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又引起一陣驚歎。
雪兒自認已經足夠冷血的了,聽見孫紅素自述的這些“光榮事蹟”,依然感到望塵莫及。
孫紅素自傷自憐了一陣,忽然變得憤怒起來:“他哪裡是嫌我心狠手辣?他不過是想找個理由推開我罷了!也怪我自己太傻,不止一次看到他二人在揹人處鬼鬼祟祟的,我竟然還勸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你要立瑤兒爲正妃的時候,他叫我給瑤兒下藥,自己替她拜堂,我也信了他是爲我好……他替瑤兒籌謀每一件事,我都全心全意地幫他,可是最後……”
君御涵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時候。孫紅素已經說了很多話。他強迫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地聽着,那些句子卻總是模模糊糊的,很難理出一個完整的意思來。
但他還是明白了,那段時日,那麼多傷心的事、難過的事,都與眼前的這個女人脫不了干係。
其實……
當日他何嘗沒有懷疑過她?只不過是被感情矇蔽了雙眼,自己在心裡拼命替她開脫罷了!
孫紅素自顧自地苦笑了很久,慢慢地用雙手矇住臉,聲音低了下來:“太妃死後,我很害怕,夜裡睡不着,白天看見人也疑神疑鬼的,我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崩潰了,可他沒有一個字的安慰,罵過我之後,便再也不肯私下跟我說話,反而每天陪在瑤兒的身邊,體貼入微……那時我才慢慢地想通了很多事。可是什麼都晚了!”
說到此處,孫紅素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沒有人開口勸她。就連乳母懷中的小娃娃都是感受到了這怪異的氣氛,瞪着一雙明亮的眼睛四下張望,不哭也不鬧。
孫紅素哭了一陣子。忽然又笑了起來:“瑤兒自己提出要扶靈回京,你覺得她很了不起,是不是?哈哈,那丫頭的性子,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她是最怕死的人,就算是真孝順。也不會冒着性命危險跑這一趟!她是篤定了莫淺會陪她,藉着這個機會出去鬼混罷了!這一路上走了好幾個月,誰知道他們幹什麼呢!”
“你若是沒有別的事情要交代,現在就可以停止了。”君御涵慢慢地擡起頭來,卻根本不願意向孫紅素看一眼。
曾經以爲離開她會死的,最後卻也不過如此。
孫紅素怔了一下,依舊笑着:“怎麼,不願聽見我說瑤兒不好?你怕什麼呢?怕你自己會相信,對嗎?”
君御涵心裡木木的。竟不覺得十分難受:“瑤兒是什麼樣的人,我自然知道,你拼命中傷她也沒有用。”
“是嗎?”孫紅素輕笑一聲,神情變得十分愉悅。
君御涵卻漸漸地黑了臉色。
孫紅素不給他迴避的機會,愉悅地笑着,執意追根究底:“你真的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你真的信任她?爲什麼我從來不記得你何時信任過她呢?從前你信任的人。一直是我……”
“你閉嘴!”君御涵忽然站了起來,厲聲喝道。
孫紅素被他嚇到,果真閉了嘴。但驚懼只持續了片刻。她便露出了一個比先前更加愉快的笑容。
今夜這件事,於孫紅素而言,是豁出去了、解脫了,從此再也不用裝作賢良溫婉,再也不用在不愛的人面前強顏歡笑,再也不用費心思去愛惜那個與她毫無關係的孩子……
但對君御涵而言。這一定是他一生當中最黑暗的一個夜晚。
這一晚,他發現了他多年的思念和愛戀只是一個笑話,他發現了他一直在寵愛着殺死他母親的兇手,他知道了他一直在被自己信任的人算計和欺騙,他發現自己堅持了不該堅持的、放棄了不該放棄的……
究竟是誰在捉弄他?是命運?是眼前這個笑得殘忍的女人?還是給自己編織了一個夢境、許多年不肯醒來的他自己?
這麼多年鋒芒暗斂,君御涵一直是躊躇滿志的。直到此刻。他才忽然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迷茫。
居然是他一直寵愛着的這個女人,給了他一個幾乎不能承受的致命打擊。
如果他不輕信這個女人,母妃就不會死,瑤兒就不會離開,莫淺也便不會輕易得逞。
君御涵已經沒有餘力去思索莫淺的來路和目的。此刻他唯一可以相信的、唯一可以用來安慰自己的是,他相信那個曾經拼了性命幫他的女人,是絕不會害他的。
可是,相信又如何呢?
君御涵很快又頹然地低下了頭。
那個女人不會害他,可他傷害過她很多次;那個女人不會主動離開他,可他已經把她逼走了。
從今之後,這條路,怕是再也不會有人陪他走下去了吧?
他曾經擁有過美好,只是他自己放棄了。
君御涵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但他並沒有笑出來,喉嚨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詭異的沉默在這座小帳篷裡持續了很久,帳篷外面有許多人在探頭探腦,卻也是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阿木偷偷地向親兵使了個眼色,便有幾人不動聲色地圍了過來,堵住了孫紅素的去路。
孫紅素笑容不變:“你們這麼多人看着,難道還怕我跑掉了不成?別忘了,追殺瑤兒的事,你們也有份,還是先想想怎麼顧全你們自己的性命吧!”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阿木心急如焚。害怕軍心生變,又不敢提醒君御涵,不由得變了臉色。
君御涵用力握緊雙拳,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先處理眼前的事情。
孫氏、雪兒、乳母、阿木和一衆親兵,都在眼巴巴地等着最後的結果。君御涵咬牙沉思許久,始終還是下不了決心。
他痛恨自己優柔寡斷,可是面對自己曾經視若生命的一個人,他如何能做到轉眼之間便翻臉無情?
爲了怕自己心軟,君御涵不敢再看孫紅素的眼睛,只好仰頭看着帳篷頂上的橫樑,久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