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北把我的身體輕輕推到一邊,眯着矯捷的眼睛看向我,不作言語,我被他看得心裡發毛,就拉着江雪說:“你跟我來。”走幾步轉頭對小北吩咐道:“你看好這個小娃娃。”
江雪被搞得暈頭轉向,一開口就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回答的直截了當:“他不是易南北,易南北已經死了,你不信可以去查。”
“死了?”江雪的表情一下子傷心到極點:“我……我不知道。”
我鄭重的點頭,她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不可能!江陵風,你別想騙我,剛剛他明明站在那裡,我不會認不出來。”
見她這副模樣我倒有些許於心不忍,但也不能心軟,只好說:“那是我無意間遇到的一個人,跟他長得很像,你不信的話,可以去查,易南北的死訊報紙上都有。”
她抱着頭哀嚎一聲,沮喪的說:“姐姐,我現在很後悔,當年做了很多錯事破壞你們之間的感情,做夢都覺得自己會遭報應的。姐姐,我現在嫁了人,可我心裡還是忘不了易南北,即使他眼裡從來容不下我,可他依然是我此生最愛的男人,也是最好的男人,沒想到他居然……居然……”
我拍打着她的後背安慰道:“都過去了,珍惜現在吧。”
她婆娑着淚眼,像哀求似的:“我想見見那個像他的人,可以嗎?”
我猶豫不決了許久,害怕她回觸動小北的回憶,但見她這般可憐,我就一咬牙點了點頭。她擦乾了眼淚,躲到角落裡補好妝容,再努力擠出一張笑臉走出去,小北正在跟江潮生家娃娃玩耍,他兜裡有很是糖果,逗的小孩一個人往他身上蹭。
見我們走了出來,他的神情頓時版刻了許多,江雪向他伸出手:“不好意思,我剛剛認錯了人,做個自我介紹吧,我叫江雪。”
“江雪……”他在嘴裡呢喃這個名字,隨機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很高興認識你,你很美麗。”
江雪捂起一半的臉頰,羞澀的說:“過獎了,我是個演員,你可以看看我的戲。”
“會的。”小北對話起來流利自如,卻還是沒能避免問起一些東西:“你把我認錯成誰了?”
“一個故人。”
他長長的“哦”了一聲,我總覺得他是故意作給我看,小北更精切的問上一句:“你有很多年沒見那個人了?”
“是的。”
他把頭微微轉向我,說:“那個人跟我有多像?”
我吃力的側過臉,有一種被當場揭發的感覺,還不能做一點解釋,憋屈死了。江雪並未發現這其中的微妙氣氛,略帶哀傷的說着:“見到你之前,我從沒見過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可惜他……”
我必須打斷她的話,料越爆越多,她拍拍屁股走了,我可難收拾這爛攤子了,江雪意識到自己情緒失控,轉身擦了擦眼角的淚珠,蹲下時前期江潮生家的娃娃,帶着慘淡的笑容跟我們說了再見,離去的時候,她魂不守舍的說上一句:“我這一生還能見你最後一眼,就是最大的幸運,可你不是……不是……。”
小北盯望着她的背影出神,我心裡暗舒一口氣,又覺得真正的好戲纔剛剛到來,我努力鎮定的牽上他的手,解釋道:“這是我一個遠房妹妹,已經結了婚,難免會觸景生情。”
他的眼睛空洞的望向不見人影的遠方,話語冷的驚起:“你們當真用情至深,時隔多年,什麼樣的人能讓你們記掛那麼久。”
“小北,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們現在都不會再去想。”
“騙人,”他背對我苦笑道:“你要是不想了,還留我在身邊做什麼?”
“你就是你,我從沒把你當成別人。”天吶,這要我怎麼說。
“江陵風你誠實一點好不好,我還不想被你騙你那麼徹底!”這是他第一次嚴肅的跟我說話,雖然極力掩飾了憤怒,但依舊選擇獨自一人走開,不再給我說下去的機會。
他的手緊握成拳,走了幾步用力捶上街邊的檀香樹,我驚呼一聲跑上去,只見整個手面霎時血肉模糊,這得用了多大的力氣,我拿出紙巾給他擦拭,他一手揮去,把我推到一旁,舉起自己受着傷的手掌,好像不知疼痛一般,呆呆的說着:“這身體不是他的,你看着再像,也不是一個人。”
“我知道不是一個人!因爲就算身體是一個,靈魂也不是了!”我大腦不受控制的喊出這句話,把我倆都怔了一怔,說漏了,可是我沒有辦法了,該來的始終躲不過,我就知道總有一天會面臨這樣的局面。
他晃着神朝我走近兩步,眼睛直逼着我:“你說的什麼意思,江陵風,你還蠻了我多少?”
我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就不告訴你,你要是不相信我,就自己去找啊,要是有一天你發現是我害你、是我對你不利,你大可以來找我算賬。”
他急促的閉上了眼睛,臉色變得十分猙獰,一隻手伏在樹幹上,一隻手敲打自己的頭部,好像腦袋裡衝出了什麼怪東西。我連忙止住他的動作:“你不要虐待自己,你就是打爛自己的頭,都不會想起來。”
他痛苦的睜開一隻眼睛,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陵風,你爲什麼不能告訴我。” •ttκΛ n •c○
“因爲很多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你就聽我一次好不好?”
他沉默了一會,把手從我的手心裡緩緩拿開,堅決的搖了搖頭,不屈不饒的說着:“你不說,我就自己去找。”
說完捧着自己流着血的手,一步步離我遠去,我抱着頭無力的蹲下去,心亂如麻,他爲什麼一定要一意孤行,我都是爲他好呀,他怎麼就不明白呢。接下來我面臨着兩種情況:一、他想起自己就是易南北,同時承受着過往的巨大記憶,能不能承受下來是一個未知的問題。二、他沒能記起自己是誰,把“自己”當成自己的敵人,把自己想成我心中的替代品,然後傷心絕情,這輩子都不會再理我。
孰輕孰重,我已經評判不出,只覺得沒有比這再糟糕的情況了,接下來的幾天,小北真的沒有來店裡,我就一個人忙手忙腳的打理,明知道他不會離開自己的小窩,也沒有勇氣去找他,現在的我過了衝動的年齡,有時候會覺得自己乾脆衝動一點,也許結局會更好,可我始終不敢。
步履維艱,我不能再出一點點的差錯,直到有一天下午,店裡很是清淡,卻突然來了幾位客人,好多年沒見的熟人,第一眼看見都不敢確認。那個可愛的小娃娃一蹦一跳的溜到我腳下,眨巴着不靈不靈的大眼睛,甜甜的笑道:“阿姨,你又變漂亮了。”
我一下就懂了他的意思,從收銀臺前拿了幾個糖果送給他,小娃娃合了自己的意,屁顛屁顛的跑去一邊玩了。再看向那兩個人,我靦腆的一笑:“哥哥,你們怎麼來了?”
江潮生給我送來一個小禮盒,說:“好久沒見了,聽說你開了個小店,就來看看你。”
他身邊站着他那美麗的妻子,朝我溫婉的微笑,我感激道:“你們能來看我,真的好高興。”但見他們心事重重的樣子,我隱約覺得不止這麼簡單。
他的妻子朝我走近,提了一個請求:“你能單獨跟我聊一會嗎?”
我把手裡的事情交給江潮生照看一下,隨她走到了外面,我跟這位嫂子交集不多,只記得自己爲了就她險些丟了一條命,她心裡多半是感激我的,但卻開口跟我說了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我是易南北的妹妹,同父異母,你可能不知道,當年他的父親嫌棄我這個私生女,就把我趕到了別的地方,但南北哥哥一直有關心我,多年前他到那個城市的時候,也不止一次的幫助我,世界那麼小,我們都認識了你。”
我只知道他跟易南北有關係,但沒想到是這種關係,確實令我驚訝了幾分,可是,現在說這個做什麼。她不跟我繞彎子,接着說出了自己的疑問:“我是個醫生,就在幾個月前,他特意問過我死亡鑑定的過程,我那時沒有多心,沒過多久就傳來他的死訊。”
我緊蹙起眉頭,這是什麼意思,他對死亡有先見之明?怎麼可能,難道他早就知道自己會死,天吶,到這個時候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無知,他究竟設了一個多大的局,然而所有的謎底同樣隨着他的死亡塵封下去,沒有人知道。
我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還裝着格外悲傷:“他因爲頭部重傷而死亡,我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
“不,我不相信他會死!”她說的話充滿了權威。
我苦澀的說道:“哪有人能死而復生的,全天下都知道易南北已經死了。”
“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易南北還活着,但只有你知道。”
我冷冷的呼吸一口空氣,十分警惕的看向她,淡定的搖着頭:“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還活着,但他真的……”
“江陵風,”她叫着我的名字,兩手緊緊攥住我的手腕,認真的說:“我是她妹妹,我想知道真相,。之前我就很懷疑易南北死訊的真實性,後來聽潮生家裡人說你回來了,才請假特意來找你,昨天,我聽見江雪說看見了長相酷似易南北的人,我才真正確定他沒有死。”
我不再貿然說話,心裡猶豫不決着,她看見我的糾結,口氣更加逼近一分:“陵風,我求你了,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還活着,不用見他,也絕不會告訴任何人,包括江潮生。”
我遲疑着點下頭,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她鬆開了緊鎖的眉頭,淡然的笑了起來:“我就知道。”
我若有似無的嘆了口氣,說:“他活了下來,但是頭部重傷是真的,失去了記憶。”
“這樣啊,”她也如釋重負般:“也好,起碼活的自在。”
“你也這麼覺得?”我突然有種被肯定的感覺,打從心底的高興。
她輕輕點頭,走進屋把娃娃抱了起來,江潮生向我說了幾句慰問的客套話,就一家三口相伴離開了,走之前,他的妻子對我小聲說了一句:“陵風,謝謝你。”
我淺淺一笑,不用謝,這個世界上能有人跟我分享這件事情,是給我減輕負擔,你們都是親人,而我,纔是真正毫無干系的陌生人。他們走後,我就給念西姐打去電話說了這件事情,我主要強調的地方是易南北詢問死亡鑑定這回事,但念西聽了之後沒有特別驚訝,語氣裡似乎也有些撲朔迷離,她說:“當事情過去後,許多真相都會浮出水面,我們都是被瞞着的一羣人。”
“姐姐,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她沉默了一會纔開口:“我不確定,陵風,再等等吧。”
等?等什麼?等多久?我越來越覺得這整個事情並不像我想的那麼簡單,她在那頭,我在這頭,各有各的不安。但念西姐還說了:“不管怎麼樣事情都過去了,就算得知了秘密也已不再重要,起碼我們現在都很好。”
我贊成這一說法,只是不知現在小北作何感想,我該去找他,整件事情的最大幕後黑手,居然在對以往的自己生悶氣,突然蠻心疼他的,因爲就連我也對過去的易南北充滿了怨氣,這個混蛋,究竟做了些什麼!