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孫紅素的反應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謝青瑤,聽到這個聲音之後,她的臉色立刻變得難看了起來。
阿木掀開簾子,果見莫淺帶着小六子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你來做什麼?看我的熱鬧嗎?”第一個開口的不是謝青瑤,而是眼睛亮得嚇人的孫紅素。
謝青瑤皺眉看着她,隱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莫淺沒有理會孫紅素的質問,規規矩矩地向太妃和謝青瑤行了禮,不卑不亢地道:“聽說王爺這邊出了事,不知可有晚生效力之處?”
謝青瑤猶豫着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太妃已淡淡地道:“不是什麼大事。涵兒身上有些不爽快。過幾日也便好了。這個消息,你是從何處得來?”
莫淺從容一笑,意態平和如常:“方纔阿木急衝衝出門,晚生恰好撞見而已。太妃放心,谷中人心甚穩,不會出現捕風捉影的傳言。”
太妃鬆了一口氣,喃喃道:“那就好。這裡你幫不上忙,只是涵兒怕有一陣子不能理事,外面就要勞煩你多費心了。”
莫淺應了聲諾,卻沒有立刻退下去,反而拱手道:“那是晚生分內之事,只是這邊……恕晚生直言,太妃面有憂色,是否尚有棘手之事?”
太妃面露難色,遲疑着不知該不該說給他聽。孫紅素直直地盯着莫淺,眼睛裡好像能噴出火來。
連謝青瑤這個旁觀者都能感覺到孫紅素眼中毫不掩飾的恨意,莫淺卻好像渾然不覺,依舊帶着溫文的淺笑,等着太妃發話。
這場景實在有些怪異。
謝青瑤想不通莫淺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爲什麼會執意管這件事,更不知道孫紅素爲什麼會用那樣怨毒的目光盯着他。
剛剛不是還喜形於色嗎?
就算莫淺是來攪局的。在這個時候攪局,也該對她有利無害纔對啊!
思來想去沒有個結果,擡頭只看到孫紅素的神情依然猙獰,好像隨時都會露出獠牙撲上去似的,謝青瑤心中憂急,忙道:“不過是些內宅之事罷了,太妃這裡已經有了打算,不勞先生費心了。”
孫紅素忽然“哈”地一聲笑了出來。
謝青瑤莫名地渾身一顫。
那聲毫無來由的冷笑,竟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驚雷一樣,震得謝青瑤心悸不已。
莫淺的目光從謝青瑤的臉上掠過,沒有絲毫停頓便轉向了孫紅素:“孫姑娘似乎有話要說?太妃和王妃都是明理之人,您若是有冤屈未明,或是有要事交代,正該明明白白地說出來纔是。”
謝青瑤怕莫淺不明內情,偏幫了孫紅素,忙道:“孫姑娘已經招認了毒害王爺……太妃已有明斷,沒有什麼可問的了。阿木,還不快帶孫姑娘下去?”
孫紅素瞪大眼睛,正要開口,莫淺擡手止住了阿木,微笑道:“且不忙處置,晚生尚有一事不明。”
謝青瑤已竭力勸自己不要多想,但此時仍舊忍不住冷下臉來。
莫淺進門之前喊的是一聲“且慢”。如果不是隨口亂喊,那麼毫無疑問,他是來救孫紅素的了。
在她已經連續暗示幾次之後,他還是堅持來意,不肯妥協,爲什麼?
太妃的臉色也有些不太好看。接收到謝青瑤求救的目光,她輕咳了一聲,擺出皇室之中威嚴的架子來:“該你知道的。你家王爺醒了自然會跟你說,不該你知道的……”
不該你知道的,你最好不要問,否則後果很嚴重。
未盡之言再明白不過,可是一向通透練達的莫淺居然打定了主意糊塗到底。絲毫不肯退讓:“但是太妃也不知王爺何時會醒來,不是嗎?”
太妃遲疑了一下,發現居然無言以對。
謝青瑤忍不住着惱,起身走到莫淺的面前,背對太妃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冷聲斥道:“內宅之事,本不是你該問的,你不請自來,在此糾纏不休,究竟是何居心?孫氏勾結逆賊謀害王爺,這是她自己已經招認了的,你一意護她,莫非也是同黨麼?”
在謝青瑤的心中,莫淺一直是尊長般的存在。在他的面前,她可以耍脾氣使性子。可以無理取鬧,卻從不敢真正疾言厲色,即使她的身份已是君御涵的王妃,情形也依舊不曾改變過。
所以,短短的兩句質問,已經耗盡了謝青瑤所有的勇氣。她的心裡一陣陣發虛,額角不受控制地滴下汗來。
孫紅素除了剛纔那一聲冷笑之外,居然一語未發,自始至終雙手抱胸,饒有興致地看着謝青瑤的焦灼,以及莫淺的從容不迫。
莫淺並未被謝青瑤這番咄咄逼人的話嚇退,反而躬身一揖,微笑道:“王爺如今已經昏睡不醒,比現在更壞的結果已經不多。若是晚生可以向孫姑娘求得解毒之法,王妃是否可以恕晚生唐突之罪?”
“咯”地一聲。一旁的孫紅素又發出了怪異的冷笑。
謝青瑤心煩意亂,忍不住冷笑道:“我竟不知,莫先生居然還是個審案的高手!你既執意請纓,此事便交給你去辦,若是日落之前不能救得王爺醒轉,你也便不必在谷中做事了。”
只要莫淺沒有蠢到聽不懂人說話,他就該知道,今日這件事,是沒有人希望他插手的。
謝青瑤冷冷地轉身,回到原處坐下。靜等莫淺告退出門。
誰知莫淺只是淡淡一笑,依舊從容不迫:“不必等到日落。正午之前,王爺必會醒來。”
謝青瑤挑挑眉梢,表示不信。
煎藥是個最磨時間的活,便是現在趕着配藥。也未必能在正午之前把藥煎出來,他倒真敢說!
太妃聽見這句話,倒是忍不住露出了幾分喜色。
顯然,對於她來說,不管合理不合理,不管奇怪不奇怪,只要能救君御涵,再不合理的話也是值得相信的。
更讓謝青瑤詫異的是孫紅素的態度。
謝青瑤本以爲,那個女人會嘲諷莫淺不自量力,會怒罵或者大笑。會瘋瘋癲癲搞得人手忙腳亂。可是事實上,她只是冷冷地盯着莫淺,像一頭與獵人對峙的猛虎,渾身的毛髮都豎了起來。
全神戒備。
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能看出她的心思,也沒有人能預料這一局的勝負。
謝青瑤忽然意識到,或許她自己纔是那個局外人。
阿木似乎也隱隱察覺到了不對,暗中向謝青瑤使了個眼色,又向太妃求告道:“莫先生一向聰明過人,或許真有法子也未可知。太妃不妨先到外殿休息。靜候佳音。”
謝青瑤略一遲疑,挽着太妃的手站起身來:“既如此,這裡便有勞莫先生了。”
她當然不是不好奇的。
但她還是決定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開,既是讓孫紅素放心,也是向莫淺表明一個態度。
她已經知道這件事情與他有關係了,但他若不想說,她便不問。
果然,臨出門前,她看到孫紅素露出了大惑不解的神情,莫淺卻斂了笑意,目光晦暗不明,脣角的弧度有些冷。
阿木略一遲疑,也跟了出來,倒是小六子絲毫沒有出來的意思,放下簾子便退回了屋子裡去。
謝青瑤心神不屬,雖說是挽着太妃的手臂,卻並沒有用心攙扶,倒是太妃不得不費力地拖着她行走了。
“王妃不必憂心,莫先生做事一向有分寸的。”阿木跟在謝青瑤的身後,一語雙關地提醒道。
阿木口中的這個“分寸”,謝青瑤明白,卻實在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畢竟今日的孫紅素,已不是醫館之中那個溫柔和順的少女。
滴翠谷中是沒有宮殿的,阿木口中的“外殿”,其實只是外面的那一進屋子。謝青瑤同着太妃進那裡坐下,主僕四人八隻眼睛巴巴地盯着裡屋的方向,連眨眼都不情願。
本以爲要等很久的,誰知月曦手中的茶還沒有泡好,莫淺已經掀簾子走了出來。
謝青瑤跳了起來,急衝衝地迎過去捉住了他的衣袖:“怎麼樣?她……不肯說麼?”
莫淺的臉上閃過一絲慍色,不動聲色地避開了謝青瑤的手,神色平淡而恭敬:“王妃放心,方子已經在這裡了,王爺中毒不深,一劑便可痊癒。”
謝青瑤接過他手中那張薄紙,將信將疑。
莫淺沒有多加解釋,無聲地拱了拱手,徑自走了出去,謝青瑤也忘了叫他。
看過方子之後,謝青瑤略略放心。忙叫阿木送去給大夫煎藥。
太妃見狀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雙手合十唸了十幾聲佛。
謝青瑤正打算進去找孫紅素問問是怎麼回事,卻見竹簾響處,那女人已經自己走了出來。
看到那張熟悉的臉上陌生的冷色,謝青瑤忽然就沒了過去追問的勇氣。
倒是孫紅素慢慢地向她走了過來,臉上帶着奇怪的笑意:“你現在,應該很得意吧?”
得意?謝青瑤真的沒有這種想法。
孫紅素顯然也沒有替她解答疑惑的好心。她翹起脣角,露出了一個很好看的笑容:“這一局,你贏了。但是,我們還沒有到最後。”
有一個瞬間,謝青瑤居然覺得這個女人生得很美。
真是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