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三年之前他已經說過一次了。
那時宮廷教坊到民間來採買學戲的女孩子,她幸運地被選中,正爲了那一大筆賣身錢而歡喜雀躍。
有了那筆錢,家裡就能買得起一頭耕牛了,妹妹病得厲害的時候也可以有錢抓藥,不用整夜整夜地咳嗽了。
她唯一擔心的是,她的莫淺哥會覺得她愛慕虛榮,妄想攀龍附鳳一步登天。
那時,莫淺哥從懷中取出了一枚指肚大小的玉蟾塞到她的手裡,笑她傻。
他說:“我莫淺是何等樣人?一個愛慕虛榮的女子,如何能入得了我的眼?你只管去,學幾年戲而已,總會回來的。等咱們都長大了,我娶你。”
雖然母親最終決定讓妹妹替她進宮,那玉蟾也因爲妹妹愛不釋手而很快換了主人,但那句話,她已經銘記了三年。
三年裡,莫淺哥再也沒有提起過那天的事,她以爲他忘記了的。
小孩子的承諾,怎麼能夠當真?
可是現在,在她已經進了籠子的時候,他卻說出了同樣的話。
謝青瑤忽然覺得,自己那顆容量本來便不十分大的小腦袋裡面已經裝不下那麼多感傷了。
可是她不是一個喜歡感傷的人。
謝青瑤狠狠地搖了搖頭,掛上若無其事的笑容:“多謝你信任我,不過,這好像已經沒什麼用了。”
莫淺狠狠地瞪了謝青瑤一眼,不由分說地抓過她的手,從袖中取出一物,放在了她的掌心裡。
一枚指肚大小的瑩白色玉蟾,泛着若有若無的淡粉色光芒,栩栩如生。
謝青瑤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莫淺將她的手連同玉蟾一起緊緊攥住,一字一頓地道:“這是我送給你的,不許你再轉贈給任何人,謝青媚也不行!”
“可是青媚她會傷心的……”謝青瑤掙扎着想抽出手。
“你的眼裡,真的只有一個謝青媚嗎?”莫淺冷冷地看了一眼,憤怒地抽回手。
謝青瑤慌忙伸手撈住差一點摔在地上的玉蟾,心頭砰砰亂跳。
莫淺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你既然不想要,又何必怕它摔了?”
謝青瑤用雙手捧住玉蟾,下意識地貼在心口,等莫淺臉上的怒氣散去,才低聲道:“如今我已經是王府裡面的金絲雀,你給我這個還有什麼用?我既出不去,你也進不來……”
大概是謝青瑤茫然無助的神情讓莫淺心軟了。他微笑着重新拉起她的手,軟語安慰:“我這不是進來了嗎?”
謝青瑤苦笑道:“可是王府戒備森嚴,你總不能常來……何況便是來了又能怎樣?‘王府侍妾’這個枷鎖已經套在了我的脖子上,我跑不掉的。早知如此,我寧可拼着被青媚怨恨,也不會……”
終於肯承認是被青媚求着來的了嗎?
莫淺憐惜地擁住她,低聲道:“答應我,這是你最後一次爲謝青媚犧牲,以後的你,只屬於你自己,好嗎?”
謝青瑤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
反正她已經不太可能再見到青媚,便是想爲她做什麼,也做不到了。
莫淺知道她在敷衍,卻偏偏拿她沒辦法。
沉默了一陣,謝青瑤輕輕地伸手推開他:“天不早了,你若是再不出去,只怕就走不了了。”
“我多麼希望可以走不了。”莫淺在她耳邊輕嘆了一聲。
謝青瑤重重地推了一把,從他懷中掙脫出來,怒聲道:“王府對刺客一定不會客氣的,你要不要試試?”
莫淺的臉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對刺客也許確實不會客氣,但對‘夫人’的情人嘛,或許會很禮遇也未可知。聽說睿王爺是出了名的溫雅仁善,沒準他會成全我們呢!”
那個陰晴不定的傢伙溫雅仁善?簡直見鬼!
謝青瑤跺着腳急道:“誰家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你若是真的被他們抓住,我怎麼辦?”
“放心,即使被抓住,我也不會供出是來跟你偷情的。”莫淺鄭重地道。
“你還不如供出我呢,刺客是必死無疑……等等,誰跟你偷情了?”謝青瑤險些被他繞進去,一時又羞又急,若非礙着院子裡有奴才住着,她險些就要大叫大嚷了。
莫淺好心情地笑得眯了眼睛:“看樣子,你還挺關心我的嘛!就這麼定了,我若是被人抓住,一定在第一時間供出你,我們生不能同衾,希望死的時候可以同穴,你說怎麼樣?”
謝青瑤心中一顫,臉色頓時蒼白起來。
他們……真的會到那樣的地步嗎?與莫淺哥生同衾死同穴,是她願意的嗎?
見自己隨口一句玩笑話居然嚇到了她,莫淺心中有些後悔,忙捧着她的手笑道:“別胡思亂想,你莫淺哥的本事很大,怎麼進來就能怎麼出去,他們抓不到我的。”
謝青瑤鬆了一口氣,推着他走到窗邊:“你快走,以後不許再來!還有,我……這輩子可能回不了家了,你幫我照應一下母親和妹妹……”
“還有呢?”莫淺不滿地挑眉。
謝青瑤攥緊了手中的玉蟾:“還有,好好照顧自己,娶妻生子,平安度日,不要再跟那些兇巴巴的怪人來往……”
“我莫家傳媳不傳子的玉蟾在你的手上,你叫我娶妻生子?”莫淺雙手撐住窗臺,似笑非笑地問。
謝青瑤愣了一下,忙想把玉蟾塞回去,莫淺已經利索地跳到窗外,又轉過身來鄭重地道:“我知道你怕連累家裡,所以現在不難爲你。但你記着,收了我家的東西,就是我的人!”
謝青瑤本能地想要拒絕,想到牆外未必沒有王府的侍衛,到了嘴邊的話忽然就說不出口了。
這多半是今生最後一次見面了。反正她永遠不可能爬上一隻大種馬的牀,何必一定要讓莫淺哥生氣傷心呢?
遲疑了片刻之後,謝青瑤輕輕地點了點頭。
莫淺的眼中,頓時神采飛揚:“你放心,三年之內,我一定救你出去!”
謝青瑤輕輕地點了點頭,不忍心讓他難過。
莫淺哥讀過很多書,也會一些拳腳,比尋常的莊稼人有本事得多,可他畢竟是一個尋常百姓。從王府救人出去?他終究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莫淺忽然嘆頭進來,在謝青瑤的額頭上印下一吻:“蓋章爲定,不許反悔!”
謝青瑤委屈地瞪他一眼,皺眉擡手在額頭上用力地擦了起來。莫淺哈哈一笑,徑自沿着牆根溜走,很快便融入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