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傍晚,君御涵便帶兵離開了李家集。
阿木最終平安無事地回到了他的身邊,但進入園子的那上千親兵,卻是回不來了的。
所謂“親兵”,是主帥親自訓練的、最值得信賴的一支隊伍,必定是軍中的精銳。如今一下子折損過半。等於是生生砍掉了他的一條臂膀,君御涵自然是大爲惱火。
偏偏他又發作不得。畢竟是他闖進人家的園子在先,人家在佔盡上風的時候,還肯放過他那些尋常將士,已經完全稱得上是仁至義盡了。
謝青媚由舞雪陪着,坐在車中看着外面,悵然若失。
她以爲君御涵定會視她如珠如寶的,卻偏偏趕上這樣的事,君御涵情緒低落,連與她說話的心情都沒有。
損失上千親兵,便有天大的喜悅,也早已沖淡了。他肯對她和顏悅色。已經是最大的寵溺。這一點,謝青媚自然不會明白。
對謝青媚而言,失落是必然的。她沒有孫紅素那樣的幸運,因爲此時的君御涵,已經完全沒有了風花雪月的興致。當然,如果她肯陪他到最後,她想要的一切終究會有。至於她會不會有那個耐心,此時我們是不好妄加揣測的了。
同一天,趙小六將園子裡暗藏着的五萬精兵召集出來,連同從君御涵那裡俘虜過來的上千親兵一起,浩浩蕩蕩地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李家集那座曾比王府更加精緻的小園,自此褪去了神秘的色彩。李家集的百姓們,只知道那園子裡住着一個脾氣暴躁的老太太,成日指桑罵槐、怨天尤人,過了幾年也便安靜了下來。
趙小六這支隊伍的目的地不是京城,而是薊縣附近的一座小鎮,叫做“跑馬場”的。
雖然說是“小鎮”,卻是的方圓百里之內最繁華富庶的一個地方。更難得的是民風淳樸,陶陶然如古之遺族。
最近這些日子,鎮上越發熱鬧了許多。人人都知道,鎮上最大的財主楚老員外家裡,要娶少夫人了。
於是鎮上的綢緞莊、首飾鋪子、茶館飯莊。每天都像是煮沸了的水一樣,熱鬧得隨時都會翻出花兒來。
楚家的宅子裡,卻是一如既往的安靜。
連着幾天小雪,把那些光禿禿的樹幹樹枝都裝點得像水墨畫一樣清淡素雅,房屋和那幾座秀致的小亭子更是變成了畫裡的琉璃乾坤,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正是圍爐賞雪的好時辰。可是坐在亭子裡的女子,卻在一疊聲地長吁短嘆,連身後有人走過來都沒有發現。
“你是不是……後悔了?”身後那人站了很久,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亭中的女子嚇了一跳——真的是“一跳”,而且還順便推落了石桌上的茶壺。
手忙腳亂地撲騰了半晌,碎掉的茶壺終究只能撿起幾片碎片,女子訕訕地直起身子,露出一張被炭火薰得紅撲撲的小臉。
與君御涵身邊的那個女子有着一模一樣的五官,只是眼中少了幾分惹人憐愛的嬌怯。卻多了些與精緻的面容頗不協調的痞氣。
沒錯,這人正是本該在君御清掌握之中的謝青瑤。至於她是怎麼到跑馬場來、又是如何變成現在這副小混混模樣的,那就要問她背後站着的這個人了。
能把這女人寵成這樣的,除了莫淺,還有誰?
謝青瑤把茶壺的碎片往桌上一丟,咧嘴笑道:“三天摔壞第四把了。你外公這兒的茶壺可真不結實!”
莫淺在她對面坐下,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放心,你不會有機會摔壞第五把的。因爲我外公已經買不起茶壺了。”
“破產了?”謝青瑤瞪大了眼睛,開始猶豫要不要悔婚。
莫淺擡起手來在她額頭上敲了個爆慄:“差不多了。誰叫你的眼光太好,砸東西只挑最貴的砸,不是價值連城的根本入不了你的法眼……現在咱們把這宅子連同庫房裡的珍藏一起折價賣了,或許還能再買一把,但我看外公暫時似乎沒有賣宅子的意思。”
“不是吧?”謝青瑤不由咋舌。
這破壺這麼值錢?怎麼辦?她好像賠不起耶!總得想個法子推到莫淺身上去才行!
沒等她打出一個完整的壞主意。莫淺已經把腦袋伸了過來:“外公平時沒什麼愛好,最喜歡的就是收集茶壺,你打碎的這幾把偏偏是他最喜歡的,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幫你遮掩過去……這樣吧,你陪我去陪外公外婆說說話,我便說茶壺都是我打的。怎麼樣?”
這是一個很有誘惑力的條件。
但是謝青瑤想到兩位老人家和幾位嬸孃那幾雙亮閃閃的眼睛,便覺得打心眼裡發憷。
那滋味,就跟掉入了狼窩的兔子差不多。
她還不想死啊!
莫淺見她遲疑,笑容漸漸地淡了:“你若是真的沒想好,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你知道,我不會勉強你的。”
謝青瑤怔了一下才領會他的意思,一時有些哭笑不得:“我看,不確定的是你吧?你怕自己將來會後悔,所以才三番兩次追問我有沒有想好?”
“沒有你這麼強詞奪理的!”莫淺揣着一肚子冤屈,被她氣得險些跳起來。
謝青瑤卻是理直氣壯,不服輸地瞪着他。
莫淺頓時泄了氣,心裡卻還是有幾分不確定:“瑤兒,這是一輩子的事,你真的不會後悔嗎?我希望你是真的願意與我共度一生,而不是因爲別無選擇,更不是因爲我救了你。”
他的目光很執着,幾乎是抱着一種壯烈的心態,要求一個真誠的答案。
謝青瑤被他感染得嚴肅了起來,沉默半晌才反問道:“你覺得,我是一個會用自己的一輩子來開玩笑的人嗎?還是你以爲我謝青瑤那麼有良心,會拿自己的一輩子來報恩?”
“這麼說……”莫淺喜形於色。
謝青瑤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會這麼問,本身就代表你不信任我,現在我後悔了!我不嫁,你愛娶誰娶誰去吧!”
話音未落。人已拍案而起,眨眼間便衝出了亭子。
“喂,不是這麼玩的!”莫淺緊跟着追了上去,在鋪滿落雪的小徑上跑得無比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