羽楓自我安慰的想了想,回到自己的房間去。
第二天,在處於失魂落魄的行屍走肉狀態之下的第二天。
“謝絕會客。”
不僅只是門扉上的牌子,就連身爲護士小姐的洛綾綺也這樣告誡着許羽楓。
“心然現在需要靜養,還不是可以見面的時候。”
歷經這麼嚴重的病情發作,再加上長時間的緊急手術,身體在一時之間還不能恢復到平常狀態也是理所當然的。許羽楓當然明白,但他還是在盼望着心然的身體快點康復,一直默默在祈禱着。
只是這樣的希望,在現實之下很快便節節破滅。
第三天,強行打起精神的第三天。
“心然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蹲在心然的房門前一直默默等待的許羽楓看着洛綾綺從病房裡出來,立馬便着急的問。雖然剛剛在洛綾綺進去時拉開的門縫之間,露出了那張醫院獨有的特大號病牀,可是躺在上面的心然他卻沒有怎麼看清,門很快又被關上。
若無表情的洛綾綺皮笑肉不笑的眯起眼睛。
“她已經穩定很多了。”
隨後,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
“心然今天的身體狀況怎麼樣?”
許羽楓重複着這句話,只是聽起來過於有氣無力。這些天以來他一直都失眠,不免顯得有些神色憔悴,兩眼朝內塌陷傾向嚴重,而且沙啞的聲音聽着令人非常難受。
“還是和之前一樣,沒有什麼變化。”
“這樣啊……”
確認着體溫計的洛綾綺姐姐邊說着:“體溫正常,沒有復燒的跡象,不錯。”邊甩了甩體溫計,收拾好了東西正準備離開……走到了門口,她突然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嗎?落下什麼東西了?”許羽楓半睜着眼看着佇在門口不動的綾綺姐,將視線挪到櫃子上,嗯,都是他自己的東西沒錯。
“我肚子餓了。”
沒來由得,洛綾綺小姐突然這麼說。
“誒……”不明所以的許羽楓望着她的背影,怎麼了這是……啊,該不會……隱隱約約猜到了些什麼的他,神色逐漸明亮起來。
“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我要去泡杯合味道來填填肚子!呀,大概偷懶個三分鐘左右吧~?啊~糟糕糟糕~這段時間內沒有人來幫我看守病房呢~ ~不過也沒關係啦,不就是三分鐘而已,應該不會有人偷偷進入病房呢~呀~不行了,我真是太餓了。”
洛綾綺在許羽楓的病房門口旁自顧自話的說完,45度角回過頭盯了一眼許羽楓,並微微吐了吐舌。
“三分鐘喔。”
像是強調着什麼,洛綾綺緩緩地轉回頭去。
“我得千萬注意了,不能讓別人發現我偷懶。三分鐘呀三分鐘,這已經是極限了,唔唔,等等就吃海鮮味的好了。”
隨後她拉開了門,頭也不回的徑直離開。
這些話裡來帶着的意思,已經非常簡單明瞭。
“綾綺姐……”
許羽楓急急忙忙地從牀上爬起來,就連病服外套都沒套上。他感激的凝望正向着遠處離去的洛綾綺。什麼呀這是……這種委婉的方法,幹嘛要對我這麼好。
許羽楓默默握緊拳頭,左右四顧沒有其他人之後,偷偷摸摸地跑到心然的病房。
“謝絕會客。”
這樣的字眼再次映入眼簾,許羽楓對此並不陌生,畢竟這一星期以來他幾乎每天都會在心然的病房前傻傻的站幾個小時,想象着心然會不會在下一秒朝氣蓬勃的推開門,任性又野蠻的大喊:“許羽楓那個臭小子呢!人家要吃布丁啦!”——什麼的。
許羽楓既不是柳心然的親屬,也不是心然的主治醫生,更不可能是護士小姐。但無疑的是,許羽楓想要成爲心然的家人。想要成爲那個可以一直陪伴着她下半輩子的那個人。想要成爲可以守護心然一輩子的那個唯一。
沒有任何遲疑,許羽楓推開了那扇門。
這是許羽楓曾幾何時天天進進出出的病房,一個完全沒有女孩子該有的任何元素的單調房間。除了必要的日常用品以外,連個布娃娃都沒有的單調房間。堆在櫃子上的繪畫本與小說,儼然便是這個房間僅有的休閒娛樂的方式了。
或許,除了這些書以外,心然也沒有什麼覺得特別重要的東西吧。
許羽楓向着病牀靠近,儘可能的抑制激昂不已想要抱住心然的衝動,慢慢地朝着病牀走去。
眼眶,頓時便發熱發燙,貌似有些奇怪的液體正在囤積着。
被醫院特有的特大號牀鋪所鋪蓋的心然,嬌小的身軀顯得要比以往更加孱弱。緊閉着雙眼,眼睫毛有些溼潤的反射着微光,她的面色極爲糟糕,與之前那粉嫩的感覺充滿了鮮明的對比,蒼白的有些可怕,就連脣色也稍顯暗淡。
可能是在做什麼噩夢,或是忍耐着何等疼痛,心然的表情幾乎是擰在一起的。
許羽楓也不知道自己亂成一團糟的心中在想着些什麼,當指間傳來裡冰冷的觸感時,他纔回過神來,自己正在撫摸着心然的臉頰。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輕易的撫摸心然,真希望是在心然清醒的時候,在不發脾氣的條件下讓他撫摸呀……
是錯覺嗎?心然的表情變得柔和許多。
既然心然在睡的話,那麼還是先回去好了……不管怎麼說,還能再次見到心然,這就已經足夠了。已經不能再貪心了。許羽楓苦澀的揚起嘴角,但又微微頷首。
不敢再抱有過多一絲擔心,許羽楓收回手正準備離開時——他的手指,右手的無名指前端,被輕輕地握住。像是被父親牽着手行走的小女孩一樣,心然無意識的露出了笑容。在被窩裡緩緩地挪動了下身軀,心然一點一點地,睜開了雙眼。
微微發紅的眼眸注視着許羽楓,許羽楓從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羽楓……”
躺在病牀上的心然迷迷糊糊的問道,剛睡醒的她可能還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樣。
即使如此,她也還是呼喚了許羽楓的名字。
“吵醒你了嗎?”
順着被輕輕握住的右手無名指,許羽楓蹲下身子伸出左手,將心然的小手緊緊包裹着。
“不,沒有喔……你來了呀……哈唔~”心然貌似還有些困的打了個哈欠,但目光一直一直都注視在許羽楓身上,許羽楓默默點了點頭。
“嗯……那個,抱歉喔。爲了不給綾綺姐添麻煩,僅有三分鐘的時間。”
這樣哦,心然的目光自然垂下。
“三分鐘,好短喔,還不夠吃一個布丁……”
“是啊。真的好短。”
到了這種時候,滿腦子竟然還在想着布丁,心然也真是的,這麼貪吃的話就快點好起來啊!我請你吃一輩子的布丁都行,這樣可以嗎?拜託了,請好起來……不過也的確是呢……已經有整整七天了。以往幾乎每一天都要吃一次布丁才滿足的心然,竟然會忍耐了這麼久。
呵呵,不不不,其實是被忍耐纔對。
“不過,真是太好了。”
心然笑了,露出滿足的甜甜笑容。
誒……?太好了?心然是在說,太好了?
當然不可能是沒得吃布丁真是太好了。
而是即便是三分鐘也好,只要許羽楓能有來,那就已經太好了。
許羽楓別過臉去深呼吸一口氣,將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水強行忍住,笨蛋啊笨蛋笨蛋笨蛋!幹嘛說出這樣的話來?爲什麼會這麼溫柔,一點都沒有那個任性堅強的心然女王的樣子。
如果是那個女王狀態的話,估計一定會說“爲什麼這麼長時間都不過來看我啊!?我要吃布丁,我要吃!——什麼,你說門口上寫着‘謝絕會客’?那種東西只要撕下來扔到垃圾桶裡就是了!——行了別說那些了,快點去買布丁給我吃啦快點啦!我要吃布丁我要吃巧克力布丁——廢話那麼多幹嘛,被發現不就是被罰跪坐而已嘛——我就問你去還是不去!!”
……這樣那樣的,如果是那樣的心然,不是現在躺在病牀上隨時都有可能合上雙眼停止呼吸的心然。許羽楓徑直低頭,心中有什麼東西正在抽搐着發痛。他現在是多麼希望心然能夠理直氣壯地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衝他大喊大叫。那樣的話,所有的一切,包括現在這種悲傷的日子都可以改變,變回一如既往的無聊日常。
然而,心然在微笑着,在對着許羽楓微笑着。
溫柔的凝視着許羽楓。
那份笑容,無比的綺麗,美麗到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