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張記憶裡的臉,明眸皓?耀如春華,眼角眉梢勾帶成畫,儀靜體閒風姿綽約,只要站在那兒,她就是所有的風景。所有的一切,眼裡也只能有她。
蕭臨遲疑的攢動着沉重的腳步,一口氣吸在喉嚨裡怎麼都咽不下去。
“孃親。”倒是甚少說話的沅羲拉着遙君的長袖,癡癡的叫了一聲。
長袖裡的手倏地握成了拳,她幾乎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張稚嫩的臉,小小的嘴,高高的?樑,紅撲撲的酒窩,還有裝下了整個星河的眸子。
這是她的孩子,她不願意見卻始終在心中牽掛的孩子。
“孃親。”沅羲又脆生生的叫了一聲,引得來往之人側目。
可,上官遙君卻像恍然不知一般,只是下意識的鬆開拳頭動了動手指,想着摸一摸他的臉,戳一戳他的小酒窩。
“七爺。是大周睿王。”
司徒武的提醒猶如當頭棒喝,令她渾身一顫,生生頓住伸出的手指。
她是上官遙君,是姜國的七爺,前面走來的是大周的睿王,是令她家破人亡的劊子手。
遙君睜着雙眸擡起頭來迎視着蕭臨百轉千回的目光,忍不住眼底泛起了冰涼。
她重新看向身前的沅羲,硬生生的從那隻肉嘟嘟的小手裡抽出衣衫,然後闔上眼簾漠然轉過身去。
邊上的隨從立即在五歲的孩子面前築起了一道人牆。沅羲拿着手裡的小像呆了呆,就突然大哭了起來,嘴裡還口?不清的繼續喚着孃親。
蕭臨被哭聲從恍惚中驚醒,他疾步走到沅羲身邊將其抱了起來。但沅羲的手卻始終朝着那道白影消失的方向尋找着。
遙君的隨從見蕭臨來了,默默的朝他頷首作禮然後也重新沒入了人羣之中,又轉至街角徹底沒了影蹤。
人海之中相互依偎的爺倆兒一直目不轉睛的瞧着一個方向,卻只能停在原處無法上前追去。
一盞茶的時間早過了,久不見蕭臨的蕭彧趕了過來,看着異常哭鬧的沅羲忍不住詢問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土巨雜才。
蕭臨這才緩過神來緊了緊懷裡的孩子,又擡手小心的擦着沅羲臉上的淚水,“上官遙君已經打過照面了。”
“什麼!”蕭彧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等回神之際才又趕緊追上蕭臨離開的步子,“九哥,是上官遙君要帶走沅羲嗎,那你剛纔跟他說了什麼讓他放棄沅羲的,那現在我們要怎麼辦啊……”
蕭彧一次性的問題有些多,蕭臨心裡也是一團麻。就如他所料的,他對着那張臉根本就沒有辦法集中精神,想的都是另外一個人。
終於抱着哭得沒力氣的沅羲回到睿王府時,早就聞風而動的翹楚已經候在了大門口,一見蕭臨就利落的把沅羲給搶抱了回來。
他一邊檢查着沅羲身上有沒有受傷,一邊嘴裡咕噥的罵着,“這麼大個男人,連個孩子都帶不好,要是沅羲真丟了我跟你沒完。羲兒,哪兒疼嗎?跟義父說說,有沒有被人撞到了,有沒有人拿東西扎你啊,吃什麼東西沒有,來,張張嘴讓義父瞧瞧……”
跟在身後的蕭彧好笑似的搖了搖頭,“翹大夫您這哪兒是義父啊。明明就是親孃!”
翹楚被蕭彧打趣兒倒也不怪,一門心思還在孩子身上,但沅羲卻聽到這一聲“娘”,恢復了些力氣的他又開始抽嗒了起來,還彆着身子從翹楚的手裡掙扎着出來跑到蕭臨身邊抱着他的大腿,嘴裡又開始念念叨叨的叫着孃親。
既然說是見着了上官遙君,從沅羲這異常的反應看來,蕭彧不禁問道,“上官遙君真長得跟嫂嫂一樣嗎?”
這一直追着孩子跑的翹楚也是一怔,唰的一下站起身來就吼道,“遙君到平都了!”
蕭臨未答,蕭彧倒是出聲解釋,“可不就是嗎,估計就是這個殺千刀的上官遙君把沅羲給拐跑的!”
“不會!”
“不是!”
翹楚和蕭臨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否認。
蕭臨是因爲上官遙君離開時的眼神,面對孩子的央求居然還能無情轉身離開,就說明他對流着一半上官家血脈的沅羲並不在意,但翹楚這麼肯定又是爲什麼呢?
面對兩道狐疑的眼神,翹楚有些慌,他迴避似的蹲下身去將沅羲抱在了懷裡,悶悶的說着,“上官遙君不喜歡孩子,否則……否則這麼多年也沒見着一兒半女的,到底也是上官家的獨子啊。”
這個理由是說得通的,但是他們還沒有追問翹楚爲何如此肯定時,他就急不可耐的解釋,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感覺到背上始終沒有移走的目光,翹楚直覺耳根子都紅了。
他可不能露餡!徑自抱起沅羲埋着頭就道,“我要給沅羲查下有沒有被下毒。”說着轉身跨進了門檻,逃一樣的匆匆遁走。
蕭彧看着那背影癟嘴問道,“這翹楚也跟上官遙君很熟嗎?”
“上官遙君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無所不通,據說上官賈士還曾讓他跟着西穀子學過幾年醫,算起來應該是翹楚的師弟……”說着說着,蕭臨忽然覺得有哪個地方不太對,但睨着眼想了想好似又沒抓得住。
聞言,蕭彧也是點了點頭,“既然九哥您能肯定上官遙君對沅羲沒有太大的心思,至少就能放下些心來。咱們就瞧着他到底要在平都做些什麼吧,總歸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到底也是大周的地方,他再能耐也是掀不起巨浪的。”
這算是總結性的陳詞,蕭臨明瞭他這弟弟是急着想回府見霍笙跟兒子了,故而也就笑笑囑咐了句,“路上小心。”
……
翹楚對着沅羲也就是操心的命,確定他完好無損之後才幫着奶孃給沅羲收拾了一番放到了牀榻上寬着睡了覺。
蕭臨跟着回屋裡的時候,便見着沅羲已經安安靜靜的進入了夢鄉,他吩咐奶孃讓廚房溫着點粥,等孩子餓了的時候好立刻食用。
翹楚一聽是蕭臨來了,也就給沅羲掖了掖被角後就起身想離開,他可是不願意跟蕭臨這人處在一個屋檐下的。
然而,剛目不斜視冷不哼的從蕭臨肩頭越過,便聽見那低啞的聲調在身後響起,“我知道你恨着我,如若我不是沅羲唯一的親人當初你是不會把孩子帶回我身邊的。”
翹楚眯了眯眼,不耐煩的回道,“有話就直說!”
“從今日上官遙君的反應,他應不會主動找我要回沅羲,那你呢,你會不會將沅羲從我身邊帶走送去陽州上官府呢。”其實,蕭臨有這番擔心也是因爲翹楚在府門前說了那一句話才突然有的。
上官遙君若無意傳宗接代,那麼上官一族的血統可能就會旁落,雲初既爲他的親姐姐,那麼雲初的孩子說不準他是可以接受的。
但翹楚聽了這話只是冷冷一哼,“蕭臨,你若少想一些少算計一些,說不準你和她不會走到今日的境地。”說完之後,翹楚也沒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就甩袖走了人。
可這回草廬居的一路上翹楚也在想,當年遙君在得知蕭臨曾多次下毒手害她,甚至沅羲這麼弱的身子也間接因蕭臨所致,所以遙君是不願意要沅羲這孩子的,自生下孩子之後她這個原本寧可爲孩子捨棄性命的母親最後卻楞死都沒去瞧沅羲一眼,但見遙君的決絕。
他知她是恨極了蕭臨,恨極了傅曲意,恨死了這大周國,可依照她的脾氣應該早早就來算賬了,然而五年過去的今天她才又重新踏上了這平都城,雖然打着旗號說是來接新君回國,但事實上呢?
翹楚同樣是擔憂着。
揣着這麼大秘密,還真是滿腹心事無人可訴,翹楚聞着一園子的藥味兒重重的嘆了嘆氣,兩手一搭把門輕輕的就推開了。
不過,這屋裡居然亮着燈又是爲什麼?
他一步跨進房門,圓桌上剛好沏上了一杯茶,冒着嫋嫋熱氣,白衣素錦英姿颯爽的人自醫書中擡起頭來,毫無感情的勾了勾脣角,算是多年不見的一聲招呼。
然而,翹楚卻是垮了雙肩,紅了?頭,扯着瞬間就乾涸的嗓子喚道,“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