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四月翻過,迎來五月的第一天,鐵憨昨日就交代好幫裡的事情,準備着今日的見面。
從“遊仙枕”交過貨後,小六她倆便回了下馬村半月,家裡有“夫子”給她上課,這是她最後一位授課先生了,明年她就十八歲,娘說過,城裡的母親臨終時交代,等她十八歲,就送回城裡的王家,她城裡的爹會幫她找個大戶人家嫁了。
自己倒是沒想過這許多,她的生活中只有三件事,練功,學習,創造發明。她頭上戴的那根奇怪的簪子,就是一把****,那是她根據玄府偷出來的《能工巧匠錄》裡的記載,拆過上百把鎖,研究而來,幸得王駿的畫功精細,達楞的手藝高超。纔打造出來三把大中小的****。不是吹牛,除了密碼鎖,這三把鑰匙能開天下所有的鎖頭。
不止這些,她的琴棋字樣樣精通。自小酷愛讀書,還沒去城裡翻牆頭時,暗影先生帶來的那些書都被她翻爛了,背熟了,就連曹先生帶來教她練習的賬冊,都被她翻的稀爛。
後來她就去城裡翻高牆,專奔人家的書房,那些的高門大戶書房的門檻都被她踩過,房樑都被她擦過。她最得意去的還是燕王府的藏書閣,玄府的大書房。
王府的藏書閣極大極寬敞,幾根寬大的房樑,她趴在上面正好藏身,排排的書架,從竹簡到活字印刷體,書籍品類繁多,孤本隨處可見,最稱心的還是藏書閣內,還放着一個瑩瑩發光的圓球,讓她可以在暗夜裡也能讀清文字。
玄府也是,大書房竟然設在後花園,白天都安靜至極,更別提夜裡。玄老爺書房的藏書更是與王府同,玄老爺喜歡收集一些,市井奇技,民間鑑雜,怪文異事,那些奇聞雜章,讓她大開眼界。
她小小的腦袋裡,如同裝着移動的書院。需要什麼類型的知識,她隨時可以調掉出來。
每日裡的事情都安排的滿滿當當,至於將來要嫁什麼樣的人,過什麼樣的日子,她通通都沒想過。
難怪夫子對着她道:“可惜了,可惜了。”
小六問道:“可惜什麼?”
“可惜你如此慧邪,卻是女孩兒,要是男子,定能讓你在朝堂有片天地。就算不上朝堂也會是一代梟雄。”
小六道:“師兄是男兒,煩請夫子潛心教授。”
夫子搖頭道:“你師兄性情柔善,又癡迷作畫,作畫是他最好的選擇。”
夫子又道:“我見你下棋,棋路怪邪,定是被上任先生教歪了。
“一個女孩兒,又不能科考,我與你講講經,論論道,下下棋,把你往正途拉一拉。”
所以她每月會去城裡幾次,其餘日子都在下馬村聽夫子坐而論道。
每月初一,是他倆與鐵憨每月必見的日子。
一早鐵憨就清理好院子,吃的也早已備下。就等他倆來了。做完這些,鐵憨開始練晨功,他光着膀子,開始打樁。
“咕咕,咕咕,咕。”一陣斑鳩的叫聲,鐵憨笑着,把兩根手指方正嘴裡,吹出長長一聲口哨。
哨聲過後,門外出現兩個身影,“駿。”憨子叫道。
進得院來的王駿,看見小院的晨光下,鐵憨劍眉星目,脣紅齒白,光着膀子站在那裡,汗珠順着臉頰滑落到健壯結實胸膛上,在太陽的反射下,熠熠發光。微微上揚的嘴角,閃閃發亮的眼目。
王駿笑道:“憨子,好一副皮囊,難怪香波院對你如此偏愛,我看了都心生歡喜,何況那些女人們。”
鐵憨在王駿的屁股上虛虛踢了一腳,笑道:“去你的,香波院那是需要我給罩應着,那種金窟銀洞,若沒銀子,縱使你是宋玉潘安,也容不得。”
鐵憨轉頭再看另一個,小小的身子套在一條大大的裙子裡,裙子很美,蔥綠色紗裙,淡紫色褙子,外罩寬袖薄紗,腰繫蝴蝶結。頭上綰着一個單螺髻,還插根步搖,因頭髮絨軟,步搖釵在頭上搖搖欲墜,裙子在腳下拖拖拉拉。
“哈哈”鐵憨大聲笑道:“六兒,今天爲什麼穿裙子?”
無論鐵憨如何笑,這兄妹的似是無動於衷,進門來坐下就吃。
“駿,你見過她穿裙子嗎?”
“沒有。”王駿搖搖頭道。
鐵憨又追問道:“你不覺的她忽然穿裙子,很好笑麼。”
“只有你覺得好笑,那是因爲你太關注她了。你快擦擦汗,與我們一起吃飯吧。”王駿邊吃邊道。
鐵憨用帕子擦擦身上的汗,走到小六跟前,用手扶了扶她頭上搖搖欲墜的步搖。
柔聲道:“六兒,今天爲什麼穿裙子?”
王小六很煩鐵憨碰她,不耐煩的道:“別碰。女孩都穿裙子。”
“六兒,你不穿裙子也好看。”誇讚王小六,鐵憨從不吝嗇言語。
王駿擡頭瞧了瞧鐵憨,見他強健有力,伸手捏了捏他的臂膀道:“憨子,你的功夫纔是繼承了我爹的衣鉢,我倆屬於旁門左道了。”
鐵憨笑道:“那時我也想和你倆一樣,王叔說我七歲練輕功已經遲了。”
他轉頭看了一眼小六,笑了一下,接着道:“駿,一會我們倆出去比劃比劃。”
“比速度,你比不過我,比力量,我不行的。武功的精髓是搏殺,真遇到危險,還得你這一身真功夫。我不跟你比劃。”
鐵憨笑着道:“讓我來保護你們,無論什麼情況下,我都會用性命相護。”
“若傷要我們性命的,是你重要的人呢?”小六問道。
鐵憨愣了一下:“你就是最重要的人。”
小六道:“憨子,你與我們不同,你與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或許有一天某個人就悄悄闖進你的心裡,搶佔了我們的位置。”
“都在道上混,你不用拿性命相籌,只要你保證不出賣我們,我就能原諒你。若有一天是你出賣了我們,那我生生世世都不會原諒你。”
鐵憨聽到這番話說的那麼疏遠,心裡很難過,她一點都不明白他的心。
鐵憨道:“六兒,你怎麼說出這麼疏遠的話,我們一起長大,你一點都不信任我。”
小六道:“只有歷經生死,才能檢驗人心。”
鐵憨站起身來,摸了摸小六腦袋,溫軟笑道:“六兒,你總是這麼冷酷。我會讓你看到我的真心。”
鐵憨道:“我們三個很久沒有在一起玩了,南城外有王府的獵苑,南城河流多,聽幫裡兄弟說那裡有許多的野物。剛好香波院的馬明天不拉貨,我們騎馬明天去吧。”
王駿道:“我明兒不去了,棋盤街畫坊裡運來一批京師的畫,我去看看有沒有柳先生的。”
鐵憨一臉失落的表情:“小時候,我們都一起去山裡摘野栗子,去山澗洗野果子,一起追逐打鬧。可我覺得我們已經很久都沒有在一起好好玩過了。”
“六兒,我倆去吧?”鐵憨又伸手去摸她的腦袋。
小六皺眉頭“嘖”的一聲,伸手使勁的擋開鐵憨的手。
鐵憨再次浮現陽光般笑容,他最喜歡看小六生氣的樣子:“明天我們倆去吧,好不好六兒?” 他輕輕的哀求到。
小六簡單的“嗯。”又對着王駿道:“那我們回去棋盤街的住所吧,既然明日一起玩,今日就別在這裡了。”
見小六答應了,鐵憨的笑容更加燦爛:“好,那我去準備一下,多買些好吃的帶上。我們在外面野餐。”
棋盤后街衚衕裡,縱橫交錯住了不少人。離馬路不遠的一處院內,小六一早起牀,頭髮梳成男童髮髻,穿上藍布長衫,把昨日鐵憨給她買的點心吃了,步至馬路邊等着鐵憨到來。
由西往東望去,清晨的霞光中鐵憨騎一匹高頭大馬飛奔而至路邊的小六面前,勒繮下馬,未語先笑。
鐵憨身穿藍布短打,藍布褲,七尺有八的身量。陽光般笑容如同這瓦藍的天空,純淨,舒適。
小六皺眉問道:“怎麼就一匹馬?”
“香波院拉車的馬,又高又大,你看你這麼小身量,騎在上面馬鐙都夠不到,這個是雙人馬鞍,咱倆騎一匹。”
鐵憨笑着從馬背上的褡褳裡拿出一包點心道:“你坐在馬上吃。”
“我吃過了,放着中午吃,趕緊上馬咱們出發吧!”
“你坐前面,我抱你上去。”鐵憨放下點心對小六道。
“我坐後面。”
“那好。”鐵憨飛身上馬,伸出左手,小六抓住鐵憨的手,借力飛起,身體如被風捲起的枯葉,飄然準確的坐到馬鞍上。
清晨的馬路上行人全無,只有糞夫拉着兩桶大糞剛好行至此處,被眼前的小六驚目瞪口呆。
香波院的大馬也難得歇一天,撒了歡似的跑。
小六趴在鐵憨的背上,覺得寬厚又舒適。這幾年她時常夜潛,練得一種迅速入眠之法。心想到獵苑還早,先趴在鐵憨的背上睡一會。
馬跑的飛快,半盞茶功夫就到南城門前。鐵憨勒住馬道:“六兒,到城門了,我們要下馬。”
說完之後見沒動靜,後背小六呼吸深沉,像是睡着了,他不忍叫醒,只見他輕輕的拿起兩隻腳,放在自己的身上,用手扶着,另一隻反手摟住小六腰,雙腳離鐙,輕輕往下一跳。
此時城門剛剛打開,城門外停着幾輛要進城的馬車,似是趕了很久路,站在車下活動身體,也不急於進城。
城門打開,就見一少年揹着人跳下馬,像是出城去。
開城門的倆大哥嘴裡哈氣連天。見倆小子騎馬而至,大的揹着小的,小的似是睡着了。
鐵憨左手揹着小六,右手牽繮繩走到倆人面前:“兩位大哥,我與弟弟要去城外王家莊二姨家,下午就返回。”
其中一個門吏問道:“有路引嗎?”
“有的。”
鐵憨鬆開繮繩,伸手進馬褡褳先拿出麻紙包笑着道:“這是城東的芝麻燒餅,想是兩位大哥還未吃早飯,剛出爐的趁熱吃吧。”
接着又拿出路引道:“這是路引。”
倆門吏見這小子很會行事,路引也沒看:“那行,趕緊叫醒你弟弟上馬趕路吧!到王家莊還百八十里地呢,路上小心些。”
“多謝兩位大哥。”鐵憨點頭致謝,牽着繮繩出來城門。
城門外馬車前,站着一位身着錦衣白袍,外罩黛青色長衫,腰繫黛青色佩綬。身量魁梧,五官端正,看上去很有威嚴的人。
他正瞧着少年背上的人,似乎睡的很香很沉,小小臉蛋,配着兩蹙小小的八字眉,看着一臉嚴肅,連睡覺都一臉嚴肅。
他看着這張臉不自覺的笑了笑。
鐵憨見這位大人一直在瞧着自己,對他彎腰施了一禮。然後一手扶着小六腿,一手反摟着腰,腳踩馬鐙翻身上馬,那位大人顯然沒想到鐵憨能如此上馬,忍不住叫道:“好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