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偉明的病房門口,站了兩人在守護。
唐旭帶着靜顏走過來,那兩人走到一邊。
推開病房門,就見傅偉明躺在病牀上,雙目呆呆的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手臂上在打點滴,呼吸算是平穩。之前有問過醫生,說脫離危險了,因爲那兩顆子彈一個打在肩膀,一個打在手臂,都不是要害,只是可能他的右手要行動不便了。
他的額頭是與葉進楠廝殺的時候被打傷的,如今也用紗布包了起來。
但,任何人只要看他一眼,就知道,這是一個毫無生唸的老人。
因爲他的眼中只剩死寂,沒有任何光亮。
兄弟廝殺,情人出賣,兒子身死,還有什麼比這些更能摧垮一個人的意志呢?
就算子彈取出,沒有生命危險,但他已經生無可戀。
靜顏覺得眼又在痛了,可是可能哭了太久,眼淚早就哭幹了,只有生生的痛意。她是最沒有立場來安慰這個老人的人,雖然從不相識,他卻奮不顧身地來救她。
最最可悲的是,他的兒子,就在他眼前,爲救她丟了性命。她能拿什麼來安慰他?懺悔?痛哭?這些都顯得太過做作,她只能呆站在門口,愣愣地看着。
哪怕只有幾米遠的距離,她都邁不動那個步伐。
唐旭見狀,搖了搖頭,只是回身就去找來了醫生詢問,傅偉明的手做復健的話,能不能恢復過來?還有那條瘸腿,能不能再治療?
醫生卻是搖頭嘆息道:“一個人若沒有了生念,生命只會慢慢枯竭下去,別說手和腳了,就算此刻救活了他,下一刻,他也可能會死去。”
唐旭心頭沉重,他也看到了,傅偉明有心求死,他已無生念。
不,他絕對不能讓傅偉明求死,一定要喚起他求生的意念。這是他欠凌逸凡的,也是要替靜顏還欠他的債!
可是,這個債真的還得清嗎?心底有個聲音冒出來。
那是一條人命,尤其是凌逸凡的死,在靜顏心口已經劃下了永難磨滅的傷,這個傷他要怎麼抹去?
當時那一幕,他一直在腦海中反覆,他在想,如果在那千鈞一髮之際,撲過去擋槍的是自己,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呢?
可是他在靜顏的前面,沒有辦法飛身到她身後去,跨出去的腳步,只差了那麼一步,卻已見到凌逸凡飛身而來,那時,他聽到了自己心掉落的聲音。
凌逸凡,他用他的死,徹徹底底的留在了靜顏的心裡,可能這一輩子都忘不了。
可是這是何其悲壯,又何其殘忍?凌逸凡,你竟然捨得?
等待,只剩等待。打撈屍體的船隻,並沒有放棄,一點點往深處去尋,可是依舊一無所獲。人類的力量,到了大自然面前,真的很渺小。就算花盡了心力,也沒有辦法真的去違逆自然的規律。
誰又能讓江水不流呢?
靜顏的生活變得單一,每次醒過來,什麼都不做,只坐到傅偉明的病房外,枯坐一天。
直到第三天,於楓帶來了一個人,一個女人。
他們經過她身邊,推開了那扇病房門,她清楚聽到裡面一直都沒有說話的傅偉明,忽然發出了一聲嘶啞的驚叫:“小瑤?”
靜顏倏的站起來,走過去仔細看那女人,她是凌瑤?
只見她衣着高貴典雅,眉目溫柔,眼中含了淚看向那邊躺着的老人。
她有一雙如黑珍珠般的眼睛,凌逸凡的眼就遺傳了她的基因。如此溫柔美麗的女子,居然是當年出賣自己情人,與葉進楠同流合污之輩?
凌瑤微笑走至牀邊,輕聲喚:“偉明。”像歷經重生,緩緩而歸的妻子。
傅偉明的神色裡除了震驚,只剩顫動,他沒有想到垂死之際,還能再見他的小瑤。
病房的門被關上,空間留給了他們。
看着眼前這張幾乎沒有被歲月刻畫過的臉,她如六年前那樣依舊明麗動人,甚至連脣角的淺笑,都是那麼的溫柔。可是傅偉明想到了葉進楠死前說的話,眼神縮了縮,那些激動的情緒歸於平靜。
這些情緒,一一落在了凌瑤的眼底。她瞭然地說:“偉明,阿楠說的沒錯,當年的確是我出賣了你,錄下口供做證人。我是真的很恨你,恨你強硬拆散我和阿楠,恨你把我藏進公寓做金絲雀,恨你讓我爲你生兒子。”
一個個恨字,說的看似平淡,眼中卻帶着深濃的悲意。
傅偉明臉色變得慘白,眼中死灰一片。
只聽她在耳邊又道:“可是在我以爲把你送進了裡面,就能和阿楠過幸福的生活時,卻不知道,原來恨有時候會慢慢的變成習慣,我習慣了你每次來做什麼菜給你吃,習慣了給你準備好刮鬍刀,習慣了爲你鋪好新的牀單。這許多的習慣,變成了我和阿楠之間的障礙,甚至我們變得陌生了。”
“你是說......”傅偉明震驚地看着她的眼。
凌瑤點了點頭:“是的,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恨成了習慣,會變成愛。更沒有想過,我在美國的日子裡,每日每夜都在想,你在裡面過得好嗎?”她沒有哭,只是講到這裡,聲音裡含了悲傷。
傅偉明眼中凝出了淚,悽悽慘慘地講:“小瑤,你知道嗎?逸凡死了,他被你的葉進楠殺了,甚至到現在,連他的屍首都沒有找到。”
人到中年,最最悲慟的,無疑就是白髮人送黑髮人。
本是一直平靜的凌瑤,終於劇痛劃過眼簾,溫柔的無懈可擊的臉,露出了痛苦神色,“逸凡!”低低的嗚咽,是痛到極致的哀鳴。
傅偉明慘然道:“小瑤,如果當年是我錯了,是我種下的因,爲什麼這個惡果要由逸凡來承受?”講到末處,再也忍不住痛哭起來。
這兩天,所有的悲藏在了心底,直到此時,才發泄出來。
久未見面的兩人,因爲同一種悲傷,哭到了一起。
良久之後,凌瑤擦去眼淚,忍住心傷道:“偉明,別再想了。事已至此,阿楠殺了逸凡,你也殺了他,一切到此爲止吧。我們重新開始好嗎?我不想連你都要離我而去,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傅偉明動容,他糾結半生,唯一隻愛她凌瑤,卻沒能給她名分,讓她含恨而走。
此時,她說重新開始,是代表了新生嗎?
點點頭,對於她的要求,他從未背離過,而自己其實早已一無所有,也只剩她而已。
許是心頭終於鬆落下來,傅偉明慢慢的沉睡了過去。
凌瑤靜坐着凝看他良久,終於站起來,擦乾淨了臉上的眼淚,走出了病房。
她緩緩走到唐旭跟前,之前眼中的溫柔消失殆盡,只剩一片冷漠,“他不會死了,阿楠的屍骨呢?把他還給我。”
靜顏懵懂地看着兩人,一頭霧水,不知爲何這凌瑤前後判若兩人。
唐旭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只是沉着聲音道:“呵,就這樣你就想要回葉進楠的屍骨?裡面躺着的那個是你生活了二十幾年的男人,你就這樣一走了之?”
凌瑤臉露譏諷,“你想反悔嗎?是你讓我只要演這場戲,激起傅偉明求生意念,就答應把阿楠的屍骨給我的,現在你想言而無信?”
靜顏呆住,演戲?凌瑤說她在演戲?剛纔那些悲聲痛哭,都只是爲了拿回葉進楠屍骨而演的一場戲?這世間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嗎?
“承諾是給值得尊敬的人的。”唐旭緩緩道,眼神冷冽,“凌瑤,我們再做個交易吧,葉進楠的屍體我已經讓人火化,骨灰由我保管,我只有一個條件,你陪在傅偉明身邊直到他能站起來,時間不會太長,我相信你等得起。”
“如果我不答應呢?”
唐旭笑了笑,談判的時候,他的眼神裡總是多了一分冷意。“那麼立刻一個電話打給我的手下,讓他們把葉進楠的屍體丟進江內,讓魚吞噬乾淨,正好也可以爲你的兒子做些事。”
他注意到,在提起“兒子”兩字的時候,凌瑤的眼內劃過的傷痛是騙不了人的。或許她真的可以無情對待那個囚禁了她很多年的男人,但是對凌逸凡這個兒子,卻是沒有辦法忽視的。
靜顏忽然插進了話,語聲幽幽:“他是逸凡的爸爸,難道就不能看在逸凡的份上救他嗎?”
“你閉嘴!”凌瑤忽然暴怒起來,接着深深吸氣再吐氣,才把怒意平息下去,她轉身往走廊那頭而走,輕輕留下一句話:“方靜顏,逸凡是被你害死的!”
寂靜無聲,只留餘音在迴旋。
“逸凡是被你害死的”這句話,猶如一把重錘釘在了靜顏的心口,本已麻木的心,再度撕裂開來。
凌逸凡的屍首始終都沒有找到,玫瑰的也是,他們終是被淹沒在了江河裡。
墓碑豎了三個,一塊是丁皓鵬的,一塊則是玫瑰的,還有一塊是凌逸凡的。
丁皓鵬的墓碑緊靠在凌逸凡身旁,他們此生是兄弟,死後希望還能再做兄弟。他的墓碑前,是那個叫沙露的女孩,這是靜顏第二次見她,卻見她已經小腹微隆。
墓碑上的丁皓鵬一臉的玩世不恭,脣角還掛着邪魅的笑,仿若就在眼前。沙露沉沉而哭,她說,她已有了他的孩子,他答應她要娶她,只等這次事情一完,他們就結婚。
可是,往事已矣,他已在地下。
而凌逸凡的墓碑之下,則是空的,只放了幾件他的衣服在裡面,做成了衣冠冢。
來的人不算多,但也不少,有些是凌逸凡生前的手下,其餘的則是就他們幾人了。傅偉明就算起不了身,也讓推着輪椅到了兒子墓前,哀聲痛哭。
凌瑤雖然沒有痛哭失聲,卻也是滿目悲慼。
有的死了,有的活着,生命就此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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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世上真的有因果報應,那我相信的是塵歸塵,土歸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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