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是在自欺欺人。”
敖天靠在椅子上，頭向後仰，瞪着酒店房間的天花板，“我欺騙自己，說我的母親沒有對他做那麼喪心病狂的事；我欺騙自己，以爲離開了家，住到學校去，一切的悲劇就等於沒有發生。然而，事實上，什麼也沒有變。”
聽到敖天的自我獨白，張小沫暗自唏噓神傷。
“我又何嘗不是呢！”張小沫拍了拍敖天的小臂，“敖天老師，我今年年初的時候，本來已經做好打算，要金盆洗手了。”
“什麼？”敖天和張小沫許久不聯絡了，竟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
“是啊，”張小沫撓了撓頭，端正坐好，看着敖天說，“其實，這幾年做商業間諜，我時常會有覺得越線的時候。就像五年前，你叫我做的事那樣，很多時候，出發點也許是好的，但結果會變的很糟。這時候我就會安慰自己，騙自己最壞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所以我一直，一直……一直都在想辦法離開。”
“這麼說！”敖天突然想到，當他一開始去找聶星辰，拜託他保護張小沫的時候，聶星辰的確說過：“我派阡陌去找過這個女人了，但她拒絕了我”。
“這麼說！”敖天十分驚異，“你是被聶星辰強留下的？”
張小沫真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敖天的這種後知後覺，她失笑，“我本來想回鄉下，或者拿着這幾年的積蓄和父母搬到別的省份去，”張小沫一邊說，嘴裡一邊覺得苦澀，“你也知道，幹這一行容易結仇，我原本知難而退，打算放棄這堆爛攤子的。”
敖天驚訝地連話都說不出了。
“是我……是我自作多情了。”敖天一臉被雷劈了的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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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他當初怎麼就沒想到呢？一意孤行地叫聶星辰去做那種事，聶星辰也不是個會爲了毫不相干的人多想些什麼的性格，肯定直接用最粗魯的法子，將張小沫留下了。
“抱歉抱歉！”敖天立刻站起來，給張小沫鞠躬。
“哎呀哎呀！”張小沫可受不住這個，也跟着起身，向敖天埋下了腰，“我知道老師你是在關心我，”張小沫發自肺腑地說，“而且說實話，如果要找個靠山幫忙，我也會選擇聶星辰的。”
a市裡，如果有誰能呼風喚雨一手遮天，想必也只有鼎鑫集團的聶氏家族了。
“只不過，”張小沫抿了抿脣，難過又憤懣，“現如今，我是絕不會欠他人情的。”
“我明白。”敖天非常懊惱。
“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在你弟弟找上我們之前，想辦法爲他過去做過的那些惡事找出新的證據，重新讓警方向他提起公訴=。”
張小沫不想再爲了聶星辰傷神，她強行把注意力轉移到別處，“當年，我們懷疑他做的那些事，他只承認了其中一件，那就是傷害了老師的母親。”
“對。”想起往事，敖天還是禁不住渾身寒顫。
他想起當警方找到他母親的屍體時，他母親全身被刀割得已經再看不出人形。屍體被丟在一個狗籠裡，警方發現時，早就生了蛆。
聽法醫說，他母親被刀割時，還是活着的。她的死因是缺少食物和水，還有流血過多。
一報還一報，對於自己母親的死，敖天除了難過之外，時常還會夾雜着別的感情。
“但我們調查發現，在您的母親離開家之後，也就是在您的弟弟從那個狗籠中被放出來以後，他還做過別的，甚至於是謀殺的罪行。”
攤開那本筆記本，張小沫在上面一個字一個字地畫着圈，“首先，是您的鄰居，一位老奶奶。”
“是的，”敖天重複，“這位奶奶以前經常到我們家裡作客，我母親慣常扮演一位和藹的主婦，她很願意招待這些失孤的老年人。”
“接下來，是老師家小區裡的保安。”張小沫用筆在每一個人的名字旁邊備註了兇殺案發生的時間。
“是的，聽說，有一次我母親拿弟弟出氣的時候，我們家樓下有人報了警，警察趕到時，卻因爲這位保安的阻攔而耽擱了很久。等他們到達我家的時候，我弟弟已經被我母親藏起來了。”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敖天自己讀警校的時候，經過他自己的調查取證，慢慢顯出的“原型”。當時，他只是覺得太巧合，爲什麼這些他熟悉的人都會一個又一個的離世，更巧合的是，爲什麼他們的屍體都被發現丟在一個廢棄的狗籠裡。
“除此之外，還有幾個人，”張小沫對着敖天很順暢地說出了他們的名字和身份。
被媒體命名爲——“籠中人”的連環兇殺案，在敖天讀警校的時候，是轟動一時的社會新聞。敖天自然能從案件的許多蛛絲馬跡中發現一些或有或無的痕跡，但在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作爲保障的之前，他無法站出來，將自己這位飽受折磨的弟弟推向深淵。
他唯一想到的辦法，就是從學校的宿舍搬回家中，“深入虎穴”。
時隔多年，當他終於回家，終於有勇氣面對被他遺忘在家的弟弟時，他才意識到，他之前那些“猜測”沒準真的會成真。
他後來聽父親說，這位弟弟，是父親和外面的女人生下的私生子。弟弟的母親在孩子出生以後就從醫院裡溜走了，父親不忍心將孩子拋棄，便把他接回了家，希望母親能夠大發慈悲，將他養大成人。
但很顯然，要養自己的丈夫和別的女人生下來的孩子，對於一個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在家庭建設中的“家庭婦女”來說，實在是太難了。所以，敖天的母親開始把心底的怨恨具象化在了那個孩子的身上，她沒有把那個孩子當成一個人，她只把他當成了一個畜生。
——“你好。”
除夕夜那天，敖天抱着大大小小的禮物，回了家。他向弟弟和父親解釋了這麼多年沒有回家的原因，並且發誓，今後一家人要和和睦睦地生活。
可那時，他那個明明在嬰兒時期還那麼潔白乾淨的弟弟，已經長成了一個全身散發着不知名的陰森氣息，並且在自己的那兩個八字眉的眉角處，紋了一串英文名——charlesmillesmanson的人了。
——“好久不見，弟弟。”敖天向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伸出了手，“你還記得我嗎，我是敖天。”
——“記得，”弟弟也微笑起來，笑容像是毒蛇在吐信，“我不想和你，還有你的父親一個姓，你就叫我曼森好了。”
“曼森。”現在回想起這個名字，敖天還能瞬間回想起那個除夕夜，他弟弟那雙如同是從地獄裡看向人間的，陰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