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丫鬟們說,他有時會到婉夫人或者蓉夫人那裡去,但更多的時候卻只是在書房獨宿。
對這樣的現狀。謝青瑤是很喜聞樂見的。因爲她現在的身份已經與往昔大不相同,朱嬤嬤等婆子和丫鬟們再不敢對她有絲毫輕視,謝青瑤這一陣的日子,可以說是舒坦得很了。
這一陣府裡的女人們一個比一個消停,除了沈氏隔三差五哭鬧一陣之外,幾乎可以說是波瀾不驚的了。
謝青瑤每日到萱福堂那裡去應個卯,揀着重要的事情向太妃提一提,對府中的事務漸漸地上了手。連積年管事的婆子們都對她讚不絕口。
經手的賬目,謝青瑤是一點都不敢馬虎的,雖然心裡明明知道,到了她手裡的數字,十有八九是假的。
去萱福堂的次數多了,遇見君御涵是常有的事。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文爾雅,對謝青瑤尤其和顏悅色,所以即使他已有半個多月未曾踏足枕香閣,府中也並沒有出現謝青瑤失寵的傳言。
臘月底,府中的雜事漸漸地多了起來。
春聯、煙花、正月裡要用的戲酒、宴請賓客的名冊和酒席的菜式、參加宮宴的需要準備的服飾和禮儀……樁樁件件都要花費心思,謝青瑤終於感到有幾分力不從心。
枕香閣正房外面的小花廳,已被謝青瑤用作了處理雜事的場所。一天到晚總有管事的婆子們進進出出,倒也熱鬧喜慶。
這日謝青瑤送走了一幫過來對賬的婆子。正要喘一口氣,小丫鬟雪兒卻捧了一本小冊子走了進來:“宴請的名冊已經送過來了。請側妃看看,可還有什麼疏漏沒有?”
謝青瑤接過名冊,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在家裡十六年。唸的書也沒有這半個月看冊子多。”
雪兒抿嘴一笑:“太妃說了,這叫‘能者多勞’!王爺不是也說了麼,認字就是要多看多記的,看過的賬本子多了,自然也就會算賬了、字也就認得了。”
謝青瑤白了她一眼,無奈地揉了揉額角:“這字太小。我不認得!你去給我把寫字的人叫來!”
雪兒笑着走了出去,謝青瑤便靠在軟榻上唉聲嘆氣起來。
門口忽然傳來一陣朗朗的笑聲:“自己不學無術,反倒怪在下的字寫得小,這是什麼道理?當今聖天子科舉取士。取的可也是蠅頭小楷,難道側妃這裡的規矩。竟比聖上那裡的還要大麼?”
謝青瑤聽見這聲音,整個人頓時精神了起來。
莫淺進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謝青瑤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案前,一本正經地看冊子的場景。
雪兒福了福身。一語不發地退了下去。
莫淺徑直在靠窗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一語不發。
靜默了許久,謝青瑤終於忍無可忍地丟開冊子站起身來,轉頭卻恰好撞上莫淺戲謔的目光。
一肚子的怒氣瞬間變成了委屈。謝青瑤悶聲不響地坐了回去,擡手用袖子遮住臉,開始生悶氣。
莫淺不慌不忙地起身走了過來,從桌上拿過那本名冊展開,煞有介事地問:“這份名冊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請側妃明示。”
謝青瑤立刻擡起頭來,怒聲道:“莫先生做事一向穩妥,豈會有不清楚的地方?”
“既無不妥,側妃喚在下前來,所爲何事?”莫淺的臉上依舊帶着淡淡的笑容,絲毫不受謝青瑤怒氣的影響。
謝青瑤臉上的怒色卻漸漸地有些掛不住了。
所爲何事?
她也不知道所爲何事,只是看到名冊上熟悉的筆跡,她就忍不住那樣吩咐了。
這個理由夠不夠充分?
顯然是不夠的。從他口中戲謔地吐出來的“側妃”兩個字,一遍一遍殘忍地提醒着她,她和她的莫淺哥,已經越走越遠了。
兩個人。四目相對,一個橫眉豎目,一個笑意滿滿,這場景,說不出的彆扭。
許久之後,謝青瑤頹然地低下了頭:“先前看不懂,現在看懂了。辛苦先生白跑一趟,抱歉。”
下一刻,謝青瑤感到自己的手腕一緊。一道戲謔的笑聲隨即在她頭頂上響了起來:“側妃確定自己真的看懂了麼?”
“放肆,你放開我!”謝青瑤怒容滿面,用力想甩脫他的手,卻只能讓自己的手腕更痛而已。
二人之間隔着一張桌子,莫淺只是氣定神閒地伸出了一隻手,謝青瑤卻不得不擰着身子靠在桌上,非但要忍受手腕被以一種彆扭的姿態攥着,更要忍受腰上越來越明顯的痠痛。
力氣小是一件多麼悲催的事!奇怪的是,莫淺明明是一個不用下地不用挑水的文弱書生,怎麼會有這麼大力氣的?
謝青瑤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詛咒。
莫淺臉上的笑意卻越發加深了:“放肆?側妃是在說我麼?”
謝青瑤心裡積攢了許久的怒意再也壓抑不住:“不說你說誰?你既然口口聲聲叫我‘側妃’,難道不知道冒犯王府女眷是什麼罪名麼?在你的心裡,究竟把我當成了什麼?”
“你希望我把你當成什麼?”莫淺的笑容未變,謝青瑤卻隱隱感覺到,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危險。
這樣陰陽怪氣的莫淺哥,讓謝青瑤覺得十分陌生。
難道是因爲進了王府,被君御涵那個陰晴不定的傢伙給傳染了?
一個高深莫測的君御涵,已經迫得她不得不殫精竭慮來應付;宮裡還有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露出毒牙的皇帝,那更是一個隨時會要人命的傢伙;現在連一向對她掏心掏肺的莫淺哥也變得這樣奇怪……
從她進入王府的哪一天起,這個世界,好像就已經徹底變了。
謝青瑤不禁悲從中來。
莫淺忽然意識到不對,慌忙放開了手:“不是吧,這也哭?你還真是水做的啊?”
“不勞莫先生費心!”謝青瑤縮回榻上,雙手抱膝悶聲道。
見狀,剛剛還得意洋洋地掌控着局勢的莫淺,立刻變得手足無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