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丟點心的那個女子好心地解釋道:“韓貴妃吩咐你唱曲呢!”謝青瑤將目光轉向韓貴妃,果見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神態那叫一個和藹可親:“去年中秋宴上,青姑娘一曲清歌,至今繞樑不絕,從此之後本宮耳中。再聽不進尋常的絲竹之聲。今日難得有此良辰,青姑娘——現在該叫側妃了——你該不會不賞臉吧?”
謝青瑤的臉色有些發青。
怪不得這女人先前沒有發難,原來在這兒等着她呢!
說起來也怪無趣的,不是比唱歌就是比跳舞,宮裡的女人還能玩出什麼新鮮花樣來不成?
謝青瑤緩緩站起身來,無奈道:“繞樑不絕的只有蜘蛛網,從未聽見過誰的歌聲可以繞樑不絕的,貴妃娘娘過譽了。”
榮懿公主一口茶毫不客氣地噴了出來。
韓貴妃的一張臉僵得跟被人揍了一拳似的,憋了半晌才勉強笑了一聲:“青姑娘的口齊是越來越伶俐了。”
謝青瑤微微斂衽,不慌不忙地道:“見的閒人多了,饒舌的地方就多,不知不覺的。口齊就一天比一天伶俐了。只是這伶俐只限於張家長李家短搬弄是非,若說演戲唱曲,此時卻是萬萬不能了,畢竟不彈此調久矣!”
“便是生疏了些,也必是比這些俗物唱得好,青姑娘又何必太謙?”韓貴妃竟是要跟謝青瑤死磕到底的樣子,不知是因爲日子太無聊,還是因爲已經騎虎難下。
謝青瑤聽見她口口聲聲叫“青姑娘”,便知今日這曲,她便是會唱,也是萬萬不能唱的了。
睿王府的側妃,被人當做歌伎使喚,當衆給宗親唱曲作樂,傳出去成何體統?
她的臉皮厚比城牆,可睿王府的臉卻是萬萬丟不起的!
更何況,宮中要聽的曲子,她是真的一句也不會唱啊!她只會唱“河中之水向東流”,可以麼?
叭兒狗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看謝青瑤熱鬧的機會。忙在一旁跟着煽風點火。
謝青瑤本想着,君御涵或者太妃,總會有個人出來幫她一句話。不料君御涵只是低頭飲酒,對她的窘境似乎渾然不知;太妃倒是露出了幾分焦急之色,卻被太后拉住了說話。一時分不出神來。
眼看韓貴妃和一幫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宗親們依舊分毫不讓地盯着她,謝青瑤心裡的火氣是越來越大了。
在叭兒狗開始出言嘲諷的時候,謝青瑤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在桌上拍了一把,站起身來:“青瑤從前是教坊歌伎不假,但如今進了睿王府。早已經不再吃教坊的那碗飯,貴妃娘娘何必苦苦相逼?”
身爲當朝最受寵的貴妃娘娘,當衆被一個親王側妃這樣當面質問,韓貴妃的臉色頓時青了起來。
謝青瑤卻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繼續冷笑道:“如果青瑤沒記錯的話,韓二小姐的生母,似乎出身青樓對吧?請問韓二小姐,按照令姐的邏輯,出身教坊的人永遠不能拒絕替人唱曲。那麼出身青樓的令堂大人,是不是也永遠不能拒絕男人出資求歡呢?”
“你——”叭兒狗似乎沒想到謝青瑤將矛頭對準了她,更沒料到問到她臉上的居然是這樣一個尷尬的話題,在謝青瑤含着冷意和怒氣的注視中,她只說了一個字,便氣得渾身發顫。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母親的出身,是叭兒狗最難以啓齊的一件事,如今被謝青瑤當衆說出來。她沒有氣昏過去,已經算是定力相當不錯的了。
韓貴妃誇張地伏在桌子上,伸出一隻手顫抖地指着謝青瑤,擺出一副馬上就要氣死過去並且一定會死不瞑目的姿態來。
在場的無一不是皇親國戚,不管私下裡爲人如何,明面上卻都是要拿出幾分清高架子的。平生頭一次見一個女人當着數百人的面說出這樣粗俗不堪的話來。衆人心中的感想已經不能用“震撼”來形容了。
位置離謝青瑤比較近的幾個女子,不約而同地搬着椅子往旁邊讓開,謝青瑤的身旁頓時寬敞了起來。
至於略遠些的女子,已經嫁了人的齊齊拿帕子掩住臉,向謝青瑤投過鄙夷的神情來;那些姑娘們更是又羞又惱,偏偏要裝作聽不懂的樣子。生怕將來被夫君說聽過“非禮之事”便失了女兒家的純潔。
相比之下,另一邊坐着的男子們顯然要坦然許多,雖然也是人人面露錯愕之色,倒沒有顯得太過尷尬,只有一些好事者將目光投向了君御涵,明擺着要看他的熱鬧。
詭異的冷場持續了片刻,韓貴妃的哭聲和君御清的大笑聲幾乎同時響起。
韓貴妃一頭撞進君御淇的懷裡,哭得聲嘶力竭,口口聲聲求皇帝爲她做主。
沒等皇帝開口,君御清已經衝到君御涵的桌前,笑得站都站不穩,最後索性靠在了君御涵的肩膀上:“我說老三啊,那個女人,你是怎麼調教出來的?簡直……簡直是女中豪傑啊!”
君御涵黑着臉,不動聲色地晃了一下肩膀,大笑中的君御清便毫無懸念地跌在了地上。
但笑聲依然未絕。
片刻之後,在場的男賓們已有大半跟着大笑了起來。
韓貴妃姐妹二人的哭聲,在這樣的大笑之中,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了。
其實憑叭兒狗的身份,是沒有資格來參加宮宴的。韓貴妃特地把她弄了進來,無非是想替她在宗室之中尋一門親事。但是很顯然,從今之後,這件事再無半分可能了。
謝青瑤神色淡然地看着哭成一灘爛泥的叭兒狗,心中並沒有生出那種被稱爲“歉疚”的情緒來。
自己像狗一樣到處亂咬亂吠。就合該得到與野狗相似的對待,這並沒有什麼不對。
等到笑聲終於低了下去,謝青瑤依舊坦然地站着,周圍那些或嘲諷或鄙夷的目光,完全沒有落在她的眼裡。
君御淇推開賴在懷中的韓貴妃,平靜地向身旁的小宮女吩咐道:“帶韓貴妃和韓二小姐回宮休息。”
“皇上,難道您打算放過那個出言不遜的賤人嗎!”韓貴妃哭得嗓子都啞了,猶自死盯着謝青瑤不肯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