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顏回到公寓裡後,屋子裡靜悄悄的,整個人就躺在沙發上,什麼都不做。
全身的痠麻疼痛再次襲來,人一放鬆下來,身體的不適就會第一時間跑出來,讓她疲憊地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想:跟兒子的相處真是一個大難題,她要怎樣才能打破兩人之間的隔閡呢?
腦中又想起下午車上時唐旭的求婚,心裡就有些堵着,當時算是默認了他的考慮。
可是,婚姻,這麼神聖的字眼,在經歷過一次失敗後,她實在沒有勇氣再重來一次。並且世事無常,身邊還有那麼多的事在發生着,哪裡由得她來這胡思亂想這些?
夏天的天氣,常常會突然變臉。明明下午還是太陽當頭照的,到了傍晚,卻開始下起了雨,連着天色都暗了下來。
雨點不大,打在玻璃上緩慢地蜿蜒出一道又一道的水痕。中間有扇窗沒關,有雨滴飄進來,靜顏皺了皺眉,還是忍住全身的痠痛,先去把燈開了,然後才走至窗前去關窗。
天色已暗,街邊的路燈在柔和的在雨中散發着光。許多汽車都開了大燈,車輛的尾燈迷離出一個又一個紅黃相疊微帶暖色的光暈。
一輛的士在樓下停住,年輕男人先從出租車上下來,打開傘,一手扶着門,體貼的等着女生出來。兩人靠得很近,卻還是把自己大半身體拋在雨中,卻始終注意着不讓雨絲飄進來,淋溼女生半點。
這應該是一對小情侶吧,這種單純美好的情感,真讓人羨慕。
本是隨意的視線定在某處,那個靠在一輛銀色車門上吸着煙的側影,是那般的熟悉。
男人似乎不受一點小雨的打擾,就算溼了衣襟與頭髮也不在乎。因爲隔得遠,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是卻能感受到他一身的孤寂,他還穿着下午的那件t恤,微仰着頭。
他吸完了那隻煙,想從口袋裡再掏一根,可是煙盒拿出來看一下,似乎沒有了。回身探了頭進車裡,翻找着什麼。忽然他身形頓住,從車裡鑽了出來,視線向她這裡飄來。
不曉得出於什麼心態,她只是條件反射地往窗簾後躲,可是卻又忍不住探視的心情,站在牆角,透過紗窗去看,只見他擡頭注視了好一會兒,最後終於坐進了車子。
銀色車子緩緩離去。
看着那銀色慢慢成一點,直至消失,隱約有水沾溼長睫,是剛纔關窗時候打到臉上的雨滴吧。逸凡,你這是何苦?
至那天后,她就會常常留意樓下停着的車子。有時是銀色的,有時是黑色的,有時又是藍色的,都不是什麼好車,只是普通的大衆車。
停的地方也不定點,但都是靠在公寓附近。
那些車輛有時候只停留一會,有時候卻是停了整整一夜。
她不知道車子裡是否真有人,也不知道那人是否是他,只是她從未想過走下去敲開車窗,與那人面對面。
每每這個時候,她偶爾駐足凝望,偶爾卻是隻當全然不知,只是清晨醒來第一件事,則是去看看那車子離開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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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市,某看守所門前。
“哥,人出來了。”丁皓鵬淡沉地說,因爲上次受了很重的傷,到現在他的臉色還有些蒼白,胸口的繃帶還沒有除。
因爲這次的意外,慵懶的神情也收斂了不少,緬甸之行,若不是哥拼了命的救他,可能他就要交代在那裡了。
那幫緬甸佬,比想象中的還要兇狠和難纏。
雖然傷沒有痊癒,但是聽到哥說有事要來吳市,他還是立刻就跟了來。因爲他知道,吳市,哥父親被關的地方,老爺子終於要出來了。
他是帶了一羣手下過來的,雖知應該沒什麼危險,但現在已經是非常時期,不在自己地盤,難保葉進楠會有什麼動作,小心防範總不爲過。
兄弟們被叫在遠處等候,看守所門口,就他跟哥過來。
凌逸凡聽到丁皓鵬的話,轉過了頭,凝看那門口,視線定住。
兩個身着綠裝的武警走在前列,然後分站在兩邊,門內緩緩走出一個年約六十的老者,頭髮花白,背微微彎着。
熟悉的臉,如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只是臉上多了許多歲月的痕跡,他們有多久沒見了?那年他二十三雖,現在他二十九歲了,整整過了六年。
歲月真的是如梭,他褪去了年少孟浪的青澀,而他的父親則老了。
沒有了昔日的意氣風發,也沒有了往日的丰神俊朗,現在的他,滿頭華髮,額頭紋路很深,身材也不再挺拔,真的只是個普通的老人。
因爲之前無法聯絡,所以傅偉明根本不明白爲什麼可以提前出獄,所以走出看守所的時候,他茫然地四看了下。終於,這片藍天可以看得這般廣闊,不再是站在圍牆裡面。
忽然,察覺二十米開外處有兩個年輕人一直看着他這邊,不由也眯起了眼,仔細看去。這一看,卻是震住了身體,那是......
凌逸凡和丁皓鵬緩緩而又堅定地向傅偉明走去,一直走到他跟前,才停住了步伐。
傅偉明的神情慢慢變得開始激動,手微微纏着擡起指向其中一人,“你是......逸凡?”這個年輕人長了張酷似自己兒子的臉,可是整個人的氣質卻不同。
凌逸凡笑了,抑住激動,喚:“老爸。”
傅偉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聲老爸卻着着實實地傳入了耳內。下一刻,凌逸凡上前,緊緊抱住父親,這個擁抱,遲了很多年。
眼眶溼潤,只有抱着的時候,他才允許自己的情緒有一點的外泄。他的父親,他終於等到他出來。傅偉明也是老淚衆橫,本以爲自己此生是要在牢裡呆一輩子了,卻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能看到自己的親生兒子。
丁皓鵬沉默地看着父子倆深情相擁,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哥落淚。連他都覺得鼻子酸酸的,爲了這個早釋,哥在裡面花了多少心血和付出了多少代價呢。
良久,兩人的情緒才平復了些,凌逸凡看了看父親身上的藍色短衫,這是裡面穿的那種工作服,也等於是標籤一般,眸色沉了沉。
“老爸,先去車上,我們把這衣服換下,去了這晦氣。”
傅偉明聞言卻是坦然而笑,對他來說,已經習慣了,有什麼晦氣不晦氣的,但是兒子堅持,他也不會反對。
於是舉步往那邊的車走去,卻讓落在身後一個身位的凌逸凡和丁皓鵬臉色突變。
走了幾步後,傅偉明沒聽到腳步聲跟來,奇怪地回頭去看,卻見兒子和他身旁的年輕人都盯着自己的腳看。心中一動,笑了笑道:“一點風溼的毛病,無礙。”
凌逸凡脣動了動,沒有說出話來,最終還是上前兩步走在了父親的身邊。
丁皓鵬注意到,在剛纔的霎那間,哥平靜的表情一點點龜裂,眼中掃過憤怒和狠戾。因爲,老爺子的腳是一顛一顛往前走的,他瘸了!
回頭看了眼身後的看守所,他搖搖頭,誰能走進了這裡,又能夠全身而退的呢?
正義?嘲諷的笑掛到了臉上,眼中只剩不屑。
回到車上,丁皓鵬開車,凌逸凡陪着父親坐在了後座,他從一個大袋子裡,拿出早就買好的衣服和褲子,以及鞋子,示意父親換上。
傅偉明也不多言,脫去了身上陳舊的工作服,就換上了新衣服。立刻整個人煥然一新,比之剛纔精神了許多,真的是佛要金裝人要衣裝。
凌逸凡上下打量後,才滿意地笑道:“老爸,你真帥!”
傅偉明笑着搖頭,他的樣子自己清楚,年華已去,現在就是一個真的老頭子了。倒是自己兒子卻改變了很多,當年的逸凡,是陽光而又帥氣,就算他因爲公務和身份去那邊很少,但每次見到這個兒子,就會覺得欣慰。
到現在他也明白,能從那裡面出來,定是逸凡從中做了很多事。
他這一生就得了這個兒子,卻是個私生子。他進了裡面後,妻子也受了牽連,判刑兩年,後來他在裡面就接到了妻子給他的離婚協議書。他理解,所以並不怪她。
凌逸凡並沒有急着帶父親回川市,而是就在吳市最好的酒店入住,甚至開了一間豪華套房。到了夜裡時,傅偉明從浴室裡出來,換上了短衫和短褲,露出了他的膝蓋以下的腳。
看到兒子盯着自己的腳骨看,知道瞞不過他,主動提了起來:“逸凡,都已經過去了,現在也早就不痛了,我不是站在你面前了嗎?”膝蓋下方有着深深的傷痕,這不是用風溼能夠遮掩過去的。
凌逸凡坐在桌子上,雙腳垂落,手撐着桌面,輕聲問:“老爸,裡面是不是很苦?”否則只是六年,就怎麼讓你變得如此老?
傅偉明搖頭,“沒什麼苦不苦,就是勞改勞教而已。”笑容掩去不爲人知的艱難,那些舊事,說出來也沒有意義。
看到兒子沉默,心頭劃過暖流,這個孩子真的是長大了,這般沉穩,從容自若。
凌逸凡點點頭,起身道:“那老爸你先睡吧,這牀很軟的。”
傅偉明心念起,想都沒想開口:“牀很大,跟老爸一起睡吧,兒子。”
一聲兒子,拉近了兩人隔閡了六年的距離,也拉近了兩人的心,相視而笑。
又到週末了!大家週末愉快,出去玩時記得防暑,這天氣熱的嚇人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