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謝青瑤審視的目光下,莫淺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得平和而自然,很快就看不出一絲僞裝的痕跡了。
目睹了莫淺僞裝情緒的整個過程,謝青瑤不由得暗暗心驚。
她並不清楚莫淺在君御涵的手下算是什麼身份,但是很顯然,他的地位是不低的。至少不會低於尋常的門客和賬房先生。
可是,他居然會對君御涵招兵買馬這件事一無所知。
是君御涵在刻意瞞着他嗎?
謝青瑤忽然有些擔憂。
她是不是無意間多說了什麼?
莫淺似乎看出了她的懊惱,低下頭在她耳邊輕笑了一聲:“別多心,這不是什麼大事。”
“什麼?”謝青瑤沒有聽明白他的意思。
莫淺笑道:“君御涵對你,戒心一向很重,你能知道的事,自然不可能是什麼機密。我先前不知道,只是因爲久未回谷而已,你不必擔心君御涵爲這一句話來找你算賬。”
謝青瑤被他說得有些狼狽,卻也不得不承認他這話十分中肯。
君御涵防她像防賊一樣,連她都知道的事,谷中還有誰會不知道?她實在是太看得起她自己了!
懊惱了一陣子。謝青瑤才發覺自己似乎沒有什麼話要跟莫淺說了。
看看天色,這趟出來也已經耽擱了不短的時間。謝青瑤嘆了口氣,緩緩站起身來:“我該回去了。”
“這麼急着走?是因爲我剛纔的話,讓你覺得不舒服了麼?”莫淺抓住謝青瑤的手腕,似笑非笑地問。
謝青瑤有些惱怒,用力掙脫了,語氣平淡地道:“跟剛纔的話沒有關係,只是我想回去了。”
莫淺跟着她一起從石頭上跳下來,笑嘻嘻地攔在了小路中間:“你住的地方那麼偏,便是不回去也不會有人知道,這麼着急做什麼?”
這個道理,謝青瑤自然明白。她只是不願意繼續同他在這裡呆着而已。
“生我的氣了?”莫淺不笨,自然能夠看出謝青瑤在鬧情緒。
謝青瑤沒打算否認。
莫淺見狀便笑:“真好。”
“什麼真好?”謝青瑤越發惱怒。
莫淺慢吞吞地躺回石上,嘴角翹得很高:“還會張牙舞爪地耍脾氣,還會悶聲不響地生氣,笨頭笨腦卻總喜歡自作聰明——那就是我認識的瑤兒,沒錯了。我真怕王府之中的富貴氣,把瑤兒薰染成了我不認識的樣子。”
謝青瑤恨不得抓花他的笑臉。
在他的眼裡。她就是這麼一個一無是處的人嗎?
莫淺趁着謝青瑤發愣的空當,伸手將她拖回石頭上,微笑道:“這樣纔好。我不喜歡你僞裝出來的高貴大方。作爲‘王妃’的你,很好看,但不開心。”
謝青瑤無言以對。
他說得似乎沒錯。但是,她應該感動嗎?
對於謝青瑤的苦惱,莫淺並不在意。
傍晚的陽光算不上熱烈,可是依舊刺眼。莫淺眯着眼睛,扯了跟狗尾草銜在嘴裡,脣角含笑。不知在想些什麼。
謝青瑤不好便走,只得在一旁悶悶地坐着,時間長了,居然也便呆住了。
許久沒有見到莫淺這樣悠然的姿態了,此時居然有種格外乾淨美好的感覺。
只是過了一季麥子的時間而已,她和莫淺,居然都變成了全然陌生的樣子。
她學會了披上高貴溫雅的外衣,掩蓋住大大咧咧潑辣直白的本性,變成王府之中一朵華而不實的閒花。
而他。從一個只會讀書寫字的書生,飛快地蛻變成了一個精明的謀士,一個高深莫測的陰謀家。
這樣的變化,難道就是傳說中“成長的代價”?
謝青瑤不喜歡這樣的“代價”。所以看到此時的莫淺,想到昔日無憂無慮的時光,她的心中莫名地有些酸澀。
憶及從前。謝青瑤居然生出了一種恍若隔世的滄桑感。
正出神間,莫淺忽然伸手,用力拉了一下。
毫無防備的謝青瑤頓時跌倒在他的胸膛上。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尖叫。
莫淺似乎十分愉悅,吐出那根狗尾巴草,毫不掩飾地大笑起來。
謝青瑤掙扎着想坐起身來,莫淺卻用雙手緊緊地箍住她,任憑她在他的胸前捶打,就是不肯放開。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以謝青瑤沒了力氣而告終。
莫淺得意洋洋:“這麼快就累了?瑤兒,你現在若是回去種地,一定會被謝大娘罵死。”
謝青瑤忍不住擡起了自己的手。
掌中伴隨她多年的老繭已經消失了大半,膚色也比從前淺了許多,就連從前被鐮刀、鍋鏟以及石頭還是鐵鍬之類利器留下的傷痕,也比從前淡了不少。
這對謝青瑤而言。未必是一個好消息。
她好像確實變得越來越沒用了。
謝青瑤悶悶地放下了手:“我快成廢物了,你怎麼不早告訴我?看來,我該想個法子找點事情做了。可那片菜園……”
莫淺好笑地拉過她的手,細細查看了半晌,不滿地皺起了眉:“你這雙手,本來便不是應該用來做粗活的。只是你這手上的老繭少說也有十年了,要好全總得兩三年的工夫,以後更該好好養着纔是。”
謝青瑤不自在地抽回手,悶悶地道:“還養着呢,我都成廢人了!”
“對女人來說,裁衣做針線已經是最重的活了,你先前做的那些,根本不是你應該做的。”莫淺依舊用手臂圈着她,淡淡地道。
謝青瑤並不贊同他這句話。
種地、餵豬、挑水澆園,那都是她做慣了的事情,她從未覺得有什麼不對。
所以她毫不客氣地撇了撇嘴:“我怕我沒有做貴夫人的命。若是哪一日不小心被打回原形,沒有人供糧供衣更沒有人端茶倒水,難道我便眼睜睜把自己餓死不成?”
“我養着你,不會讓你落到那個地步的。”莫淺接得萬分坦然。
謝青瑤驚呼一聲,用力地伸出手想推開他,卻忘了自己正被他圈在懷裡。
兩個人同時發出一聲痛呼,一個是因爲後背上瞬間被勒緊,另一個則是因爲被石頭上的尖角硌得後背生疼。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謝青瑤忙亂地鬆開手。再次跌到莫淺的胸膛上,毫無懸念地引起了他的第二聲呼痛。
謝青瑤已經連道歉的勇氣都沒有了。
正盤算要不要乾脆裝死到底,耳邊卻聽到了莫淺促狹的笑聲:“你這算是投懷送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